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我們去哪兒?”賈森三步化兩步才能跟上前面的斯諾,連續(xù)兩小時的緊張不安和勞頓奔波已經讓這個慣于安處一室的科研員吃不消了,他現在滿頭是汗氣喘如牛,步伐也漸漸跟不上。
而斯諾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頭上的月亮在腳邊的河水上時隱時現,飛快變幻著形狀。他們已經步行路過了第一個碼頭沒有停下,繼續(xù)沿著河道往前走。
“為什么沒人來接應?”賈森再也忍受不了,大聲在后邊問道。
這時,斯諾才突然停下來,警惕地向四下巡視一圈,才說道,“我要你繼續(xù)沿著河道走,直到看見一艘停在河中間的小貨船,再自己游過去上船?!?p> “……什么?”賈森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你要去哪兒?你要讓我一個人去……”
“別大聲嚷嚷,聽仔細了。”斯諾的斥責讓科研員噤聲,“追兵馬上就要來了,我留下來才能拖住他們,你不想被抓住就照我說的做。”
賈森似乎是被嚇住了,雖然很不情愿獨自逃亡,但他別無選擇,在斯諾的冷眼注視下惴惴不安地步入夜色中。
“接下來,算是干點額外的工作吧?!钡荣Z森的身影消失,斯諾自語道,把兜里的手槍拿出,又將一截激光瞄準器裝到槍管上。
四周開闊的河堤上有一片蘆葦叢,他飛快走過去,隱身于這片墨黑。
就在他屏息等待了一會兒后,一陣紊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區(qū)域單調的流水聲。
那個金發(fā)女孩——在列車上被他注射了麻醉劑的NYG,正沿著他和賈森剛剛走過的河堤小道跑來。她居然還能走動已經讓人夠訝異的了,更別說還以這種速度在黑暗中奔跑了。
在女孩跑進他的射擊范圍內時,他有足夠時間看到她的模樣。足夠放倒一頭公牛的ICC麻醉量仿佛對她而言是少了點,但抵御藥力的辛苦在她臉上表露無遺。月光下女孩沾著汗水的肌膚慘白一片,襯得嬰兒藍的眼睛更大,更警覺。所以當她向他這邊轉過臉時,他以為她發(fā)現了自己。
斯諾突然很慶幸這次的任務是自己的,不然那女孩可能已經死了。
現在,女孩回過頭繼續(xù)她的直線追擊,而他也在悶熱潮濕的蘆葦叢后如釋重負地輕嘆了一口氣,收起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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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泊爾朝那個影子奔去,顧不得身上的不適,腳下速度加快踩在河堤的鵝卵石上,發(fā)出噠噠的響聲。
相距不到百來米,賈森已經跳上船了,確切的說,是蹚水過去的。她可以看見有一個人在船上拉了他一把,她遲了一步,但又不算太遲。那艘船似乎原本是停在河中心的,要再次發(fā)動不會那么快。
安泊爾滑下河堤,在下面的碼頭搜索著,希望能看到一艘類似的船只。但是目光所及除了幾條單人劃艇什么也沒有。天啊,有馬達的船都上哪兒去了?今天只舉行了校園劃舟賽嗎?為什么只留下競賽用的劃艇?
不管怎樣,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總好過游泳追去。
賈森所在的船只發(fā)出一陣尖銳的汽笛聲,安泊爾不再猶豫,也跳進一條劃艇上。割開系于船頭的繩索,她開始劃動起架在小舟兩側的木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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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辦……追上來了!”
看到緊追不舍的小舟,賈森已經瀕臨崩潰的神經就要到抓狂的狀態(tài)了。那個接應他的男人手握方向盤,對他這樣一驚一乍的模樣置若罔聞。不過這次回了一句,“閉上嘴?!辈奄Z森拉到駕駛座上,“你先握著方向?!?p> 這位年約3、40,黝黑結實的OFL上尉待賈森過來穩(wěn)住方向后,從身旁放置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支大口徑手槍,單手拿著不緊不慢地轉過身,像是很隨意地向后方射擊起來。
“喂!”賈森捂著一只耳朵對上尉喊道,“你別這樣!”他冒險回頭,看到尾隨的小舟驟然減速了,原來是那連串的子彈讓那女孩的一只木漿碎成好幾塊,“請停下,你這是要殺了她!”
