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之迢所說的，沈夢何嘗不心動？這不也正是他一直努力爭取的嗎？但人錯失理智，往往也是在最興奮的時候，越是在你望見希望的曙光時，也正是失敗的陰影正濃黑之際。

　　十幾歲的沈夢，有著三十幾年的心智，而兩世的挫折，更讓他沉著理智。

　　“不行！”沈夢終于抬起頭來，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這兩個字似冰水一樣，澆在眾人已沸騰的心中。

　　“為什么不行？”

　　大奎按捺不住，跳出來問道。

　　盧之迢也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這個少年長官：“我們不趁這個機會進駐恩陽，收攏民心，難道要待時局穩(wěn)定，曹莽已經(jīng)把控大局，甚至控制巴州，大肆擴軍之后，再去攻取么？”

　　曹莽固然是一部分原因，眼下自己的部隊雖然和曹莽的士兵人數(shù)相差不大，但畢竟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不足，在這樣一個關(guān)鍵時期，他們也必定會嚴防死守；更主要的原因，是沈夢對自己這支部隊的不自信，這還不是他想要看到的那支軍隊。

　　在玉山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正是練兵的好去處，不止在這個時代，一支優(yōu)秀的軍隊遠比一城一池的得失來得重要。若真的進駐城區(qū)后，自己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完全掌控這支部隊嗎？這支部隊將來的發(fā)展路徑還會自己曾設(shè)想的軌道嗎？

　　這些，沈夢無法和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清楚，他只有堅定的兩個字：不行！

　　大牛等人目瞪口呆，但也無可奈何。

　　盧之迢唉聲嘆氣地走出了營房，其他人也是垂著頭走出去。出營后，大奎怒氣陡起，拿刀鞘朝營房外一塊石頭砍去……

　　沈夢在營中覺得有些孤獨，他拒絕了所有人達成一致的意見，便覺得所有人都在回避自己。這種感覺，像一個父親看著已經(jīng)長大的兒子將要走上歧路，自己奮力地阻攔卻只能換來他的埋怨和疏離。

　　走出軍營，四面秋草，遠方農(nóng)舍的窗戶里透出燈火星星點點，舉頭望長天，不見星月，卻更顯得格外高遠。

　　寂靜的田野消除了他的孤獨，像一種孤獨找到了另一種孤獨為伴。他開始為自己驕傲，一個前世的教書匠，來到今生做了囚犯，卻憑著自己的點滴努力有了官銜品階。

　　然而，這便能操控自己的生死么？

　　第二天，沈夢親自督練，他也學(xué)著李都頭騎上了馬，只不過是一匹毛色灰白的馬，揚著鞭子，打向士兵們的每一個細小錯誤……

　　瞬息萬變的形勢，容不得他有半點懈怠。發(fā)生在劍州的那場大戰(zhàn)，必然也會牽動巴州的局勢動蕩，他必須要時刻做好準備。

　　…………

　　盧府里的兩個家奴跑進了軍營，衣衫破爛，滿面煙塵。其中一人喘著氣說道：“城中昨夜發(fā)生兵變，嘩變的士兵打砸商鋪，入戶殺人搶掠。伍縣令下落不明，盧員外一家已經(jīng)逃往城東郊莊園避禍，請求沈都頭派兵前去支援?！?p>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沈夢自己隱忍不發(fā)，卻沒想到有人比他還心急。

　　盧氏兄弟當(dāng)即就要整頓兵馬，率士兵出營。然而沒有沈夢的命令，他們誰又能調(diào)動得了這些士兵呢？

　　大奎等人也是急不可耐，甚至忘了遵循軍令，沖到沈夢的面前，質(zhì)問他還在猶豫什么，且不提營救盧員外，縣城大亂，這正是出兵的大好時機??！

　　軍令如山，自己的威嚴絕不容許被侵犯。沈夢沒有發(fā)兵，卻令士兵將大奎押至法紀臺，杖責(zé)十棍。只是這一次，沈夢沒有親自動手，大奎又有負責(zé)軍紀的判司，他手下的士兵自然不敢真打，只是做做樣子。

　　沈夢也不去計較。

　　他鉆進自己的營房，一個人沉下心來，冷靜地判斷局勢。——這個時機來得太好了，而且太巧了！

　　如果這是曹睨在出兵之前，和曹莽合起來給自己設(shè)的一個圈套呢？他們完全有這樣做的可能，試想自己便是曹睨，一定會在出兵前夕鏟除巴州地方武裝，方后顧無憂，日后凱旋歸來或敗退而歸，都能有棲身之所。

　　那么沈夢這支依附于李刺史的巴山都便是首當(dāng)其沖。

　　眾位隊官也圍在沈夢的身邊，隨著他臉上的陰晴變化而變化，但沒人會這時候去打斷他的思考。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沈夢這樣，只需要靜靜等待結(jié)果便是。

　　沈夢抬起了頭，“這是曹睨和曹莽聯(lián)合起來給我們設(shè)置的圈套?！?p>　　“何以見得？”盧之迢并不服氣。

　　沈夢便將他之前的判斷告訴了眾人。

　　一陣面面相覷后，大牛驚詫地嘆道：“干他娘……那曹睨果真這樣陰險？”

　　“我覺得都頭分析得對，”是虎子，“反正我們只聽從沈都頭你的號令，你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p>　　虎子這話是沒問題，沈夢也相信他會這么做，但讓盧之迢聽著，恐怕他心里不是滋味。

　　果然，他跳出來吵道：“還能怎么辦？難道放任恩陽不管嗎？還有我父親，當(dāng)初可是他出錢出地，才有了你們這支軍隊，才有了……”

　　“你父親不會有危險。”

　　沈夢不能任由他這樣吵下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這人拉關(guān)系、窩里斗是個行家，分析形勢卻如此糊涂。

　　“他們的目標如果是令尊，他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而且是全家逃到城郊。只要巴州的政局還沒變動，你父親就不會有生命危險?！?p>　　聽完沈夢的分析，盧之迢半信半疑，但總算冷靜下來了。相比之下，盧之遙雖也是神情緊張，卻始終未曾吐露半句，顯然是出于對沈夢的絕對信任。

　　眾人也都安靜下來，一齊望著沈夢，聽從他最終的決斷。

　　道道期待的目光投來，讓沈夢明白了肩上的擔(dān)子重大，自己的決定關(guān)乎大家的生死。恩陽的局勢不能放任不管，看似險惡的情形中，是否也潛藏著機遇？

　　“就在今晚，攻占恩陽?！?p>　　沈夢語氣沉穩(wěn)，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你剛不是說，這是他們設(shè)置的圈套嗎？我們現(xiàn)在就去攻打，還不是自投羅網(wǎng)！”大牛對沈夢自相矛盾的決定很不理解。

　　虎子也發(fā)出質(zhì)疑：“今晚就去攻打，會不會太急了些……”

　　就連急于營救父親的盧之迢，也面露躊躇：“我是主張攻打恩陽，但沈都頭既然分析出了形勢危急，要不要再再仔細斟酌一下?！?p>　　沈夢環(huán)視眾人，除了林牧，其他人都沒有謀劃戰(zhàn)局的才能，時間倉促，他也來不及和他們一一商議。

　　此時，他唯有堅定意志。

　　畢竟，為了這一仗，他已在腦海中謀劃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