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guī)定,夫人要葬在佛門,陌家父子均有些不悅,可畢竟不能違背佛家規(guī)定,陌謙也不能像常人的孩子一般披麻戴孝,送母親最后一程,只是府上的人都自動換了白衣。
這幾日,丞相府里氣氛壓抑,蘇湄偶然間穿過回廊,一扭頭去看見陌謙和丞相雙雙站在內庭,兩人對視良久,亦沒有人先開口。過了許久,陌謙終于問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父親,我一直想要忍住這個沖動,可如今,我還是忍不住了,母親當年為什么離開我們,我總以為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從來都不想問,可是到底是為什么?子讓妄想著自己要是早一刻知道,或許我陌家不會如此遺憾?!?p> “當年,我與你母親意見不和,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我實施新政,所以,一氣之下遁入佛門,避世不見世人?!?p> “你母親并不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領,認為新政的條例法規(guī)不合理,而是,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皇上贊同實施新政,朝堂上會有很大一部分人流血犧牲?!?p> “可是現(xiàn)在,百姓的日子也沒有好過到哪里去?!蹦爸t嘲諷地看著眼前的柱子,有些力不從心。
流血犧牲!這是在任何時候任何朝代都無法避免的事情,尤其是民不聊生的時代,到底該怎樣才能找到一條合適的道路,雖然不能讓大家都滿意,但至少老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家朝政日日有盈?如若真的能夠達到像幾百年前,祖先創(chuàng)造的開放交流、繁華交融的盛世,流血犧牲算什么呢?俠士追求的江湖安定,是各大門派之間不再針鋒相對,和平共處,真正地研究武學以及鑄造好的武器,有一些人,比如蘇湄的師父和師兄,他們的畢生所求,也不過僅此而已。
俠士為一個“義”字,謀士為一個“成”字,各有所求。
而她,到底是俠士,還是謀士呢?蘇湄在心底反復地問了自己很多次,可是還沒有得到它的回復。
這一日,蘇湄剛從房間里出來,便一頭撞到了她在這個府里最不想看見的人——相府的女管家,杜羅,長著一副平平無奇甚至還有點苛刻的嘴臉,走起路來總是一搖一擺,仿佛把自己當成相府的女主人一樣,在她的眼里,所有家仆都像是從地縫里鉆出來的一樣,沒有見過世面,做事毛手毛腳,把“粗心”兩個字寫在腦門上并且還被寬容對待的蘇湄理所當然地成了這位女管家的“眼中釘”,所以,蘇湄在相府,遠遠地看著這位女管家走過來,寧愿再回去看著陌謙那一堆無聊的、文縐縐的書簡,也不愿意早下工去回房間洗個熱水澡。
即便如此,不是冤家不聚頭,今日,還是碰上了,而且,結結實實!蘇湄的硬腦袋撞在了女管家的胸口,她只覺腦中一片悶響,抬頭一看,頓覺今天早上出門忘了算卦。
“蘇湄!你,你,你,你見了我不行禮,竟還如此沖撞我!”杜羅一看到蘇湄,馬上開啟找茬模式。
“對不起,杜管家,我沒有看到您,我不是故意的?!碧K湄想著本就是自己不對,向她道個歉也無妨,雖然杜羅平日里也沒少挖苦她。
“哎喲,你還有理了啊,”杜羅揉著胸口,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順便拉來一個路過的侍女,“你來評評理,到底誰對誰錯?”
蘇湄看到那女孩唯唯諾諾、支支吾吾說不出口,想來也是既想逃出生天,平日里也沒少受杜羅的欺負,早已嚇得不行,一下子火氣直往喉嚨上頂,她今日,還就要逆一回不成!
“杜管家,說話做事是要有依據(jù)的,我方才已向你道歉,可你仍舊不依不饒,那你就是認定我蘇湄是故意撞的你了?不知你可有什么證據(jù)?比如這位姑娘?確實,人在受到脅迫或是害怕的時候,是會說假話的,可是,若是把相爺請過來,那她還愿意說你想聽的話嗎?你我同在一個屋檐下謀取生計,我們沒有任何高低之分,希望你不要自以為是!”蘇湄拉著那姑娘的手轉身就要走,結果后面?zhèn)鱽砹瞬豢叭肽康娜枇R。
“蘇湄是吧,你個黃毛丫頭還長膽兒了!怎么了,難道我說的有錯嗎?一天到晚不干活,凈是府里府外亂跑,個狗娘養(yǎng)的王八羔子!……”杜羅急紅了眼,什么詞兒都往外蹦。
蘇湄直直地向前走著,聽見“狗娘養(yǎng)的”,眼前突然一片霧蒙蒙的,連路也看不清了,正想回頭反駁,卻看見陌謙一襲紫衫站在幾丈遠的地方看著她,至于用什么樣的神情,她著實是望不清了。她想起了青瀾城里的生活,想起了娘親、爹爹,還有那在襁褓里總是沖著她笑的小弟弟。
十七年了,既然母親沒有來接她,那她就自己回去看看吧。
蘇湄用袖子抹了兩把眼淚,站定在杜羅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你聽好了,我乃青瀾城松陵蘇家長女,我母親,寧垠夫人,是這世上當之無愧的女英雄,是你一輩子都無法觸碰的高貴。另外,你忘了嗎?我是相府招來的門生,我只聽命于公子和相爺,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賣身契?!?p> 準備上朝路過的相爺愣了愣,他以前就覺得蘇湄與眾不同些,難怪,原來是身上有著寧垠夫人的氣質。
下面的事,更讓他詫異,只見蘇湄一把解下腰牌,拋到陌謙手里,說了一句,“公子,這相府和別處也沒什么不同的,我再去其他地方逛逛?!?p> 說完,腳下生風,登時就離開了眾人的視線范圍。
當下,相爺著急忙慌上朝,也顧不得那么多,說了句大家要和睦相處之類的話就走了。
陌謙卻不太高興了,她喜歡紫色,今日他特意穿紫衣,結果一大早人就走了,這讓陌謙對女管家的印象下降到了冰點,“蒙翊,杜管家在相府任職記載?”
“回公子,一年零半載?!?p> “好,辭了,找個新的,和蘇湄這兩個字八字合的,不要男的,年齡稍大點?!闭f完,紫衣小人兒氣沖沖地走了。
“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