那上尉呵呵地笑了,不為所動,“那會很有意思?!边@回他換成雙手持槍姿勢,對著只有單槳、正在努力控制住左右搖擺舟身的女孩,再次發(fā)射出幾枚子彈。前三發(fā)都擊中了船身,傳來木頭穿洞的聲音,后面的子彈不知道打到了哪兒,但總算讓女孩縮了回去。
就算只是單純的威懾,賈森也不愿意看到流血場面。
眼見那只被兇險子彈打退了的小舟現在又沿著斜后方卷土重來。那上面拿著單槳劃水的女孩一點兒也不驚慌的樣子,就在身邊的上尉打完一整彈夾后,她反而更近了一步。賈森急得直喊,“退后!”
可是小舟行進得很快,是的,甚至比他們有發(fā)動機的船還快。因為現在他們是處于一個順流狀態(tài),前方就是一個傾斜的急流區(qū),相對而言,體積小質量輕的小舟更容易順流而下。
OFL上尉罵罵咧咧的換上新彈夾,再次舉槍瞄準。這次絕對認真,在微弱的光亮下,他露出了兇殘的神情。槍聲再次響起,也就那么半秒不到,只聽見女孩叫了一聲,頭往后仰去,整個身子失去重心般向后倒去。賈森也叫了起來,以為她腦門中槍了,驚嚇之際把方向盤丟了。
如果說以人力單舟追上了動力小艇是證明了那金發(fā)女孩的驚人體能的話,那么在幾十發(fā)大口徑子彈面前毫發(fā)無傷則稱得上是奇聞了。但賈森和OFL上尉一起目睹了她直起身拔槍反殺的動作。
在黑暗中她閃著銀光的手槍發(fā)出兩聲輕響,猝不及防將上尉的大口徑手槍擊落,讓它掉進潺潺的流水中。
“?。 边@上尉轉眼就反應過來,沒等賈森意識到危險,他就抓住研究員頂在了女孩的槍口前,當作擋箭牌。
女孩見狀只是讓槍管垂下來一些,她盯著躲在憤怒掙扎著的賈森身后的上尉,目光如冰鎬。突然,她像是被什么驚了一下,隨后放下了槍。
是礁石。
如同陡然出現的厄運一樣,前方寬敞的河面布滿了黑黝黝的礁石。還不等他們三人動作,賈森和上尉那艘小艇就在失控中撞上了第一個礁石。
在賈森的腦袋撞到擋風玻璃痛得大叫時,船身狠狠發(fā)出碰的一聲,差不多正向翻了個個兒倒扣入水中。他依稀感到自己被甩了出去,一下子滑入暗黑的河水中。
在口里灌入一股腥氣沖天的水時,賈森的眼前黑了下去。激流如螺旋般席卷他四周,壓倒性的自然之力開始將半昏的他像破布娃娃一樣搗弄著,將他砸向另一塊礁石。
我死定了。賈森閉目道,誰能想到一念之差竟然招致滅頂之災。
突然,有一只手揪住了他沒在水里的后領,猛的提上來,讓他的頭冒出水面。他只感到身體一轉,背部貼在了一個溫軟的身體上,那塊兇險的礁石也將將擦身而過。
女孩喘著氣,把癱軟的賈森拉上了小舟。
“謝……謝謝……”他虛弱地低語道,不確定她能否聽到。
然而危險的時刻還遠未離去,前面就是一個河彎道,一處當地小有名氣的旅游景點——地勢很高的垂直瀑布。順流而去的小舟會高空飛起,而后墜入幾十米深的下流河面。
發(fā)現這一點的女孩立即將賈森背起來,用舟上的一條纜繩將他綁在自己身上。她撐著一只槳竭力調整方向,幾次躲避開暗礁后,小舟開始更快更順暢地朝一個方向沖去。
對此完全不明所以的賈森看到的是急速逼來的一個大礁石,在后面絕望地尖叫起來。
“抓穩(wěn)我!”
