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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垣消寂

第八章

殘垣消寂 遙亦岑 9838 2020-04-26 22:08:45

  陌謙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懷中的娃娃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著了,還是看見昔日身邊的大朋友不見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在他懷里掙扎著,哭鬧著,沖著那硝煙彌漫的地方不停地喊著:“嬢嬢……”

  陌謙自詡不是個為情能夠瘋狂到什么地步的人,在還沒遇見心上人的日子里,他就想:如若真有那樣一人,能處處牽他心魂,引他腳步,讓他從頭發(fā)梢都患上相思病,這人一定有著他身上所沒有的東西,但是,他也不會因為失去愛侶而傷心絕望到什么地步,只因他自詡是冷血之人。

  可是現(xiàn)在,別說什么頭發(fā)梢了,連一塊骨頭都沒有剩下,就連想做個衣冠冢,都費力得很。他沒有想到,蘇湄是如此地決絕,和初見時一樣。

  他沒有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消除自己在這世間存在過的痕跡,阿彥,你究竟有多么想抹去自己的存在,才選擇采用這樣剛烈的方式?

  他知道那個曾經(jīng)消失在硝煙里的姑娘,對他,愛慕至深,他卻不知道,她終究和那些養(yǎng)在深閨的大小姐不一樣,為了這樣微弱的愛,舍身求死。

  他也不早知道,蘇湄,一個曾經(jīng)很莽撞、做事不計后果的人,在失去了親人、朋友和世人的認可之后,變得如此愚蠢——愚蠢到以為自己死了,小皇帝就可以不再追究山寨眾人和陌謙還有他身后幾萬大軍的責任了,愚蠢到以為自己把娃娃交給他,他就會好好地把她養(yǎng)大,愚蠢到,小皇帝心滿意足之后,便會一心一意地開啟這千載難逢的盛世。

  可是,帝王之血,又是誰能輕易撼動的呢?僅憑他陌謙十幾年的教導感化嗎?不!決不可能!根須尚在,談和懸崖勒馬,力挽狂瀾?

  獨獨用一人殘破之軀,便想改變天下局勢,拯救上萬人的性命嗎?錯本不在你,而你,卻這樣順水推舟地走了下去。

  我陌謙振興朝堂,是為百姓安寧,國家安定,和皇帝,沒有任何關系,和皇帝的恩怨情仇,更沒有關系。陌家世代,出將入相,為的不是忠于那虛無縹緲的血脈,忠的是世代傳承下來的叫“守護”的責任。

  可是如今,你連個影子都不留給我,就這樣,一意孤行,你可問過我,黃泉路上愿不愿陪你走一遭?你可問過我,日后,三生石上,奈何橋旁,是否感到孤獨?你可問過我,愿不愿與你結為夫妻,一世——不離?

  求死,是多么自私的事情,而生,又是多么羞愧的旅程?

  懷中的娃娃不知什么時候從陌謙的身上跳了下來,胖嘟嘟的小手拉著他的小拇指,似是要帶他去什么地方,陌謙猶疑片刻,還是放開了手,任由娃娃在前面帶路。

  是離這座山很近的一座小山,山上寸草不生,貧瘠得很,只在山頂上有一座小木屋,方寸大小,只放得下一人,一桌,一椅。

  這是蘇湄特意吩咐大當家李由為她做的,說是娃娃慢慢長大,要學讀書寫字,不能和他們一樣,長大了只做個大老粗,殺人放火,掠人財富。

  陌謙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nèi)整潔,雖然樸素,卻干凈整潔,除了桌上擺放的凌亂的墨跡,其余的地方一塵不染。娃娃乖乖地站在比她高許多的桌邊,靜靜地等著,她或許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陌謙要在這里停留片刻。

  “這都是阿——嬢嬢寫的嗎?”陌謙拿起了其中一張小心翼翼地捧到娃娃面前,輕聲問道。

  筆墨尚未干,故人卻已經(jīng)不在。有一句話叫什么來著?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如今,你的尸骨不存,我該去何處白頭守護?

