狌狌禍?zhǔn)?
羅修很是愛笑,他對人也總是三分笑意,聶兒想明白一樁事,可能那三分笑意只是為了遮掩剩下的七分疏離。或許,他胸前暖和,可是沒人能繞道背后,感受他背后的溫度如何。
不是壞人,可是他卻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好人,她在心里悄悄總結(jié)。
羅修翻了幾頁碧藍(lán)色書皮的《荊棘鳥》,把書還給她。
“還算是有意思的書,但是……我不喜歡?!?p> 聶兒順著話問:“為什么不喜歡?”
他眉頭緊鎖,唇角偏偏上揚映著笑意,“拉爾夫太笨啦?!?p> 聶兒想起書中自制隱忍的男主角,反駁:“拉爾夫才不笨,我看是梅吉笨?!?p> 羅修反問,“梅吉做得不是夠好了嗎,如果你是梅吉,你能走另外一條路?”
聶兒啞言,但是偏生不想認(rèn)輸,“那要是你是拉爾夫,你能比拉爾夫做得更好?羅修先生?”
羅修舒展眉眼,“約莫?!?p> “看吧,你也不確定?!甭檭簺]發(fā)現(xiàn)她頗有些沾沾自喜,就為了他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她就固執(zhí)地覺得他辯不過她。
封面上一串英文,燙金意大利斜體,寫著“There is a legend about a bird which sings just once in his life , more sweetly than any other creature on the face of the ……”
他見聶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串英文,于是解釋道:“傳說有一種奇特的鳥,一生只歌唱一次,當(dāng)它唱起歌時,歌聲比世界上任何生靈都要動聽。自它離開巢穴,就不停地尋找荊棘樹木,如果如愿找到,它就把身體刺入最長最尖銳的荊棘上,流著血淚歌唱……”
低沉的聲音緩緩訴說這么一個悲傷的故事,聶兒不禁傷感,她奪過羅修手里那本書,“不要說了,我……”
“哦,書是你的,你要拿回去了對吧?”羅修宛然一笑。
這倒顯得她小氣,她解釋:“我也不喜歡這個故事了,所以不想聽?!?p> “那——這本書你還要嗎?”
“我……”
“這書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送給我的,我要留著?!?p> 羅修點點頭,“也是,留著做個紀(jì)念吧?!?p> 就像這本書是他的一樣。
聶兒支支吾吾猶豫不決,“先生,我想問你——”
羅修:“鄧儀琪?”
“額,對,我想問問她現(xiàn)在在哪里?”
“人已經(jīng)不在了,剩下的軀殼又有什么意義呢?”
“那狌狌呢?”
羅修沒有回答她,他總是把她當(dāng)成小孩子,認(rèn)為她還太小,不能接受那些悲傷的,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
他也不想騙她,“華年已經(jīng)著手處理?!?p> “我能問問狌狌的故事嗎?”
“如果你想聽我說,我會告訴你但現(xiàn)在有一件事情更加重要?!?p> 聶兒杏眼圓睜,“什么事情?”
“就是……你怕不怕疼?”
曾經(jīng)也有人把她的手握在衣服口袋里,笑盈盈問她怕不怕冷,羅修的神情像極了阿婆。
心臟砰砰地,跳得飛快,聶兒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那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澈眼眸。
她慌亂地?fù)u頭,“不怕,我不怕痛?!?p> “那你等我一小會兒?!彼呐乃募绨?,走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閑著無事,她扭頭看這房間的擺設(shè),簡單、整潔、冷靜、大方,她以為他會是古人的眼光,老氣陳舊,可是他不是。
羅修拎著一個木頭箱子,放在她面前,隨著他打開的動作,箱子的秘密才解開,這只是個藥箱,古老的藥箱。
“為什么拿這個過來?”聶兒好奇往藥箱里面瞅瞅。
羅修靠近了握住她的手腕,也握住了她沒有規(guī)律,只顧慌張?zhí)鴦拥拿}搏,聶兒一愣,沒有把手抽出。
羅修看她還算老實,笑著安撫,“你坐在這里不要動,大概五分鐘就好。”
“為什么?”