天旋地轉,東西顛倒之時,他聽見身前女孩沉著的聲音。
他們兩人一下子從被迎面撞成碎片的小舟上彈了出去,飛到空中,賈森最后的視角上迎面而來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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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泊爾是被胳膊上一陣刺痛驚醒的,她“啊”地抗議道,試圖把手臂縮回來。
“你看她是不是醒了?!币粋€聲音仿佛在很遠的地方傳來。
“應該醒了?!绷硪粋€女聲在近處說道,“落下時沒有撞到頭,只是一些外傷?!?p> 她努力睜開雙眼,然而直刺眼簾的日光燈又讓她不得不閉眼。
“安,你醒了?!笔侨袅铡?p> “嗯。”她剛回答完就又被痛得渾身顫抖了一陣,“這是什么?”
“雙氧水。”
再次睜眼看到的便是若琳和內利都站在她躺著的床邊低頭瞧著她。
“你再多睡會兒就好了,若琳還沒清理完你的傷口呢?!眱壤Φ?。
問到周圍一股藥品的氣味,安泊爾只消一眼就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NYG總部的醫(yī)療間,身上原本濕答答的衣物也換成了干爽的病號服。
“那,賈森怎么樣了?”回憶起暈倒前的一幕幕情景,她不由得又緊張了起來。
“放心吧,輕微腦震蕩?!眱壤呐乃绨?,“不過沒妨礙他全招了。”
“他招了?”在若琳協助下坐起身,安泊爾吃了一驚。
“對,挺順利的。雖然他知道的也實在不算多?!眱壤笛劭戳艘粫哼€在專心上藥的若琳,才繼續(xù)解釋,“事情看來更像是一場商業(yè)行動。OFL想從研究院里弄出的是總統下令禁止研究的病毒樣本和病毒的解藥,為的是做一筆穩(wěn)賺不虧的買賣?!?p> “你是說……”
“他們打算把病毒暗中在國際傳播,然后再對感染國家出售高價解藥?!?p> 皺起眉頭,安泊爾感到胃里的厭惡之情翻滾,“這真的好惡毒。”
“既惡毒又老套?!彪y得內利也露出深惡痛絕的神情,這個任務過程的確讓人頭疼。
“嘶嘶。”安泊爾發(fā)出忍耐的低音,勉強自己不要抽回手,“若琳,你沒必要管這種傷口的,我自己會好。”
“我不放心,總歸要消毒一下?!比袅沼妹耷蚶^續(xù)輕輕擦洗那些愈合中的傷口,接口道,“還有,賈森被押送前讓我轉告他對你救他性命的感激?!?p> 安泊爾聽了搖搖頭,“他對我說過謝謝了?!彼蝗幌氲搅肆硪粋€人,“那個上尉呢?”
內利哼了一聲,“溺水死了。”
安泊爾呆了一下,沒再問什么,閉眼躺回床上。一股莫名的疲憊感取代了其他感覺,之前種種畫面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過,她幾乎馬上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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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腳下堅硬巖石的不遠處,瀑布的落水聲震耳欲聾。
斯諾·海曼順著河水流向往下望去,幾十米下的深河只看見黑暗一片。
他這樣站在這里已經挺久的了,出神地聆聽著這片并不悅耳的水聲。頭上的南十字星亮起來,發(fā)出潔凈的銀白色光澤。他從無光的地下抬起頭,不知是第幾次向那自古以來為世人指點方向的明星凝望……想不到啊,在這片敵國土地上,再次見到了那個小小少女。過了多少年,改變了多少事物,又遇見了多少人,唯一足以小心埋藏在心頭某處的不過是當年的一兩句溫言細語,掌心中殘留的一縷溫暖而已。
深深嘆了一聲,斯諾慢慢取出一支密封的玻璃試管。仔細端倪著手中的淡紅色液體,他灰色的眼中露出一瞬厭惡。他既不喜歡這次任務拿到的東西,也不喜歡接下來要做的事,只不過為了某個目標不得不這樣做罷了。
將試管收好,斯諾轉身離開崖邊,風衣一角帶起一陣清風。
不經意間,身上好像染上了一點淡淡地檸檬香,如同羽毛一樣癢癢地掠過他心頭的,是一個受傷小獸般在黑夜中奔跑的身影,柔和細膩的淡金色發(fā)絲,直白的慌亂和透澈的笑容以及那雙能勾起回憶的純藍之眼。不可思議的女孩,叫他無法轉移思緒,連那憋著怒火的樣子……也超級可愛。
“笨蛋,你以為你看到的是誰呢?”
