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盛京,今晚終于失卻往日夜晚的深肅,深宮傳來的諭令令禁軍出動(dòng),一時(shí)間滿世界都是甲胄之聲,平民緊閉門戶,不時(shí)有嬰啼聲又突兀停歇。
火蛇蜿蜒幾路,一路至明慧公主府前停下。
無人說話,領(lǐng)頭的禁軍右衛(wèi)使王威按緊佩劍,等待是漫長的,隱隱約約聽到的聲音讓他知道,這公主府里定然在發(fā)生些事,不過陛下的命令是等一個(gè)時(shí)辰。
“統(tǒng)領(lǐng),咱們……”有人等不住了,王威揚(yáng)手止住話口?!氨菹掠辛睿掖粋€(gè)時(shí)辰!”厲眼往左右一掃,喝退屬下的小心思。
年輕人,就是猴急,今兒這差事要是辦岔了,哪日陛下想起了,就是罷官量罪的借口、惡因!王威不傻,能簡在帝心當(dāng)上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都不是傻瓜,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說出來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主府里,前院不見燈火靜悄悄,唯有后院住院燈火通明。
柯惠淑盛裝端坐上位,悠然飲著茶,膝邊倚著一把長劍,廳中被捆著的沈安如死狗一般倒在地上。
茶盡,柯惠淑把杯子砸向沈安額頭。只看那霎時(shí)就冒起來的青紫就知道是用了大力氣。
“沈安啊沈安,”她幽幽而嘆,“昔日你我情濃時(shí),你曾立誓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不納二色,若違此誓,必將任我處置?!?p> 拔劍,劍出鞘無聲,雪亮劍光刺著了眼,柯惠淑紅唇上揚(yáng),“果真是好劍。”
“你說,你若知今日之禍,可會(huì)后悔?”踹著昔日的盛世郎顏,走了兩步,又自答,“不,你不會(huì)后悔你背信棄諾,只會(huì)后悔怎么沒早日弄死我。”
劍拖行的聲音就在沈安而畔,怕的要死卻連動(dòng)都動(dòng)不了,最可怕無時(shí)都在擔(dān)心那劍什么時(shí)候刺在身上,也不知他怕成什么樣子。想到這兒,柯惠淑終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放聲大笑,片刻之后,笑聲戛然而止,抹了眼角笑出的淚花,無悲無喜。
”好了,時(shí)間不多了?!澳脛σ坏酪坏绖澲强∏蔚哪槪砍?,悠悠道:”為了讓我開懷,最后告訴你罷。“
”你可聽好了,其實(shí)……“
”長空她啊,不是你的種呢?!?p> ”怎么樣,驚喜嗎?“
”可惜了……“可惜不能讓你清醒看你表情了。
劍刺入胸膛,迅速補(bǔ)了幾劍。便棄劍不顧。
她都安排好了,她活不到明日清晨,烈火一起,這府里便是她的葬身之地,可惜,居然要與沈安這狗東西死在同一府里。
一路小心,踩著火油,柯惠淑想了很多,最后越來越平靜。
小佛堂里,長空郁郁等她母親,想哭,卻沒有流淚的感覺。
”該說的我平日都給你說了,走吧,以后不要再回盛京了。天南地北,去哪里,都隨你?!翱禄菔绱蜷_密道。
”你不姓沈,你父親不是沈安,是柯燁,也不必有父?!?p> 長空拿著夜明珠,走下密道,聽著母親的低語,想起往日相處,眼眶發(fā)熱。到底了,身后”轟隆“一聲便只剩夜明珠慘白的光,她知道,以后,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不是平時(shí)離的遠(yuǎn),見不到,而是再也找不到了,往后余生,只有自己了。
長空抹著淚,停不下來,我就哭一會(huì)……就一會(huì)?!眴鑶琛镉H……娘親……“一聲一聲——以后這個(gè)稱呼只能在回憶里回念,再說不出口。
長安不敢多留,不再想,不再哭,走著以往走過無數(shù)次的密道。
柯惠淑放了火,就靜等毒發(fā)。
眼底火紅火焰跳躍,惠淑不由想,今夜一過,也不知有多少人頭等不得秋后便已落地。
能活著,誰想死,可要是憋屈活個(gè)幾十年再死去,那滋味,惠淑想像不出來。反正,活著來到這世上就沒想過活著回去。是她敗了,今夜之后一切都終焉。她得不到的,她的女兒會(huì)都擁有。
最后的結(jié)局,烈火將明慧長公主府一切燒成灰燼,大風(fēng)卷過,灰燼隨風(fēng)而去,一切成空。
所有往事當(dāng)事人只剩下宮中皇帝,而皇帝也將在他的枯骨皇位上終了,到最后,只有寫史的記過一筆——明慧大長公主謀逆,自焚府中,與帝不睦。
甘露宮中
楊貴妃聽了稟報(bào),揮退侍從,灑了杯酒,算是祭她了。
柯惠淑一生就錯(cuò)在太聰明了,看的太清醒,而這世道,哪里容得下她一個(gè)女人把那些男人比下去。冷笑著,皇帝來了的夜里還是得小心侍奉。這世道,聰明的女人,不能忍的活不了,能忍的就如藤曼一樣依附而活,活成楊媚那樣——面上一張臉,心里那張只能無人的夜里悄悄的給自己看。
青山觀只是一個(gè)小觀,盛京外諸多小觀中的一個(gè),沒什么名氣。
長空出了密道,就立時(shí)趕回了這里。沒有其他人,長空哭得聲嘶力竭。
“鬼……鬼先生……您說,我娘的病是心病,我治不好她,您也治不好她?!遍L空啞著聲,鼻音很重,小臂擋著紅腫的雙眼。
沈長空學(xué)醫(yī)十二年,今日方知有的人世上無藥可醫(yī)。
落在邊上的青鯉佩閃閃發(fā)光,一縷青光飛出,落地化仙?!氨扑赖氖沁@個(gè)吃人的世道,你能救?怎么救?”
鬼先生生的俊,仙風(fēng)道骨不似凡人,只是下半身是虛著的,不似上身看不出幻影。
“為什……么?“又抹了一把鼻涕淚,袖子濕透了,趕忙換了另一只半干的袖子捂實(shí)了眼。
鬼先生飄去藥柜邊上,”我與你講課時(shí)講過基礎(chǔ),說白了,你娘不想過被逼隱姓埋名的日子,死了就能擺脫這令她惡心的世界了,她自然就死了?!肮褡娱T開了,挑了醒神的藥瓶拿了,小心控制別讓瓶子透手落地。
”謝……謝謝先生。“緊緊握著小小的藥瓶,長空告訴自己不要哭,想想別的事,可是,怎么能不想,崩潰地再哭了出聲,專心背了三章藥經(jīng),才慢慢平靜。
”去好好理理自己?!肮硐壬袘?yīng)了下她心緒,確定是真的平靜了才放心,退回青鯉佩。
鬼先生是在長空年幼時(shí)柯慧淑放在她身上的青鯉佩中出現(xiàn)的。剛出生就被送走了,養(yǎng)在府外道觀,有個(gè)鬼先生看一下。好賴沒有真的養(yǎng)成斷塵離世的性子,那種無父無母,自由生長的長成柯慧淑希望的樣子,可能么?沒有鬼先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