  再看那紙上,不過是些許凌亂字跡,書了一些有的沒的的前人手筆罷了。陌謙笑著,嘲諷著,當初讓你好好背背經(jīng)史不肯,如今,卻是只會用這些老掉牙的詩句。他一張一張地翻著,翻到一半,忽然就掉下淚來,

  “我知我這一生孤獨坎坷,四處漂泊,可是,卻也是極其幸運的,出生之初有爹娘疼愛,有尚在母親腹中的胞弟可以期待,被拋棄至荒山野嶺時有師父寬厚仁慈撫養(yǎng)我長大,教我武功,讓我在這亂世之中有傍身的能力,幼孩至青年時,有師兄雖調皮愛攀比,卻悉心教導我當作幼妹疼愛,下山之日起,遇到了,他,讓我這寡淡無味的一生充滿了不可言說的歡樂,彷徨迷茫之時,遇到阿陶小弟親身目睹清歡百味,俗世浮塵,如今凄惶落魄之時,遇到山中眾人真誠相待,把酒言歡?!?p>  “如今一切已到盡頭,耆蕪山蘇湄不枉來此一遭,若是有好心人見到此書,可否幫我將窗臺上的泥娃娃好好收藏,亦或是埋入土中,此物乃我一生最后珍視之物,自此外,別無他念?!?p>  陌謙攥著泥娃娃的手越握越緊,直到,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額頭上汗滴如雨,如果,這個泥塑戌狗娃娃代表著你的離去,它的遺世,那我,無論如何也要毀掉它!可是,除了這個東西,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證明——我們的相遇,那我,拼了命也要留下它。

  娃娃看著陌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似是呼吸不能,極度遏制,她想過去就像鉆進嬢嬢的懷里那樣鉆進他的懷里,拍拍他的脖頸,親親他白皙的面龐,可是,他的眼神,那么空蕩蕩的,就像死人一樣,娃娃很害怕。

  陌謙抱著娃娃回了軍中,副將看著他神色古怪,卻又不敢問,只好顫顫巍巍地說了一句:“丞——丞相,這逆賊怎么變成個孩子了?”

  陌謙并未言語,待他走遠之后,聲音才傳到副將的耳朵里:“爾等無需異動,我獨自上山,已將逆賊殲滅,這孩子是我在路上撿的,爹娘已經(jīng)被歹人殺害,我憐她孤苦,遂帶回京撫養(yǎng)?!?p>  “殺——殺了?”副將一臉震驚,不是說這逆賊有三頭六臂,可搬得動大樹,難對付著呢嗎?怎么——這么輕易就殲滅了?

  “爾等無需前去打探,那逆賊尸首不全,莫要嚇著你們。”副將正打算悄悄地溜上山去看看的時候,陌謙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出現(xiàn)在了他后面,不緊不慢地說道。

  “是,丞相?!?p>  ******

  “什么?陛下派了丞相去剿滅反賊?帶了五萬大軍?剿滅一個女反賊?”孟修正在批改公文,聽到一句話忽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人,那人被他嚇得一哆嗦,早就聽說,新來的孟修孟巡撫雷霆手段,僅用幾年時間,就將河州一帶治理得井井有條,小偷小摸亦不尋常,殺人放火之事更是難尋,是不是自己哪個字念快了,惹他不滿意了?

  “是?!蹦侨说穆曇纛澏吨?,不敢抬起頭來看孟修。

  “是我錯怪了故人,這一切,雖不是因我而起,卻還是因為我,產(chǎn)生了一些變數(shù),或許,公子知道是我,卻沒有對我痛下殺手,這是他對我最后的仁慈了吧?!泵闲拚玖似饋?,他的腰身修長,這兩年來啊,他出巡時遇到一位良醫(yī),經(jīng)其指點,在飲食和鍛煉上多做調整,已經(jīng)恢復了當初翩翩公子的模樣。

  “大人,您,您在自言自語些什么?小的,小的怎么聽不懂?”

