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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座送鉤春酒暖

第五十九章:縱有千萬樓宇 難尋一處安身床

隔座送鉤春酒暖 舟小鳳 2321 2019-07-16 17:13:52

  江城的宵禁過于寬松,哪怕是深夜人煙蕭條時,仍有不少客棧商鋪敢開門做生意,但此刻整座江城的房檐下都落著封門雨,街上少有行人,商鋪少有燈火。

  商貿(mào)繁榮的西門御道上,有座紅牌樓雄踞街頭,整座街的雨聲竟蓋不過酒客的喧嘩,此樓共有八層高,憑欄看雨打惘的人很多,南宣城也好,江城也好,但凡是蜀州人,大抵都是悠哉悠哉的。

  紅牌樓的酒客們望著飄蓬大雨,隨口惆悵道:“早不急晚不急,早不忙夜心慌。”但他們知道連夜雨的天象不會是這般陰霾,再晚些應(yīng)有空隙回家,可這雨終究是不會停的,蜀州的雨太多了。

  紅牌樓第六層鶯歌燕舞,猴臉散財眉的男子以青梅為佐酒之物,溫兩壺花雕酒,擺足了煮酒論英雄的架勢。

  閣房簾子被掀開,房外盡是互飲的酒客,一個尖嘴枯槁的男子走進房內(nèi),撮合雙手,躬背殷切道:“楊二爺,借小的三兩銀子唄,我跟人家方姑娘說好了,三兩銀子管她一天?!?p>  玄衣男人瞪了眼那忸怩男子,男子仍舊吊兒郎當?shù)模瑮顟螨埩R罵嘞嘞道:“去你娘的,上個月借老子二兩,這個月又來借三兩,裝大爺別來找老子,老子救急不救窮。”

  尖嘴男子長著圓滑相,滿臉難堪道:“楊二爺,這海口都夸了,別讓小弟難堪啊,下回我讓方姑娘把花魁妹妹拉來給你跳首曲子?!?p>  樓上是歌管樓臺戲戲聲,此處再往上兩層便是大戶人家的瑤池了。

  楊戲龍嗤笑道:“還花魁,哈,老子現(xiàn)在讓她下來給老子暖被窩,她還敢回跑不成?”

  尖嘴男子撓撓后腦勺,朝楊二爺對面的白袍小兄弟賠個不是,示意打擾你們的雅興,然后欲要離開。

  忽的,楊戲龍叫住他,伸出大拇指,敬佩道:“看坐我對面的小兄弟,年紀輕輕就出來闖蕩江湖,那真是身手了得啊,哪像你這個潑皮無賴,屁本事大點,還他娘的天天到處賒賬,早晚被討債的打死?!?p>  秦淮關(guān)喝一口花雕酒,想起在弧洞平板橋上,沈慶文喝酒時所說:凡飲酒宜溫不宜熱。想來話沒錯,只是聽鬼奵說,那座橋如今被秦止戈叫作朱雀橋。

  秦淮關(guān)向來喝涼酒,那日與顏仲永,鬼奵,王昭君在陳簡夫府上喝酒時,顏仲永曾對他勸說道:熱酒之所以能傷肺,是因為行氣和血之功居多,冷酒雖不傷肺,但胃生性惡寒,多飲易致丹田氣流懈滯。

  溫酒下肚后,秦淮關(guān)丹田儼然生出幾分躁性。楊戲龍揮揮手讓尖嘴男子滾出去,接著與秦淮關(guān)對飲豪談。

  老天爺跟發(fā)怒似的,用瓢潑大雨摔打蜀州的一切,紅牌樓眾客卻快哉不已,于是天上便打起了響雷。

  秦淮關(guān)心頭一怔,卻見房外酒眾喧鬧依舊,絲毫不把雷聲放在眼里。

  是啊,沈慶文說過,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天下還有成千上百個楊戲龍,千千萬萬位飲酒客,縱使老天爺如何撼天動地,他們也是不怕響雷的。

  楊戲龍最終還是給了那尖嘴男人三兩銀子,我想,他活得應(yīng)該比好多人要高風亮節(jié)許多,這大概是顏仲永讓我救他的緣由吧。

  楊戲龍今天喝了不少酒,秦淮關(guān)也喝了不少酒,可是誰也沒醉,這位漢子似乎想讓少年留下,可他知道,少年的武功高出他,哪怕人家愿意留下,他也是留不住的。

  再過半個時辰,大雨漸漸變成雨滴,老天爺也許累了,楊戲龍醉了,他灑脫問道:“你家里是干嘛的?”

