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991年，13歲的何雨萱小學畢業(yè)了，要到轄區(qū)的中學讀初中了。當時何家有兩個中學可以選擇，何今洲家的轄區(qū)中學是江州七中。當時的江州七中不是一所很好的學校，校風差不說，升學率還極低。

　　何家爺爺家的轄區(qū)是江州九中，九中無論是教學質(zhì)量還是升學率都遠遠在七中之上，但是，按當時的政策何家只能有一個孩子可以江州九中讀書。

　　“雨萱來，拿著咱家的戶口本，千萬不要弄丟了，明天讓爸爸媽媽到九中給你報名，我們雨萱要讀初中了嘍！”何家爺爺鄭重地把戶口本交給何雨萱，十三年前那個小小的雨萱如今已經(jīng)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何家爺爺滿臉的歡喜，雨萱的語文成績很好，尤其是作文寫的特別好，還在區(qū)里得過獎。但這個孩子嚴重偏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數(shù)學就經(jīng)?？疾患案?，當時的江州九中以數(shù)學而聞名，何家爺爺希望何雨萱可以把數(shù)學成績拉上一些，不然三年后考高中會很吃虧。

　　“爺爺，我真的可以到九中讀書嗎？聽說九中的數(shù)學老師都教的很好的，我的數(shù)學成績一定會及格，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焙斡贻嫒绔@至寶的接過爺爺手中的戶口本，歡喜得又叫又跳，她拿著戶口本看了一遍又一遍。

　　“傻丫頭，九中的老師再好也要自己努力學習的知道嗎？你呀，怎么這么笨呢，四則運算姑姑都教了你一百遍，你還是總算錯，你爸小的時候數(shù)學都考100分，你媽是會計，數(shù)學也差不到哪里去，立杰雖然才小學三年級，可每次考試數(shù)學都有98分以上，咱們家呀就你最笨了?！?p>　　何今雁輕輕敲了一下何雨萱的頭，她正在用皮尺幫何雨萱量三圍，最近雨萱長得很快，才十三歲已經(jīng)長到一米六了，去年給她做的幾件連衣裙已經(jīng)穿不下，她得重新給這孩子做幾身連衣裙。

　　“我哪有笨了，姑姑每次教我的數(shù)學題我都背下了，只是…只是考試的時候考到題目不一樣嘛?！?p>　　“還說自己不笨，小學六年級數(shù)學就考個紅燈回來，哦喲，丟臉死了?！焙斡贻驵街男∽?，一付受委屈的樣子，都說女孩十八變，何雨萱才十三歲，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漂亮的水靈姑娘。

　　她一米六的身高，不胖也不瘦，皮膚白嫩得像可以掐出水來。五官長得非常標致，比何家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何今雁經(jīng)常會呆呆地看著何雨萱，然后陷入沉思，這么漂亮乖巧的孩子，為什么得到的愛會這么少…

　　“爺爺，爺爺，姑姑又罵我笨了…”何雨萱的叫聲把何今雁的思緒拉了回來。

　　“今雁，不許再罵雨萱笨了，我們雨萱馬上就要到九中讀初中了。到了九中我們雨萱的數(shù)學成績就會提高了，我們雨萱的語文成績好，到時候數(shù)學成績就會好了。還有英語，我們雨萱英語也一定會很好的，那雨萱就能考上重點高中了，然后就考大學，咱老何家要出大學生了，雨萱一定要努力學習?。　?p>　　“雨萱，看爺爺對你多好，九中的名額咱們家只有一個，爺爺想都不想就給你了，立杰以后就只能到七中讀書嘍?！焙谓裱阋呀?jīng)幫何雨萱量好了三圍，她打算下午約小玲一起出去給何雨萱挑幾塊好看的花布做衣裳。

　　“立杰的學習成績比雨萱要好，他到哪里讀書都是一樣的，但是雨萱不一樣，雨萱一定要讀最好的學校的?！焙斡贻嬖诩依锏玫降膼鄯浅５纳?，何家爺爺只能盡自己所能給何雨萱多一些的愛。

　　“嗯，爺爺，姑姑，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九中離這兒近，我還能經(jīng)?；貋沓誀敔斪龅奶谴浊炎幽?。爺爺，姑姑，我真的好開心??！”何雨萱拉著何今雁不停地轉(zhuǎn)圈，一圈，兩圈，三圈……轉(zhuǎn)得何今雁的頭都快暈了。