  “走,隨我入京!”孟修徑直大步走出了衙門,給他留下這么一句話便獨自上馬了。

  “孟愛卿,今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難道是——河州有什么不測?”小皇帝看到孟修自然很高興,他明君的稱號有一部分也是來自于孟修的。

  “河州一帶一切安好。”孟修躬身行禮,答道。

  “那——”

  “臣今日來覲見陛下,是為另一樁事?!泵闲尢ь^看著小皇帝,這三年來,他殫精竭慮,不僅為朝廷國運擔憂,還得到處追查逆賊的下落,累得不輕,還沒到不惑之年,兩鬢已有了斑斑白發(fā)混雜其中。

  “哦?什么事?”孟修是個極其穩(wěn)重的人,他也多次佩服于他的治理有方和愛民如子,陌謙,給了自己一步好棋。

  孟修意味深長地一笑,單膝跪下,把腰間的巡撫令取下,雙手呈著,說:“請陛下許臣歸老田園,享農(nóng)耕之樂?!?p>  “孟卿,你這是做什么?”小皇帝面色驚慌,若沒了孟修這員大將,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與陌謙扯上聯(lián)系了。

  “陛下,臣自認能力有限,不能惠及一方百姓,在治理之事上做得還虧欠許多,怕是不能勝任兩州巡撫一職,還望陛下允許臣歸田園去,做個普通而生活充實的農(nóng)人?!泵闲抟琅f高高舉著那塊巡撫令,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驚艷了所有人。

  “孟修,若朕不接,這個巡撫,你就還得做下去。”小皇帝的語氣變得嚴肅,不怒自威。

  “這是自然,只是,陛下,臣不怕死,臣知道陛下有難言之隱,可是,若這難言之隱從臣的口中說出來,天下的蕓蕓眾生,或許會體諒體諒陛下?!泵闲尢谷灰恍?,正對上小皇帝陰鷲的眼神。

  三年里的一日午后,一輛神秘的馬車,飛快地從河州駛向京都。

  馬車里坐的,正是時任河州刺史的孟修,他的手里,握著一卷金黃的圣旨,在河州沒有發(fā)現(xiàn)蘇湄的蹤跡后,小皇帝密旨將他召到了京都。

  “孟修,你可告訴朕,陌謙和那女子是什么關系?”孟修一進光華殿,小皇帝便雙眼發(fā)紅、抓著他的雙肩問他。

  “陛下——”孟修被小皇帝嚇到了,只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在他面前瘋狂的新帝。

  “告訴朕,什么關系?”小皇帝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反而變本加厲,直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丞相心悅于她。”孟修低下了頭,懦懦地說出這一句話,他想著,蘇湄,或許不至于死吧,或許,小皇帝能停手了吧。

  “什么?”小皇帝忽然哈哈大笑,仰坐在金光閃閃的大殿里,他的發(fā)間凌亂,完全不似朝堂上那個容光煥發(fā)、指點江山的帝王。

  “是朕錯怪她了,那個女子,想來,我應該見過她,是在幾年前的丞相府?!毙』实壑刂氐貒@息了一聲,面色蒼白,雙眸無色。

  孟修驚異地抬起頭來,隨后又低下頭,看著跌坐在地的小皇帝,心中震驚之情無法形容。

  “是吧?我真是個昏君,我以為我唯一有的仇恨,竟還是被我那神機妙算的父親利用,利用來對付我最信任的人的借口!”小皇帝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似哭似笑地問著孟修,為什么這樣形容呢?因為,在孟修看來,他的臉色真是難看極了。

  “你也和她有過節(jié)吧?要不然,身為陌謙曾經(jīng)的家臣,你又怎會告訴我她在河州出現(xiàn)過?”小皇帝盯著孟修問道,他的眼神慌張,避閃不及。

  “我——”孟修雖不是個十分有氣概的人,但是,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

  “哈哈,不用說了,朕已然知道了。”小皇帝拍了拍孟修的肩膀,又釋然地笑了。

  “不過,朕幫你除掉你的仇人,你要替朕——保守朕的秘密?!?p>  “孟修,你——你可還記得當日誓言?”小皇帝從龍座上倉皇起身,對著大殿下孟修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問道。

