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你醒過來了，太好了，沒事了，沒事了?！睖仄牌趴匆娝犻_眼睛，欣喜得眼里含淚，不時偷偷瞄向陌謙，“多虧了公子啊，蘇姑娘，好好謝謝公子吧！”

　　“我，我這是怎么了？我又讓大家擔(dān)心了嗎？”蘇湄摸著后腦勺，微微迷茫。

　　“蘇姑娘，你可嚇死我們了。還好前夜公子發(fā)現(xiàn)得及時，要不然你可就——”孟婆婆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心中暗自慶幸。

　　“前天公子來給你送葡萄酒，本來小琴怕打擾你休息，結(jié)果公子料事如神，來了果然發(fā)現(xiàn)你被子也沒有蓋，昏倒在床上了。公子在床邊守了你一天兩夜，這才把你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啊。蘇姑娘，我們——我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币粋€姑娘在旁邊說著，蘇湄見她的面孔熟悉，卻忘了她叫什么。

　　蘇湄的腦子里忽然蹦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畫面，她看見有人的淚水滴落模糊了她的雙眼，她還輕輕地為他拂去淚痕，她好像身在云中，自己是一團飄忽的物體，沒有實的形態(tài)，搖搖晃晃要升向很高的地方去，再后來……

　　陌謙看見蘇湄仿佛陷入苦思中，趕忙走過去按住她的肩膀，低聲說了一句，“不要想了?！蹦且粍x那，蘇湄抬頭看著陌謙，他的鼻翼近在咫尺，兩人的目光交匯，又瞬間錯開，房間里眾人看著這兩人，表情微妙。

　　“蘇姑娘，無論如何，張璘大夫說，你呀，只要好好休養(yǎng)，再過一陣子就能徹底好了，這是喜事??！”溫婆婆難掩面上的喜悅之情，卻開心得去一旁轉(zhuǎn)過身子偷偷啜泣。

　　“謝謝大家對我的照顧，蘇湄感激不盡。山海恩情，今生不還，來世也必報?！碧K湄看著大家，眼神真誠，確實，在她的眼里，沒有主仆之分，大家就是紅紅火火的一家人。

　　“對了，小琴去哪兒了？”蘇湄醒來半天沒有看到小琴的身影，以往那個丫頭可是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說不定還會給她唱一段來慶祝她大病初愈呢！

　　房間里的人都別開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還好孟修急中生智，臨時補了一句：“額，小琴她不是有意不來看你的，她家里出了事，公子給了她一些錢財，遣她回去照看家人了?！?p>　　蘇湄聽見這話，雖然有些怪，可是她昏迷了兩天，發(fā)生什么變故也未嘗不可，倒也不再追究。

　　“這段時間麻煩大家照顧我，還請多多包涵，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人太多我都有點透不過氣來了呢！溫婆婆、孟修，你們?nèi)ッδ銈兊氖虑榘桑∥覜]事啦！”蘇湄聽見外面催促門生應(yīng)卯的鐘聲，心知自己也耽誤大家太多時間了。

　　眾人紛紛散去，不過，溫婆婆和她說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風(fēng)寒可以被徹底根治，她還要來給她送紅棗粥呢！房間里只剩下蘇湄，陌謙和那個不知姓名的侍女，那個姑娘看著氣氛詭異，便斂下眉眼，低聲道：“公子，蘇姑娘，阿微告退?！?p>　　“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碧K湄也回想起來了一些事情，知道陌謙為她做了太多，她卻不知道如何感恩，只想出這一句干巴巴的道謝。

　　“是你自己不想死，不必謝我。”陌謙仍然是死鴨子嘴硬，不肯半分裝作領(lǐng)情。

　　“可我總覺得，就是這樣死了也挺好，趁著現(xiàn)在，大家都挺好，我也沒什么牽掛?！碧K湄望著陌謙的背影，緩緩道出心里話。她忽然想起昨夜有人在她耳邊，勸她不要走，不能獨留他一人在這世間。真的有這回事嗎？

