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酒水?！?p> 章棲寧放下酒水轉身要走，卻感到窗戶那朝她投來一道視線。她側眸看過去，那里的座位并沒有客人在。
收回視線，她同酉十娘打了聲招呼。“十娘，我出去一趟。”
酉十娘正打著算盤，停下手上的工作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往窗邊看過去，嫵媚的眉眼彎了彎，笑道：“要我?guī)兔?？?p> “不用，只是一些小事?！?p> 她雖然這么說，眉頭卻微蹙了下，看來是些挺麻煩的小事。酉十娘托著腮幫心里這么想到，她說：“棲寧，今天記得往城東走，這個方向對你比較有利。”
章棲寧解下圍裙放在一邊，不由笑了笑，眉間少了些郁色。“這算是狐妖的預言？好，我記住了?！?p> “展隋玉跟我說你這人有點一根筋，讓我看牢你。他不在，你出了事算我的，別以身犯險啊?！?p> “放心，我又不傻?！?p> 太陽有些蔫蔫躲在云層后面，天光黯淡，空氣也變得濕重起來，一場蓄勢已久雨水就要降臨人間。因為這個緣由，街道上的攤販也變得稀疏伶仃，有人覺得這天氣不會有生意了，于是收了攤走了。倒是買傘的推著車殷勤地堅守在自己的地盤上，很有眼色地打開幾把做工精良的油紙傘擺出來招攬過路的行人。
宿州城籠罩在一片潮濕的灰白色中。章棲寧望了望天，先是走過去看了看，當身后的人靠近了些她才挑中一把素色玉蘭花傘面的付錢離開。
抱著傘，眸子微動，即便背對著那些人她也能想象出他們臉上緊繃的表情。淡黃色窄袖襦裙的女子抬手輕柔地將鬢角的碎發(fā)別至耳后，她決定聽從十娘的意見，抬步往東邊方向走去。身后那些隱藏的人也不出意外地跟了上去。
她拐進一條巷子，身后的人突然加緊了腳步。
“怎么辦？”
“跟上去，這里巷子連著巷子，跟丟小姐我們都沒法交代。”
他們也進了巷子，起初這里只有一條路，要再往里面走才會遇到分叉口。先進來的章棲寧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趙哥，跟丟了？”
年紀輕些的男子看向另一個男人，只見對方習慣性地咂了下嘴?！靶〗阍趺从?..”
“我怎么了？”
章棲寧突然冒聲，把兩人嚇了一跳，循聲朝上方看過去。幾乎沒有梳發(fā)髻，只是把墨發(fā)隨意向后一綰的黃衣女子坐在矮房頂上，一手托臉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淺淡的笑意還未到眼底就散了個干凈，那眼神就好像在打量著你，且將你剖了個干凈，看的人非常不舒服。
她是怎么上去的？三小姐翻墻極有經(jīng)驗，看到一旁堆放的竹筐，他們好像明白了。
略年長些的男子拱手朝她恭敬道：“小姐，我們奉命來接您回去?！?p> 年輕男子不知道狀況，但出來前有前輩告訴他趙哥有經(jīng)驗，不管發(fā)生什么跟著他做就對了。
章棲寧目光落在年輕男子身上，道：“生臉，是新人?！?p> 趙哥開口：“是，今年的新人都帶出來了?！?p> “我說呢，怎么這次找來的速度慢了這么多。合著我是成了他們的歷練對象？”
“不敢?！?p> 章棲寧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哼笑了聲不置可否。清冽的雙眸神情冷漠，側過身她拿傘抱臂，右手手指輕點著左手手臂，慢悠悠開口道：“我還不想回去?！彼蛷娜莸貜陌宽斏舷聛恚硨χ麄兊??！霸俑^來，后果自負?！?p> 年輕人不懂，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尋找小姐的任務里，但據(jù)說這是章家暗探的必修課。三小姐經(jīng)常離家出走，而且不好找，對提高自家暗探的水平做出了巨大貢獻。
“趙哥，小姐不會武功，找到了為什么又給放了？”