  “臣當然記得。所以,臣斗膽用這個東西來和陛下交換臣方才向陛下索求的東西。”孟修眼神堅定,他是忠臣孟勤的后代,雖家道中落,門楣慘淡,可文人之骨氣,他沒有忘卻。

  小皇帝胸中怒火燃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只好無力地揮了揮手,放任他離去。

  ******

  陌老丞相看著嬌憨可愛的娃娃,粉粉嫩嫩乖巧得很,于是問陌謙:“這是——她留給你的孩子?”

  陌謙哭笑不得,喉嚨蠕動,卻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道:“我從未與她行過荒唐之事。”

  小皇帝看著金殿下那一襲白衣,便知道,他與他往日的兄弟情分也到此為止了。

  “你來了?!毙』实蹚挠耖缴掀鹕?,看著闊別已久的故人。

  “是,我來了?!蹦爸t抬起了頭,回答道。

  “那逆賊可處理了?”

  “自然,死無全尸?!蹦爸t的語氣微微動容,迎上小皇帝驕傲的眼神。

  “是嗎?那真是多謝子讓了?!?p>  “想必,子讓,你來找我,并不止這一件事吧?!毙』实坶]上了眼睛道。

  “是,我來請辭。”陌謙的面容沒有變化,大殿上的其他人卻紛紛向他看去。

  “僅是那一個理由嗎?”小皇帝心有不甘,再次睜開眼睛,問陌謙。

  “那倒不是,只是我陌家世代深受皇恩,守護河山,到今天,我有些煩了?!蹦爸t微微一笑,一縷清風襲來,刮得他的衣袍鼓蕩。

  是皇帝又能奈他何?他十幾年韜光養(yǎng)晦,不是為了今日做人之臣子的。

  “陌謙已向列祖列宗請示過,從今往后,陌家不再為皇族效力,直到山河傾覆,戰(zhàn)亂迭起?!蹦爸t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乾坤朗朗,我自快意翱翔。

  ******

  三月后。

  “少爺,有一封給你的信?!卑⑽耐饷媾苓M來,敲了敲陌謙的窗戶,欣喜地說道。

  “先放著吧?!卑橹爸t清涼如水的聲音的,還有娃娃的不安的哭鬧聲。

  “可是,少爺,這封不一樣?!卑⑽⒂行╇y為情,卻還是說了出來。

  “哪里不一樣了?不是吩咐過你們,孩子哭的時候不要說話嗎?”陌謙已掀開簾子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滿是疲憊。

  “您還是親自看看吧?!卑⑽研判⌒囊硪淼剡f給了陌謙,快速溜走了。

  半個時辰后,從京都去往青瀾城的官道上,一匹白色駿馬飛馳著,馬上之人,神采奕奕,白衣飛揚,正是方才還在相府之中的陌謙。

  “陌公子,你來了?!蹦欠庑牌鋵嵰矝]什么阿諛奉承之詞,不過是書了一個地址,只不過,這個地址,位于青瀾城內(nèi)罷了。

  陌謙看著茍不言笑的青瀾城主在他面前臉上有著抑制不住的笑容時,未免覺得自己進入了幻境。

  “蘇城主,將我急叫到此處來,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自然,想必你已經(jīng)猜到了,進去看看吧?!碧K墀將他引入這座青瀾城中偏院的一間房子里。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陌謙看著紗帳內(nèi)完整無缺躺在床上沉睡的蘇湄,驚愕地問蘇墀。