他不說話,忽然不知從哪里拔出一根明晃晃的細(xì)針,迅速挑破了她眉角已經(jīng)痊愈的疤痕,劃了細(xì)細(xì)一道口子。
聶兒大吃一驚,當(dāng)即就要站起身。羅修不慌不忙地按住她的肩膀,手里一把牡丹花形狀的小勺子,挑了一小勺淡黃色的油脂,輕輕柔柔覆在濃黑的眉毛上,蓋住了那道小傷口。
一邊攤開藥脂,他一邊說:“疼嗎?”
眉角開始火辣辣的疼,一分鐘后,那道疤痕逐漸清涼,聶兒不是吃不得苦,只是他那句“疼嗎?”催得她眼淚止不住。
她可以一個人跟一群持槍威脅她的人耍心機(jī),她可以半張臉都是血還不吭一聲,但是他的問候,他的在意,一個字一個字敲在她心上,震得她眼眶發(fā)酸。
羅修見她哭泣,手上沒了動作,靜靜捏著小銅勺,他以為她太疼,“就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一句話從頭到尾都軟得能掐出水。
聶兒只落了一滴眼淚,匆匆制住委屈,“沒關(guān)系,只有一點疼?!?p> 羅修捧住她下巴,緩緩朝傷口吹氣,“這個疤你走的時候還沒有,怎么回來就得了這么長一個口子?!?p> 那驚心動魄的一天,她扣在死去的司機(jī)身上,精美的胸針把她的眉角勾了個狠的,回到成家又沒有好好護(hù)理,那個口子漸漸愈合,卻留下一個粉紅色的疤。
聶兒平淡地說:“撞到鋒利的東西,流血了。”
羅修嘆氣,“夏囝囝(江南方言,小女孩、小姑娘。)不能有疤啊?!?p> 以前她騎自行車摔倒,膝蓋上都是青紫的擦傷,姨母把她扶起來,倒著雙氧水給她清理傷口,嘴里也是念叨著“夏囝囝不能有疤呀!”
后來她們都不在了,沒有人還在意她這個囝囝的身上是不是有疤。
藥膏慢慢風(fēng)干,不見痕跡,只留下那道用細(xì)針刺下的傷口。
聶兒問:“好了嗎?”
“馬上?!?p> 說完,他刺開手指,殷紅的血珠跳出指尖,手指輕輕放到傷處,轉(zhuǎn)瞬間,聶兒那道貓爪一樣的細(xì)針傷口愈合無常。
聶兒看不見傷口的變化,可是她驚異羅修的奇怪能力,他指尖剛才還在流血,待他放下手,血珠消失不見,傷口也消失不見。唯獨空氣中游蕩著深林草木的奇異香味。
聶兒:“你的手?”
“你應(yīng)該問你的眉頭好了沒有。”
他拿來鏡子,鏡中女孩的眉角毫無痕跡,像是從來沒有傷過。
他不答,聶兒也就不再過問,一個這樣的人,身上就算再有無數(shù)個數(shù)不清的秘密,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羅修端看她的臉,暗想,“露娘的藥果然神奇?!?p> 聶兒看向鏡中,撫摸那塊疤,“哎——居然好了!”
高考成績出來已經(jīng)幾天,聶兒看著手機(jī)屏幕上發(fā)光的三個阿拉伯?dāng)?shù)字,560,一時苦惱,比一本分?jǐn)?shù)線只高了三十分,填寫那幾個理想的學(xué)校都有些懸,她理想的好幾個專業(yè),分?jǐn)?shù)要求歷年都比一本線高出三四十分。
班主任聯(lián)系她去學(xué)校填寫志愿,她拿著手里幾本薄薄的志愿指導(dǎo)書籍,前后不安寧。
更加叫她不安的是成宗木。
會議室里擠滿了談?wù)搶W(xué)校的畢業(yè)生,三三兩兩討論填寫的學(xué)校。
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外套蓋在椅背上,默默不語。
聶兒選了個離他遠(yuǎn)的位置。思忖她要報的幾個學(xué)校,還有她感興趣的專業(yè)。
他果然過來了,聶兒旁邊的女生和他對視一眼,就被嚇得躲到一邊,留下一個空位置。
他坐下,湊近聶兒,“你想好了去哪個學(xué)校?”