他沒意識到這句話就這么脫口而出,接著苦笑著看向車窗外消逝的夜光。他換了檔,加速前進。
回到市里的時間比預想的要晚一點。
斯諾進入A·P·S醫(yī)藥公司的大樓時已經快凌晨了。乘著觀光電梯可以從下往上順次被A·P·S這三個綠光大字照得晃眼。他垂下眼,看到下面街道上空無一人。
“?!钡囊宦暎娞莸搅?。
公司大樓的第十三層,一般人不允許踏入該層。名義上這一層只是閑置的后勤辦公區(qū),實際上卻是OFL的一處核心據點。
維帕絲·科恩已經在最靠里間的辦公室等著他了。
“遲到了十七分鐘,海曼上尉?!?p> 房間里一大堆大型精密儀器環(huán)繞著,等待他的女上尉一身黑色西裝,被這些冰冷器械的陰影籠罩著,在只有一盞臺燈的辦公桌旁坐著,看不清表情,只隱約辨認出削瘦的下巴和不斷鍵入電腦的蒼白手指。
每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斯諾都有一種想窺見一番她住所的欲望,想知道是否她私下生活的地方也會像她這些辦公室那樣雜亂、沒有人情味。
“晚上好,科恩。”他輕快地打招呼。
維帕絲朝他的方向偏了偏臉,算是回應了。“病毒。”
“事先說明,這一劑是注入了病毒的血液。”斯諾把試管遞了過去,“賈森說這批試劑都是這樣……”
她揚起一只手打斷他,“血液被抽出多久?”
斯諾遲疑了一下,“大概有一個小時了。”他語氣有點不安了,“難道……”
“對啦,它屬于活性態(tài)病毒。”她起身走向角落的洗手池,以典型的科恩式的干脆利索倒掉了他辛辛苦苦拿到的血液,“你應該知道這種病毒是不能在失去氧氣的母體中放置很長時間的,海曼。”
斯諾有點震驚和懊惱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在確定事情無可挽回后,他微吸了一口氣,“呵,為這個東西我們這次任務還損失了人和直升飛機?!?p> 維帕絲冷淡地回了一句,“要是你覺得對此負有責任,總部很樂意從你的津貼里扣出補償?!?p> 這番挖苦沒什么讓人不舒服的,反而令斯諾笑了。
“我可是沒有固定工資的無名攝影師,不像你這位大企業(yè)掌門人?!?p> 維帕絲哼了一聲,重新坐回辦公桌,下逐客令,“我還有工作,晚安?!?p> ~~~~~~~~~~~~~~~~~~~~~~~~~~~~~~~~~~~~
一周后,斯諾再度安坐在他的轎車內,等著吉娜提著她的小蛋糕從那家J·S甜品店走出來。他從墨鏡里看到那金發(fā)女孩在門邊和吉娜互吻臉頰告別,便饒有趣味地琢磨起這對新晉朋友未來可能遭遇的信任危機來。
“今天的推薦產品是什么?”為吉娜打開副駕駛車門時他難得主動問道。
吉娜笑容滿面地坐進車里,“是安泊爾做的草莓蛋糕哦,很難得成功之作?!?p> 斯諾按在車門上的手停住了,“什么?”
“二十幾件里唯一合格的,她真是……”
“安泊爾什么?她的全名。”
吉娜驚訝地望著他,完全被嚇了一跳,“哈?你怎么突然對這感興趣,我以前和你提過很多次安泊爾·里克,你總是不用心聽我說話,斯諾?!?p> 安泊爾·里克……安泊爾。這個世界上會有多少個年方十六金發(fā)碧眼的安泊爾·里克啊。
慢慢地,他周圍的人聲和樹叢里潛鳥的鳴叫消失了,只有這個名字和那雙藍眸在撞擊他的腦殼。
斯諾有些急促地呼吸了幾下,穩(wěn)住心神,略顯僵硬地坐回車內。掉頭,離開。
所幸有墨鏡掩護,身邊的吉娜沒有看見他那心念如潮的眼睛。
出生以來頭一次,他不再覺得那種匪夷所思的命運牽絆是故事里傻里傻氣的情節(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