  “此事說來話長,我們慢慢議,彥兒一時半會兒時醒不過來了?!碧K墀走向園中石桌,示意陌謙坐在他身邊的石凳上。

  “這件事還得從你上次和阿彥來的時候說起,上次彥兒用藥將你迷暈,在夜半獨自出走,阿澄來找我,哭著讓我攔住阿彥,我最終也沒有出面,而是選擇讓我的死士追隨阿彥,我告訴他們,生死都不能辱命,一定要保護好小姐,沒想到,他們也忠心耿耿,在火藥爆炸前提前一步將彥兒帶遠了爆炸地點,自己反而受了傷?!?p>  “關于是否告知你的事情,我本想等彥兒醒來,再讓她自己決定是否告知你,可是,她當時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三個月,至今,沒有醒過來。”蘇墀微微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這三個月來,我遍訪名醫(yī),卻都沒有什么收獲,但是,彥兒的身體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她已經(jīng)慢慢地在白天和正常人一樣地睜開眼睛,睡覺呼吸,但是,她卻聽不進去我們說的任何話?!碧K墀看向女兒沉睡的方向,面色中一絲失落顯露。

  “但是,聽到你棄官的消息后,我還是自作主張地將你叫到了這里,我想,這世間,除了我和她娘,還有思遠,想必最想聽到她的消息的人,就是你了?!?p>  “多謝蘇伯伯告知我阿彥的所在之處,日后之事,蘇伯伯盡可放心交給我,陌謙只此一人,必會全心相待?!蹦爸t忽而起身拱手行禮,眉目間一片真誠。

  “去吧,我這一生,沒有為女兒做過什么,這件事,就當是我這做父親的盡的最后一份心吧?!碧K墀看著陌謙,淡淡地笑著。

  ******

  若說這天下之大,治病救人的醫(yī)者自然也是遍布各地,妙手回春者,不在少數(shù),且不說京都就有溫潤如玉、出身醫(yī)學世家的張璘,邪門歪道的,有雪山上的脾氣古怪的藥王姑姑,可是,在這幾年聲名大噪的,最被人津津樂道的還是河州的一位名為喬言的神秘醫(yī)者。

  “唉,這位公子,你來看病??!那你可要小心說話,這位神醫(yī)的脾氣可不是鬧著玩的,說不定還沒看就把你轟出去了!”陌謙剛下馬車,便有一個年近六十歲的老嫗堵住了他的去路。

  “啊,婆婆,您誤會了,內(nèi)人有些不舒服,所以,來找喬神醫(yī)瞧瞧?!蹦爸t溫柔回應,欲繞過老嫗從旁側走進去。

  “唉,公子,那你便是白來了,另尋他處吧,我給你推薦城東的李郎中家,李郎中的醫(yī)術也不差,看些小毛病,不成問題。”老嫗竟拽住了陌謙的衣袖,硬生生把他往別處拐。

  “婆婆,為何白來?”陌謙小心翼翼地挪開半寸遠,低頭詢問。

  “你們真是外鄉(xiāng)人?。俊逼牌乓豢匆娔爸t如此,難掩面上的驚異。

  “是,我們從青瀾城來,遠道迢遞,還請婆婆告知真相?!?p>  “那你們真的是白走這么遠的路了,你們打聽他是杏林高手的時候,難道沒有聽說過他的怪癖嗎?這位喬神醫(yī),不治女子,不管是成親的,還是沒成親的,尤其他最反感年輕女子,我看你年紀不大,你的妻子想必也很年輕吧?!?p>  “身為醫(yī)者,為何還有所挑揀?”

  “他原先也不是這樣的,不知為何受了刺激,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整三年苦心鉆研醫(yī)書以及各種奇難雜癥,這三年來,除了如廁,基本上都沒有出過房間,吃飯也是他娘給送進去的。半年前,他正式接手喬家醫(yī)館,但卻立下這不成文的規(guī)定,他也確實如他所說,沒有再給女子治過病,你要真想給你妻子治病,倒是可以去問問喬老爺子,只不過,他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有時連人都瞧不清楚,更別提病癥了,萬一再治反了,可就麻煩了。”老嫗苦口婆心地勸著陌謙,那喬公子發(fā)起火來是什么樣,她是見過的,眼前的年輕人又何必去吃個閉門羹呢?