  秦淮關(guān)遲疑了一瞬,回應(yīng)道:“家里做點小生意,還算有些閑錢,但我不喜歡我爹,他對不起我姐,也對不起我娘?!?p>  楊戲龍瞇瞇眼,揮袖道:“你這算個逑,老子的娘是當娼妓的,對誰都他娘笑吟吟,哈,后來不曉得又懷了哪個雜種的娃兒,沒養(yǎng)活,一起死了?!?p>  滿樓酒香襲進閣房,秦淮關(guān)放下酒杯,怔忡疑惑道:“難道你恨她嗎?”

  楊戲龍一臉感懷:“年少時他們說我是婊子的兒子,我很感謝她把我生下來,但我恨她,是因為她是個愚昧的女人,她根本不懂得大義,撞見財大氣粗的客人就把自己的臉貼上去。”

  “我覺得這很惡心。”楊戲龍吞一口酒,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秦淮關(guān)嗅著酒香,伸手朝楊戲龍碰杯,一飲而盡后,惆悵道:“她死的時候你在哪兒?”

  楊戲龍悶頭飲一口,茫然若失:“我十二歲就分家了,大哥也是那年離家出走的,如今一眨眼就是十年,兩年前在街上晃悠的時候聽人說土莊病死個妓女,我想多半是她了,但我沒回去,是啊,我當時為什么沒回去呢?!彼畔戮票瑖@一口氣。

  秦淮關(guān)有些不適,搖搖頭,待楊戲龍打哈切時,問了今夜最后一件事:“為什么要待在江城,難道你不厭惡這里么?”

  楊戲龍停下哈切,啞然失笑:“厭惡?算不上吧,只是想做些啥子,又不想淪為那些臟東西的鷹犬,就只得為禍一方咯?!?p>  他攤攤手,接著說道:“若真要說為什么……”

  “因為我的血肉里淌著這片嘉陵江的水?!睏顟螨堖肿煲恍?,眼如鷹隼。

  秦淮關(guān)捧腹大笑,誰想得到楊戲龍竟是個正經(jīng)人。

  夜深人靜,一聲酒氣的酒客們各回各家,秦淮關(guān)隨著楊戲龍步伐踉蹌的背影走到巷子的深暗處。

  楊戲龍推開爛木門,眼前是雜亂無章的光景,幸好將堆滿雜布破箱的床拾掇一下,勉強能睡下兩人。

  他們裹進被窩,床的斜上方既是窗,秦淮關(guān)已然脫下白袍,一身素衣,他將楊戲龍的涼枕奪到自己腦袋下,

  窗外,明月清風無人管,并作南樓一味涼。

  城內(nèi),橫死街頭無人管,并作江城滿荒唐。

  秦淮關(guān)一笑付之,翻身側(cè)身,枕在涼席上睡去。

  風像浪一樣,梗著頭撞向門窗,它像少年胸口一樣,砰,砰,砰……

  吵得少年睡不著,因為它和焦慮的聲音太像了。

  秦淮關(guān)收拾好衣物,冒著雨走出巷子,回望深暗處,幸好還有明月,倒算不上伸手不見五指,他搖搖小腦袋,不知所思何事。

  秦淮關(guān)走上街道,看見一位面熟的酒客頂著蓑帽往南門跑去,秦淮關(guān)曾在紅牌樓見過他,他的步伐并不快,夜色已是很晚,雨也漸漸停下,少年暗忖,這人若非喝倒了,那便是喝夠了才走的。

  那人自若地朝素衣少年打個招呼,少年抱著白袍,疑惑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以回應(yīng)他的問候。

  酒客回望那處深巷,空若無人的巷子在晚上總是容易給人不安的感覺。

  早不急晚不急,急在或早或晚。

  早不忙夜心慌,忙在越慌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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