　　那可是陌謙的臉啊，今天卻說她自己不想死，她實在是搞不懂昨天那些深情款款、死去活來的話到底是誰說的，難道是她真的進了極樂世界，上天賜她的如意郎君？

　　“胡說什么，在你床前照顧你的這些人，你一點也不牽掛？你也不擔(dān)心你師父？”陌謙忽然變了臉色，轉(zhuǎn)過身來就是一通臭罵。

　　“我沒有胡說，至少現(xiàn)在他們，可以保全自己，也算是一樁幸事。若真到了那個時候，陌謙，你不讓我死，你，又能護得住我嗎？”蘇湄?zé)o意識地說出了口，一說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讓他左右為難呢？

　　“你要自己保護你自己?！边^了許久許久，直到看見外面金色的陽光灑進屋子里，暖洋洋地，冬日的枯葉在風(fēng)中翩然起舞，最后旋旋落到了窗前的時候，陌謙沉默已久，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就匆匆逃離了房間。

　　原諒我不能給你承諾，與其如此，還不如做最大的努力保護你，我的愛人，蘇湄。

　　陌謙站在房間外，久久不能平靜，他早已選好了路，可是，他錯了，他不該，或許是，上天不該讓他遇見蘇湄，如此明亮而又驕傲的女子，衣帶漸寬，為他消得人憔悴。

　　蘇湄，我發(fā)誓，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一定向你袒露心跡。

　　可是，誰都知道，沒有那一天了。

　　這是唯一一個，我給你的諾言，我不是話本里深情款款、強大英武的男主人公，我也不是毫無顧慮、一事無成的小輩，可以給你山盟海誓，可以護你一世周全，陌謙無能，我心知天下百姓生活于水火，而你亦處于萬分艱難，原諒我，不能對征收重稅的官員視而不見，不能對饑不裹腹的百姓作壁上觀，我只能，于某一瞬心下清閑時，念你，想你音容笑貌，陌謙便有了在這暗無天日的環(huán)境中闖蕩下去的勇氣，陌謙也想讓你快樂，可是，除了遠離你我心上的距離，我不知，怎樣才能讓你變成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女俠。

　　蘇湄，這個諾言，你不會知道，我在心底許下，待來年，帶到天上。

　　小琴走了，蘇湄畢竟還很虛弱，陌謙派了阿微來照顧她，不錯，就是那個曾經(jīng)差點把相府比千金還貴重的公子凍壞的阿微。

　　蘇湄倒也沒什么怨言，她看阿微，甚是喜歡。

　　與此同時，朝代的大局，卻暗流涌動，多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正借勢而起。

　　“蒙翊，把名單給我遞過來?！蹦爸t在黑不見五指的書房里只點了一根蠟燭，昏黃的燭光下是一卷書籍。

　　“是。如果不出差錯，公子，明日這些人就都——”蒙翊在一旁看著名單上的名字，為他們感到惋惜。

　　“沒有辦法，他們是皇上的人?！?p>　　陌謙順手又拿起了身側(cè)一本泛黃的詩冊，詩冊的扉頁上，盡是名單上人的名字，白紙黑字。

　　翌日，章臺御史以實證揭秘幾位諫官諷刺朝政，藐視天威，皇上親眼所見，龍顏震怒，當(dāng)即下令將幾位諫官拉上刑場，斬立決。

　　當(dāng)然，這幾位都是以前冒死進諫，勸阻老皇帝為皇帝做的僅有的幾件好事的人。

　　里面還有一個人，汪遠，然而，他在一個月前就已辭官回鄉(xiāng)，陌謙聽到這個消息后，并不驚訝，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年輕的尚書眼里所流露出的睿智以及看透一切的神采，他無意參與這些爭奪，他就無意傷害他。