  “既然如此,那便多謝婆婆了。”陌謙感激地說,隨后向車夫叮囑:“蒙翊,照顧好阿彥,我去去就回?!北愦蟛搅餍堑刈哌M了喬言的醫(yī)館。

  醫(yī)館內(nèi)與陌謙見過的樣子無二差別,桌椅擺放的位置沒有改變,一進去,依舊是濃濃的藥草味兒,遮得人邁不開步子。

  “公子來我這里,有何貴干?”坐在案前的醫(yī)者連頭都沒有抬,便冷冷問道。

  “自然是來求醫(yī)問藥。”陌謙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說道。

  “依我看,這位公子,還是請出去吧,來這里之前必定有人告訴過你,我行醫(yī)的規(guī)矩?!眴萄蕴痤^來,喬家醫(yī)館從當年義診萬人空巷到如今名號打到了京都卻門可羅雀的情況,全部是他一手造成。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陌謙摘下帷帽,按住了喬言執(zhí)筆的右手。

  “是你!”喬言手中的筆應聲跌落,他神色大驚。

  “你來做什么?”喬言飛快地打開方才被陌謙關住的醫(yī)館的大門,向馬車的方向望去。

  “她現(xiàn)在沒有辦法出來見你,除非你改了這勞什子規(guī)矩?!?p>  喬言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一把抓住了陌謙的領口,盯著他的眼睛狠狠地說:“我當初選擇離開她的身邊,是因為看到你們二人兩情相悅,我以為她跟著你,會快樂許多,可你竟然讓她來見我?”

  陌謙沒有扯開喬言的手,只是輕輕地在他耳邊低語:“我知道我做錯了不少事,可我遍尋天下名醫(yī),輾轉四處,都無功而返,所以我,斗膽帶她來到這里,希望你看在過去與她的情分上,可否讓我少些罪孽?”

  喬言揪在陌謙領口的雙手垂了下來,他勉強賣陌謙個面子,他的罪過還是功勞,他都沒有評判的資格,只有等蘇湄醒了,一切才有定論。

  自那以后,住在喬家的附近人們常??吹揭粋€年輕男子推著一個年輕女子出來散步,曬太陽,那女子看著可愛,卻不會說話,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總是看著身邊的人露出潔白的牙齒,沖著他微笑。神醫(yī)喬言的怪脾氣似乎比以前有所收斂,他偶爾也會陪著他們一起在河州城里走一走,指著過往的建筑三言兩語地說些什么。

  一日,正在散步的他們卻碰到了共同的故人。

  “孩子們,慢些走,當心過路的馬車!”孟修搖著手臂,遠遠地望著孩子們的身影,自己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比她低許多的人。

  他正想彎腰道歉時,才注意到,這個比他低許多的人,竟是他許久未見的故友——蘇湄。

  “你這個人,就算是怕孩子們受傷也應該看著點腳下,萬一對面是個病人呢!”喬言生氣地指責他,一抬頭,卻噤了聲。

  “是你?孟刺史?”陌謙和孟修同時抬起頭來,孟修撞見了陌謙的目光,迅速低下頭去。

  “孟刺史,你怎么當了教書先生啊,你在河州的時候,百姓們都念你的好呢!”喬言再見父母官,自是十分喜悅,可是,孟修的臉上,似是高興不起來。

  “公子?!彼K于決定抬起頭來,看著蘇湄身后的陌謙。

  “嗯?!蹦爸t淺淺應了一聲,便沒有再多言。

  “公子,我——”孟修欲言又止,幾次抬頭又低了下去。

  “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自責?!蹦爸t看他實在是無法面見自己,只好出言相勸。

  “可是——蘇姑娘變成如今這幅田地,終究還是有我的一份過錯?!?p>  “無妨,誰沒有錯?知錯能改,方為上策。”

  “還有——”