趙哥看向他：“出來前沒人告訴你嗎，關于找到小姐之后該怎么做？”
年輕人搖了搖頭，那是什么？從沒有人給他說過。
“找到小姐行蹤后最重要的是隱藏自己，不能讓小姐發(fā)現(xiàn)我們。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回與不回就得看小姐的心情，我們什么都不要做。”
“為什么？”他不解。
“為了小姐的安全，也為了我們的安全?！?p> “可小姐手無縛雞之力啊?！蹦贻p人好奇心強盛，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趙哥道：“因為以前發(fā)生過一件事。那是第一批出來找小姐的人，在找到小姐后為以防小姐逃跑有人給小姐下了軟筋散，原想把人直接帶走。誰知途中小姐稍稍恢復了些力氣后，便在一隊人的吃食里...了下毒?！?p> “什么！下毒？”年輕人想起章棲寧那張無害的漂亮臉蛋，完全不能把她和一個蛇蝎心腸的毒婦聯(lián)系在一起?！澳?..那些人該不會——”
“死了？放心?！壁w哥道。“死了你就見不到我了。二少來后聽說他給小姐下了藥，立刻便去了小姐房間，出來后告訴我們的。小姐當年只有十三歲，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是不會信的?！?p> 趙哥竟是其中一人，難怪他們說趙哥有經(jīng)驗呢。
“只是找個孩子，大家又都是暗探，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氣。找到小姐后又不想費事哄孩子，有人動手下藥其他人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年輕人沉默了下。他猶豫著開了口，“趙哥，先不說她是三小姐，再怎么說也是個女孩子啊。你們當年給人下藥，說實話這事做的...不大地道啊。雖然不至于到下毒的地步，但換了是我也不給你們好臉色看?！?p> 趙哥又怎么不懂這個道理，但對方是新來的，根本不了解這個三小姐在章家的風評。要是他知道了還能這么說，他也就認了。但這不是他該插嘴的話，所以就到此為止吧。
“從那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誰也不能用任何方式強迫三小姐。如果不能毫發(fā)無傷，一擊即中，那就什么都不要做。往往是兩組人一起行動，若是被三小姐發(fā)現(xiàn)了行蹤，那就只能換另一撥人繼續(xù)跟蹤，他們先行離開?！?p> 說完，趙哥往后方看過去。不知什么時候那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和他們一樣穿著章家暗探的衣服。
“告訴二少人已找到，往城東去了?！?p> 展隋玉來到城東吳清河畔，好幾滴雨滴掉在他臉上，也許過一會兒雨勢還會加打，可他沒有帶傘。萬一中途下起來，他就只能淋成落湯雞了。
這就是吳清河。
他四周看了看，柳堤旁瞥見一個打著油紙傘的姑娘。淡黃色衣裙，素色傘面上畫著淡紫色的玉蘭花。那人慢慢轉過身，抬眸看到展隋玉時愣了愣，陰郁的神色漸漸散開，眼眸清澈，膚如凝脂，在這樣的陰雨天里她四周仿佛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華。
他朝她走過去，怦然心動好似一見鐘情，剎那間他似乎理解了臧錦添的心情。
那一次初見一定非常美好，美好到讓他懷念了一生也無法忘懷。不舍的是那個朝他走來的人，也是那個張開手臂的自己。
“你怎么在這？”
兩人異口同聲道。
“因為一些事，你呢？”章棲寧解釋道，然后走近了將傘分給他一半。
“我來吧?！闭顾逵窠舆^傘替她打著，這個過程兩人默契的很，就好像相處多年的...咳，不需要任何言語，一切都已形成習慣。
“臧錦添死了。”
“什么？”