　　蘇湄躺在被子里百無聊賴，手里撥弄著阿微給她不知從哪里搞來的孔明鎖，幾番鼓搗，也沒見效果。蘇湄起了玩心，手枕在腮上，看著阿微，一臉玩味。

　　阿微被看得發(fā)毛，只好打算趁蘇湄不注意，悄悄溜出去，結(jié)果蘇湄的眼珠一動不動盯著她，許久過后，慢慢問出一句話：“阿微，我們?nèi)ス浣职?！?p>　　“??？這可不行，公子讓我看著你，你要是再出什么事，蘇姑娘，阿微難辭其咎?。　?p>　　“哎呀，你看啊，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五月啦，外面春光燦爛，天氣溫和，萬物復(fù)蘇，多么好的賞景的日子啊！在這樣的好日子里，我們難道不應(yīng)該出去看看大好春光嗎？你陪我窩在這里幾個月啦，我不發(fā)霉你都發(fā)霉啦！”

　　“而且，我知道你喜歡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你真的一點也不想念集市上的糖人？還有翠玉坊的新出藍田玉膏，粉紫色胭脂？據(jù)說街口新來了一個算命算得特別準的先生，要不要去找他看一看??？阿微，說不定我們?nèi)ミ€能找到耍雜技的呢？你不是最喜歡看雜技了嗎？”蘇湄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眼前的少女忽然眼睫一顫，似是陷入了深沉的回憶中。

　　“好吧，蘇姑娘，不過你可要保證，不許多管閑事，要不然我這個月的月錢可就打水漂了?！卑⑽o奈，終于也被蘇湄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心動了。

　　五月的集市大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冬日之前的規(guī)模，各地來的商人大聲吆喝著叫賣自己在過年的期間網(wǎng)羅的奇珍異寶，有翡翠綠的寶石，有拳頭大的珍珠，還有透著光澤的瑪瑙，還有遠渡重洋來的商人展示著大洋彼岸的佛珠，舍利子等。

　　“阿微，你快來看，紅袖會的新品話本唉，講的是女將軍和文弱書生的愛情故事，一定很好看，我們要不要買一本，換著看?。奈业耐茰y來看，這本書必定曲折離奇，跌宕起伏，他們在命運的交錯間跌跌撞撞，最終戰(zhàn)勝了一切苦難，走到一起，過著幸福生活?！碧K湄一見到話本就兩眼放光，手已經(jīng)伸進前袋子里，還好陌謙“法外開恩”，特別允許他們出來還給蘇湄塞了一袋子銀子。

　　這公子，還真是陰晴不定啊。

　　“阿微，你快來看，那個算命先生在這！”她遠遠地聽到蘇姑娘的聲音，在集市那邊極具穿透力地傳過來，以這個音量來看，她確實是好得差不多了。

　　“二位姑娘，要看什么??？看姻緣？不過姑娘們，還能看什么呢？”那個世人口中“神機妙算”的江湖道士一見到她們就問出這樣讓兩人有些微微害臊的事情，這讓蘇湄非常懷疑他“通天眼”的能力是不是受過重創(chuàng)。

　　“這位姑娘，生得眉目俊俏，想必是問姻緣吧？”那“神算子”看著蘇湄，似笑非笑，順勢就要去摸蘇湄的手。

　　“賤民大膽！”阿微忽然一聲力喝，把那人的手狠狠用旁邊的雞毛撣子抽走，痛得那個中年男人“哇——哇”直叫。

　　“阿微，無礙，看吧。只是，不看姻緣，看此生。”蘇湄卻把手伸了出去，眼神堅定地看著那個算命先生。

　　“姑娘，姻緣如若幸福，這一生也無大災(zāi)大難，如果姑娘舍棄紅塵萬丈，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必是所失甚多，如何種種，還要看姑娘如何選擇，老道勸姑娘，以一己之力，又能點起多少顆死寂的心呢？姑娘一個弱女子，還不如獨善其身?！蹦抢系勒f得倒是易懂，可是云里霧里，蘇湄還是眼冒金星。

　　“算啦，算啦，你們算命的，都是這樣，一套一套，不把人繞暈不罷休！阿微，給他錢，我們走吧！明月樓的雕花珠翠都快要賣完了！”

　　蘇湄忽而變得玩笑起來，那位先生卻看著蘇湄，掩不住看透她命運的悲傷。

　　“是，小姐。”阿微難得正經(jīng)，臨走的時候，還不忘給那位算命先生一記冷光。

　　外面忽然想起了尖叫聲，蘇湄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