聶兒合上指導(dǎo)書,不想被他看見做標(biāo)記的幾處。
“差不多?!?p> “我要回我爸爸媽媽那里,你跟我走?!?p> 幾乎是命令的語氣,不容她說不。
“我不想和成家人還有任何關(guān)系?!甭檭赫f了狠話,企圖叫他離開。
成宗木語氣弱了,“聶兒,你是成宗聶,永遠(yuǎn)要記住你的骨子里有成家人的印記?!?p> “我永遠(yuǎn)不做成家人!”
“你聽我說清楚,就算你不承認(rèn)你是成家人,他們也不會放過你?!?p> “什么意思?”
“第三房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你?!?p> “單雅?”
“我母親既然她知道你還活著,爺爺也不再管你,她一定不會放過你?!?p> 聶兒氣憤,“我做錯了什么,她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不是你的錯,她記恨著旁人?!?p> “誰?”
“阿爺?shù)谒膫€妻子,連思緣,也就是你親奶奶。”
“那我為什么去成家沒有見到她?”
“她很多年之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p> 聶兒噤了聲,恐怕這里面又有很多往事,可她已經(jīng)不想再摻和這些事。
“劉聶兒。”門外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呼喊。
“到!”聶兒拿著書,準(zhǔn)備上機(jī)填志愿。
“等等?!彼蹲∷?p> “我不會和你離開,也不會和任何成家人有牽連,不是因為怕你們,而是厭惡?!?p> 他終于放開手。
聶兒沒有看他,跟著這一批同學(xué)涌向微機(jī)室。
填好志愿,聶兒離開學(xué)校,她回頭凝視母校,母校也慈愛地凝視她,聶兒舉起手,向這個陪伴了三年的學(xué)校告別。她曾經(jīng)在這個學(xué)校的閱覽室發(fā)現(xiàn)書本里的小秘密,曾經(jīng)在數(shù)學(xué)老師的話語里昏昏欲睡,也曾被一套套模擬卷折磨得死去活來,她是普通人,歲月逝去,那些曾經(jīng)討厭的終究沒有長久被她厭棄。
身后跟著成宗木,她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
“嗯——”沉悶一聲,成宗木應(yīng)聲倒地。
扶旋看著地上的人,面無表情地走開。
卿酒跟在他后面,“不是我說,這成家的人也太像蒼蠅了,跟著她就是不走?!?p> 扶旋瞥他,“成宗木擔(dān)心她?!闭f著跟上聶兒。
“那我們還要暗地里保護(hù)她多久?”
“等?!?p> 又變成一個字,卿酒無奈地閉嘴。
扶旋可比華年沒意思多了,華年那個傻大個,惹急了還會跟他打一架。
“都填好了?”
聶兒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依凈。
“嗯呢,你填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她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笑完又說,“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人類了嗎?”
聶兒:“所以你也不用遵守人類的高考秩序?”
“那個鬼高考我都沒去?!?p> “那你為什么突然轉(zhuǎn)來我們班?”
“因為……有意思?。∥蚁塍w驗?zāi)銈兊纳?。”她綻起一個笑,挽住聶兒的胳膊。
聶兒邊開門邊問:“在這里等了多久?”
“幾分鐘吧?!?p> 依凈突然像變了一個人,幾個月前的萎靡不振突然一掃而空,那時候她每天都很困。
陽光底下,她穿一件朱紅色的連衣裙,微微露出酥胸,風(fēng)光無限,一頭放開的濃密棕發(fā),細(xì)長的雙腿,怎么看都像個芭比娃娃。
以前的她雖然也很漂亮,但是現(xiàn)在的她是美麗的,美麗和漂亮在聶兒心里不可相比,大街上到處都是稍有姿色的少女少婦,她們打扮得很漂亮,但是崔依凈這樣的女孩,像妖精,灼灼耀耀,也許,她就是妖精。
發(fā)現(xiàn)聶兒一動不動看著她,她一巴掌按向聶兒的腦門,“看傻了?”
“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樣?”聶兒憋出一句。
她剛要回答,聶兒就捂住她的嘴巴,“別說是化妝,我講的是你身上的氣息也變了?!?p> “什么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