  “還有——他讓你保守的秘密,我也都知道了?!蹦爸t推著蘇湄去了遠處,臨走前,留下這樣一句話。

  “公子若要尋仇,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仇來仇去,何時休?他作為天子,駁不下這個面子,想將就,可他要將就的這個人,是我最不能將就的人,我如今雖不能原諒他,可如今阿彥在我身邊,我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了。”清晰堅定的聲音傳到了孟修的耳朵里,他敬佩地看著遠去的二人。

  “這中間,想必又許多變故和誤會,才讓孟刺史來這里教書,蘇姑娘變成這樣的吧,是我太過偏激,冤枉他了?!眴萄月犃四爸t方才說的那一番話,打從心眼兒里地佩服他。

  “公子當年能夠令我等門生誓死追隨,不是光靠他一個文武雙全的名聲就夠的?!泵闲拚f。

  “教書先生的俸祿怎么樣?”

  “還可以,不過,比起做刺史和巡撫的時候,是真的差遠了,勉強夠填飽肚子,補補家里的墻?!泵闲薏缓靡馑嫉匦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那孟先生,還會回去嗎?”喬言在溫柔的春風中問孟修。

  “我所求不過四字——問心無愧,如今,有春風作伴,筆墨相陪,有屋可棲身,有人可暢談,人生——足矣!”孟修說完便離開了,滿懷的春風中,勾勒出他快活的剪影。

  ******

  “哥哥,新來的教書先生怎么還沒來呀?”蘇蘊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窗外,娘親早就說要請一位學識淵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教書先生來教他們兄妹倆讀書,可是,說好的巳時,可現(xiàn)在都日上三竿了,哪里有先生的影子?

  “額……不著急,咱們——再等等?”蘇意僵硬地笑著,敷衍著妹妹的問題。

  “什么嘛!什么先生啊?不講信用!”蘇蘊生氣地嘟起了嘴巴,瞪著門口的方向。

  “要不?咱們?nèi)グ阉壔貋??哥,上次娘和你說了先生的住址吧?”蘇蘊靈機一動,轉頭詢問蘇意。

  “這——不好吧?綁過來了,估計先生就不教了。”蘇意有些無奈,妹妹當初做事畏首畏尾,可自從娘親說讓她功課跟著哥哥學一點的時候,她做事便如現(xiàn)在這般大膽了。

  “哪有什么不好的?他若是真的學識淵博,胸懷寬廣,就不應該在意咱們兄妹倆將他綁來的過節(jié)!”話說著,蘇蘊已經(jīng)跑沒影了,自從她拜了白凝為師后,輕功的技術真的是日日飛漲。

  “哥!準備好繩子和麻袋!”半空中又拋下這么一句話,蘇意扶著額頭,一只手拎著麻袋,慢騰騰地走出了蘇府。

  “二位大俠,饒命??!我只不過做個小買賣,決不勞民傷財?shù)模 贝永锏娜藝樀貌惠p,一路上一直在向蘇意和蘇蘊求饒。

  “那你為什么不遵守約定?”蘇蘊對著袋子狠狠地踢了一腳,問道。

  “小人沒有啊,小人一直都很遵守約定的,您說的是巳時,小人還沒到巳時便將東西送到您家門口了呀!”

  “你胡說!這都快午時,我都沒見著你人!”蘇蘊費力地拖著麻袋,嘴里罵罵咧咧。

  “女俠怕不是誤會了,小人雖是賣些古董還有——從西域進口來的琉璃翡翠,但是小人是個正經(jīng)人,決不賣身!女俠行行好,放了小的吧!”

  一轉眼就到了蘇府,兄妹倆掩人耳目把這麻袋扛到了蘇意的房間,把里面的人綁在了椅子上。

  “二位莫不是要錢?要錢盡管拿去,小人身上還有五兩銀子,可供二位喝些小酒,消遣消遣,若是不夠,小的——這就回家去??!”這教書先生雖然長得十分好看,但說起話來是想象不到的沒骨氣。