　　32

　　“雨萱，雨萱！”何今雁輕輕推開隔樓的小門，自從何今洲一家搬走后，何今雁又住到了二樓以前何今洲一家住的房間，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爬過隔樓了。

　　今天一下班，何家爺爺就告訴她雨萱來了，把自己關(guān)在隔樓怎么也不下來，隔樓上面只有半扇窗戶，連臺電風扇了沒有，這孩子是不是瘋了。

　　“雨萱，雨萱，你姑回來了，聽話啊雨萱，趕緊下來，爺爺燒了糖醋茄子，還在井里冰了一個大西瓜呢，乖孩子，我們吃飯了。”何家爺爺又對著隔樓喊著何雨萱，天氣這么悶熱，他怕這孩子中暑。

　　“爸，您先到樓下，讓我和雨萱說幾句話。”

　　“可，這，這，雨萱下午回來到現(xiàn)在連杯水都沒喝過，天氣這么熱，這孩子會中暑的呀?！?p>　　“爸，你別這，那了，你放心吧，有我呢?！敝ё吡撕渭覡敔?，何今雁輕手輕腳地走到隔樓的窗邊。這是隔樓唯一有一點點風的地方，何雨萱失魂落魄地坐在窗邊，臉上是未干的淚痕，手上攥著一張揉皺的紙。

　　“雨萱，別怕，姑姑來了?！焙谓裱爿p輕抱住何雨萱，輕拍著孩子的背。她在何雨萱的眼中讀出了痛苦，但她并不知道何雨萱為了什么事如此痛苦。

　　“姑姑，姑姑，姑姑---”看到何今雁過來，何雨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終于崩不住了，抱住何今雁開始大哭。

　　“雨萱乖哦，告訴姑姑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何今雁拿出了手帕幫何雨萱擦了滿頭的汗水和滿臉的淚水，手帕一下全濕了。

　　“姑姑，姑姑，我，我，我不能到九中去，去讀，讀初中?！?p>　　33

　　“你不能到九中讀初中？哎喲，你這孩子真的是熱得糊涂了吧，前段時間爺爺不是已經(jīng)把戶口本給你嗎？你是丟了還是沒有交給爸爸媽媽？可就算是你把戶口本丟了，爺爺還是可以到派出所里補一本啊，實在不行，讓派出所先出一份戶口證明，你還是可以去讀九中的呀?！焙斡贻娴脑捵尯谓裱懵牭迷评镬F里，這傻孩子可能真的中暑了吧，說話都沒個正形了。

　　“不是，不是，姑姑，我，我已經(jīng)把戶口本給了爸爸媽媽了，爸爸媽媽第二天也幫我去報名了。但，但，但是他們沒，沒，沒到九中報名，而是到，到七中給我的報的名。”何雨萱拿出攥在手里的皺巴巴的紙交給何今雁，那是一張初中錄學通知書。

　　錄取人是何雨萱沒錯，但是錄取學校卻寫著：江州市第七中學，還蓋著學校紅通通的印章。何今雁頓時怔住了，她一下子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但事已定局，她目前能做的只能先安慰何雨萱，然后晚上再去找大哥大嫂問清楚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這么對雨萱。

　　“雨萱，來，咱們先坐好，聽姑姑說?！焙谓裱憷鹆撕斡贻娴氖郑o她挪出一個比較舒服的位子：“雨萱，既然你爸媽已經(jīng)給你報了七中，說明他們有他們的考慮。是，七中的各方面的確比不上九中，但七中離你家近啊，走路幾分鐘就到了，早上還能多睡一會兒呢，你說對吧？”何今雁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一個七中的優(yōu)點。

　　“姑姑，我不要早上睡懶覺，我就想去九中讀書。我要考普高，將來我還要考大學，我去了七中，這一切就會成泡影了，我家隔壁好幾個孩子在七中讀書，但不管他們在學校的成績有多好，最終都沒有考上普高?！焙斡贻娴难蹨I慢慢止住了，說話也變得有條理起來。

　　“雨萱，別人沒有考上普高，那是別人不努力學習，你為什么要和他們一樣？九中也好，七中也罷，只要努力學習，在哪兒都能成為佼佼者的”