章棲寧怎么也沒料到死的竟然是臧錦添。這種時候展隋玉自然不可能是來游玩的，“這里有什么線索？”
“我看到臧錦添亡妻的畫像，畫中畫的就是這里。你站在這里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嗯，我嗎？沒什么，只是看到有魚一樣的東西跳出水面，一瞬間又沒看清，所以多看了一會兒?！?p> “魚？可能是因為要下雨了吧?！?p> 章棲寧歪頭想了想，“可能吧，看起來挺大的?！闭f完還拿手朝他比劃了下，大概有三四寸長。
“真的假的？”按章棲寧站的這個距離算，那放跟前來得有多大?。?p> 不過兩人也沒在這件事上太過計較。
“你呢？來這里又能查到什么？”章棲寧抬眸問道，“是因為之前我和你說黃氏暗示的話？”
“王氏有點奇怪，但還沒有線索，再加上之前黃氏對你說的話。胡笙算是現(xiàn)在唯一的切入點，廖捕頭去查也沒查到，我過來碰碰運氣?！?p> 展隋玉將廖子誠之前查到的內(nèi)容告訴章棲寧，章棲寧的反應和展隋玉當初一樣。
能幫臧家還清負債的同時還能讓反悔的錢莊回心轉意，到后來還能達到和通來合作的地步...孤苦無依的女子，她能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來？就連章棲寧自己離家出門都不會帶這么多錢在身上。
雨漸漸大了點，落在傘面上，展隋玉望著斜側方的石橋若有所思。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座橋好像是臧府出資建造的?！?p> “臧府？”章棲寧看過去，“為了博好名聲嗎？”不然她覺得臧家不會做這種事。
展隋玉：“不是現(xiàn)在的臧家人，是上上任家主臧伯成，臧叔平的親哥哥，臧錦添的大伯。聽說這座橋在建成之前翻了不少船，船上的東西掉下去也沒有打撈上來，河底不知沉了多少。臧伯成是個仗義疏財?shù)娜耍彩撬鲃踊I資建的這座橋?！?p> “既是這樣，為何家主之位又會落到臧叔平頭上，是出什么意外了嗎？”章棲寧問道。
“臧伯成病逝了?！?p> 什么？又是病逝？
展隋玉：“準確的說是未及時就醫(yī)，拖死的?！?p> “怎么會？臧家連大夫都請不起？”
展隋玉搖頭：“臧伯成仗義疏財，即使沒有不良嗜好臧家的錢在他手上也留不住的。”
“他把錢全都拿出來給別人了？”見展隋玉點了點頭，章棲寧難以置信，這世上竟真的有這樣的人？“他是做善事有癮嗎？做了這么多最后卻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我實在不能理解?！?p> 好似已經(jīng)習慣了章棲寧不同于常人的思考模式，展隋玉道：“在外人看來他是個好人，但這樣的人在家里，對于其他人來說負擔和壓力都太重了?！?p> 章棲寧將他這話品了品，最終猜測道：“你的意思是...臧叔平和他的關系并不好。該不會是臧叔平看著他哥活活病死的吧？又或者就是他——”
“不知道。你這小腦袋瓜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姑娘家多想些美好的東西不好嗎？”他揉了揉她的頭頂，章棲寧忽然一怔，整個人僵在原地。
“怎么了？”章棲寧往后退了兩步，直勾勾盯著他，不，準確的說是他身后。
有人點了點他的肩膀，展隋玉轉身只見一位年輕公子撐著傘站在他面前。墨發(fā)半束，玉簪橫斜，光華內(nèi)斂，嘴角勾著一絲優(yōu)雅的淺笑，淡漠的眉眼和章棲寧有幾分相似。
“這位公子...”古井幽深般的眸子平視著他，“能把爪子從家妹身上拿開嗎？”
“家妹？”展隋玉看向章棲寧，只見對方抬眸注靜靜視著男子，下一秒臉上立刻擺出一副相似度極高的笑容，兩手交疊在身前微微朝他施了一禮。
男子垂眸看向她，聽她不情愿地喊了一聲：“...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