  “哥,你是不是記錯地址了?他真的是教書先生嗎?”蘇蘊歪著頭看哥哥,這人一副市井氣,怎么看和街上賣餛飩的小販也沒什么區(qū)別。

  “是呀,只要我沒喝酒,就不會記錯的。”蘇意仔細地瞧了瞧這教書先生,任他橫看豎看,都沒看出一絲書香氣來。

  “意兒,吃飯了,老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干什么,大夏天的,不嫌悶?。 碧K意房間的門鎖忽然脫落,蘇夫人從外面進來了。

  “蘇夫人,你們蘇家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稀奇,我都說了我不愿教書,你怎么還派兩個孩子去我府上把我綁到這里來呢?”那椅子上的人忽然變了一副口氣,輕松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完全不顧旁邊二人手舞足蹈的比劃。

  “意兒,蘊兒!”蘇夫人怒火中燒,嚇得兄妹二人雙雙“噗通”一聲齊整整地跪在地上。

  “娘,我們——此事是我的主意,您要罰便罰我吧!”蘇意搶先一步開口,雖然他知道妹妹一定和他的話是一個意思。

  “我還不知道你們——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蘇夫人揚手就要一鞭揮下,就在那鞭子馬上就要打在蘇意背上的時候,教書先生忽然開口制止。

  “蘇夫人,何必做戲給我看呢?平時磕一下都要心疼上半天,今天,就不要裝模作樣了吧!”那教書先生一身慵懶之氣,看著極為浪蕩。

  “今日與往日不同,往日小打小鬧也就罷了,今日竟做出這等事來,不家法處置,這兩個人怕是要上了天了!虧了你蘇姐姐把你送到這里來,你卻這樣辜負她!”蘇夫人又抄起了手中的鞭子,卻被那教書先生一手握住了鞭子的那頭,兩人目光相對。

  “蘇姐姐?哪個蘇姐姐?”他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向跪在地上的蘇意移去。

  “你們先起來?!碧K母下了命令,蘇蘊看到哥哥站起,才堪堪抬起膝蓋來。

  “哪個蘇姐姐?”

  “你算什么玩意兒?明明和我娘約好了巳時來教我們讀書的,你卻到哪里去了?”蘇蘊有些氣不過,指著教書先生罵道。

  “我昨日已告訴過夫人,我沒有空再教兩位讀書寫字了?!苯虝壬鋈槐虮蛴卸Y起來,搞得蘇蘊和蘇意對他的眼神變得提防不已。

  “是這樣,是我忘了告訴你們,竟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是對不住,汪先生?!碧K夫人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后,有些抱歉的對教書先生說。

  “我是看汪先生偶爾給那些廟里的孩子們上課,便想請先生來單獨給你們授課,沒想到,你們居然這樣對先生,孩子們的失敬之處,我在此向先生賠個不是,還請先生大人有大量,原諒了他們今日的粗魯之舉?!?p>  “無妨,你只管告訴我,蘇姐姐是誰?若是一個叫蘇湄的姐姐,別說教你們讀書寫字,教你們些五行八卦都不在話下。”汪遠如是說著。

  蘇意和蘇蘊的眼里都放出了驚訝的光芒,那段時間,滿城都是蘇姐姐的畫像,他們也不敢提起她的名字。

  “你們不必擔憂,我是她的故友,不會出賣她,況且,天地之大,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逍遙快活?!蓖暨h撫摸著蘇蘊軟軟的頭發(fā),溫柔地對著兄妹二人說道。

  “真的嗎?汪先生,你相信蘇姐姐還活著嗎?”阿陶的眼睛放出異彩,滿懷期待地問汪遠。

  “我相信,我也相信,那個人,決不會對她不管不顧?!蓖暨h手中的羽扇點了點蘇意的額頭,笑道。

  當然,在許多年后,阿陶和妹妹蘇蘊真的是有點后悔當時把汪遠綁回家來了,雖然他教書一絲不茍,但是,未免有些太記仇了吧!

  一年以后,蘇湄從噩夢中醒來,看見身旁熟睡的男子,情不自禁地上前親吻他光潔的額頭,正巧碰到他輕顫的眼睫,兩雙眼睛,相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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