　　“但是姑姑，七中的老師沒有九中的老師教的好，我怕我會聽不懂?！?p>　　“孩子，老師教的好不好的確非常重要，但是我們?yōu)槭裁炊家縿e人呢，沒有好老師教你，何雨萱就不能讀書了嗎？雨萱，拿出你參加作文比賽時的那股沖勁，告訴自己，我，何雨萱，不管在哪兒都能取的好成績?！焙谓裱憔o緊握住何雨萱的雙手，希望能給孩子滿滿的力量。

　　“姑姑我懂了，我會努力的，我不會讓姑姑失望的?！碑吘故呛⒆?，遇到事情會哭，但哭過之后就什么事都沒有了，這件事在何雨萱這兒算過去了，但在她何今雁這兒卻沒這么容易過去。

　　34

　　“爸，我小玲的外甥借了本初中的數(shù)學書，你一會兒教教雨萱，我去趟我大哥家?！蓖聿妥郎希谓裱汶S便扒了兩口飯就要出去。

　　“今雁，雨萱的錄取通知書都到了，事兒都已經(jīng)成定局了。你去你大哥家還有什么用？別去了，在家好好陪著雨萱?！焙斡贻婵蘖艘粋€下午，何今雁這個時候去何今洲家一定會和曾麗娟吵架的，何家爺爺不想姑嫂翻臉。

　　“雨萱，你去洗把臉，然后到房間看書去，姑姑和爺爺說幾句話。”何今雁拿了一個大蘋果給何雨萱，支走了孩子。

　　“爸，您難道看不出來嗎，我大哥現(xiàn)在什么都聽我大嫂的，他們?yōu)槭裁床蛔層贻嫒ゾ胖凶x書，這不是明擺著把名額留給立杰嗎？”

　　“我當然知道了，可這已經(jīng)是事實，你說，你現(xiàn)在去大哥家什么用，你去了雨萱就能去九中??？”

　　“爸，我是想去大哥家和大哥大嫂聊一聊，他們不能總那么偏心立杰的?！?p>　　“你大哥大嫂偏心立杰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的，哦，你去一趟他們就不偏心了??？今雁，聽爸一句，家和萬事興，你和你大哥這么多年的手足情份，不要因為一點小事而鬧翻?！?p>　　“小事，爸，我們的雨萱都沒有好學校讀了，你還說這是小事？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我大哥家?！焙谓裱泐^也不回地出門了，看著何今雁遠去的背影，何家爺爺無奈地搖了搖頭。

　　35

　　“是，是我讓你大哥不要去九中報名的，七中離我家多近啊，雨萱上學放學都會很方便的。”何今雁氣沖沖的跑來，曾麗娟就知道她是來興師問罪來了，雨萱這死丫頭什么事都去和何今雁說，她也弄不弄清楚，到底誰才是她媽。

　　“但是大嫂，爸明明已經(jīng)把戶口本給你們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雨萱去七中讀書？七中不管師資還是校風都沒有九中這么好?！?p>　　“今雁，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七中近，雨萱會方便很多，你聽不懂還是什么？”

　　“大嫂，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是來和講道理的，你不要這么激動好嗎？”十四年了，這是何今雁第一次大聲對曾麗娟說話，也是姑嫂兩人第一次爭吵。

　　“講道理？今雁，你今天晚上兇神惡煞地跑來。是來和我講道理還是興師問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今雁，真不是大嫂說你，你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不結(jié)婚不談戀愛，整天除了上班就是給雨萱做衣服，買蘋果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雨萱是你的女兒呢。”

　　曾麗娟的嘴一向非常厲害，每次她和何今洲吵架都是占上風，但她卻不知道她的小姑子何今雁可沒有何今洲那么好對付。

　　“大嫂，我今年三十三歲了，戀不戀愛，結(jié)不結(jié)婚這是我的私事，連爸都沒有管過我，大嫂你是不是管得有點寬了？是，我平時除了上班就是給雨萱做衣服，買蘋果。但是大嫂，你為什么不給雨萱做幾件衣服？

　　雨萱平時穿的衣服特別老氣，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紀，那是因為雨萱穿的都是你不要的衣服。立杰愛吃桔子，雨萱愛吃蘋果，你們只想著給立杰買桔子，一個月給雨萱買過幾個蘋果了？”和柯勇的那段往事已經(jīng)被何今雁深深地封存在記憶深處，沒有人敢在何今雁面前提起過。

　　但是今天曾麗娟挖開了何今雁的傷疤，這讓何今雁異常的難堪。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舔舐傷口的時候，她今天來的目的是希望大哥大嫂以后能對雨萱好一點，不能因為自己的事和大嫂吵架。

　　“哎喲，今雁，我現(xiàn)在總算知道雨萱為什么總是跑到你和爸那邊了，原來是你一直在挑撥雨萱和我的關(guān)系。難怪這個死丫頭在家總是姑姑長姑姑短的，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焙斡贻娈吘惯€是個孩子，誰對她好，她就會一直念著誰。

　　“麗娟，今雁，你們都少說一句吧，只是小事，別傷了和氣?！焙谓裰藿o妻子和妹妹各倒了一杯水，那天何雨萱興高采烈地從老爺子那兒拿了戶口本回來交給他，他的確是想到九中給女兒報名的。但妻子曾麗娟怎么都不愿意，說雨萱讀書不好，數(shù)學經(jīng)?？疾患案?。這樣的成績反正是考不上普高了，干脆就讓她去七中讀書得了。九中的名額她非得留著給兒子，何今洲拗不過妻子，只能委屈女兒。

　　“小事？大哥，你知道嗎，雨萱今天把自己關(guān)在隔樓里，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爸怎么勸她也不肯下來。我下班爬到隔樓的時候，孩子整個人在發(fā)抖，雨萱是那么希望能到九中讀書，現(xiàn)在她的希望破滅了，你說她有多痛苦？這個孩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她早就知道自己在家得不到多少的愛，所以她才會經(jīng)常跑到我和爸這邊?！焙谓裱闱那霓D(zhuǎn)過頭去，抹掉眼角的淚。

　　36

　　“今雁，我就弄不明白了，九中是學校，七中也是學校。這區(qū)別有這么大嗎？雨萱為什么這么死心眼非要去九中讀書？”看到何今雁悄悄抹眼淚，而且是為何雨萱流的淚，曾麗娟的內(nèi)心悸動了一下，語氣也慢慢緩和下來。

　　“大嫂，雨萱是個內(nèi)向的孩子，她幾乎不會表達自己的欲望。因為她知道她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得到，她更加知道這個世上對她好的人屈指可數(shù)。久而久之，這個孩子變得特別自卑。這次她為什么這么迫切地想去九中讀書，不是她好面子。而是她希望能在九中這所百年老校里通過好的優(yōu)秀老師的教導可以提高她的學習成績，她想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她想向所有的人證明，她何雨萱也是個有出息的孩子?！?p>　　在何今雁的訴說中，何今洲和曾麗娟才慢慢明白他們平時真的忽略了何雨萱，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們的雨萱已經(jīng)變得這么有思想，這孩子真的長大了。

　　“今雁，我和你大嫂平時可沒有對雨萱不好啊，她為什么會這么自卑？”

　　“大哥，你和大嫂是沒有對雨萱不好。但也無可否認，你們對立杰要比雨萱好得多，你還記得嗎，三年前，有一次大嫂讓雨萱洗碗。雨萱說了一句，為什么總讓我干活？怎么不叫弟弟干活？當時大嫂怎么回話的，大嫂說，弟弟還小，你就多干點吧。

　　三年多了，立杰已經(jīng)十歲了，在家還是什么活都不用干，而雨萱早在七歲的時候就會洗碗，擦桌子，掃地，拖地，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小孩子在家?guī)透改付喔牲c活也是應該的，但是你們家兩個孩子卻只有雨萱一個人干活，她的心里肯定是不舒服，久而久之，雨萱就變得越來越自卑?！?p>　　“今雁，你今天的一番話確實點醒了我和你大嫂，你放心，我們以后會注意和雨萱的相處方式。你說的對，孩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了，這幾天就讓雨萱在你和爸住吧。我過兩天去你家接她，你也幫我和大嫂好好勸雨萱，告訴她只好努力學習，在哪個學校讀書都是一樣的。”

　　“大哥大嫂，你們放心好了，我和爸一定會好好開導雨萱的。但也請你們能說到做好，以后能夠?qū)τ贻嫔晕⒑靡稽c點?！闭f完這句話，何今雁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希望她今天沒有白來，她希望她的雨萱以后能夠多得到一些父母的愛，哪怕只是多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