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火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他雙手抱胸,很有耐心的等待。
以往,在妖星降臨的時代,總是會伴隨著一場腥風血雨。以至于,這個名字成為了某種忌諱,人們連提都不愿意去提。
他很幸運,能在早先危機還未爆發(fā)的萌芽趕到,那家伙還太弱小,尚沒有能保全自己的能力。也正因如此,欽火在想自己終究還是要給予彼此一些尊重。
一切,在此了結(jié)吧。
他看向那個男人,可那家伙只是蹲下又起身,雙手交握,像是在準備熱身。
見那天人脾氣很好的樣子,陶澤也不客氣,他道,“就你一個來?我當你們至少得出動十人以上?!?p> 欽火不置可否道,“不需要,抓你,只我一個便夠了。你忙好了吧?”
陶澤做了個深蹲,繼而他把刀從地上拔出,身子下壓,擺出一副出刀的姿態(tài)。
欽火也同樣從腰間抽出兩把佩刀來,兩人一前一后,一青一藍,隔空對望。
嚓!
一片草葉不合時宜的飄蕩到了這兒,遂即,那葉子唰啦啦一下,被切成了兩半,一個藍黑色的身影從兩片葉子中間穿過,森白刀口直揮向那空地上的另一人。
欽火左手壓刀,右手砍擊,只聽嗆啷一聲,火花飛濺,陶澤身子往上一躍,躲過那青衣道人左手下?lián)]的一刀。
二人交鋒一次便很快拉開,陶澤往后輕躍到一處高地上,欽火則不急不慢圍著他慢步打轉(zhuǎn)。
“呵”,欽火笑著,刀配合腳步開始有規(guī)律的舞蹈。
來了!陶澤調(diào)整著姿勢,他雙手持刀,這對于擁有兩把兵刃的敵人來說,破綻遠大于進攻收益,可這第一刀如果說是故意露給對方看的呢?
閃身往旁邊與貼身近前的道人拉開身位,陶澤幾次輾轉(zhuǎn)騰挪做出一副避其鋒芒的姿態(tài),欽火追擊途中不斷落空,致使他重新調(diào)整步態(tài),以更快些的直沖替換了天罡步。
而注意到對方急著追上自己,陶澤知道機會來了。
追月!
一記下撩,刀口擦著地面,殺氣已然外顯,那刀不過尺余長,氣則連綿橫貫有數(shù)丈寬,聲勢駭然!
欽火臉上沒有驚慌,他雙刀在前,交叉著往下劈去,紅芒對青芒,兩兩相交,爆裂當場。
風沙彌漫,土石瓦解。
一記白光又來,掃過戰(zhàn)場上每一片塵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沖向那青衣道袍的將軍。
然而,視線遮擋下,那一刀終究是揮空了。
陶澤空刀后,心里大感奇怪。那風呼嘯著從自己背后向著兩肋插來,陰險至極!
斬!
陶澤身子旋轉(zhuǎn),他手里刀順勢往后一砍,又是一聲嗆啷!
那刀劈在雙刃上,擦著火花帶起閃電,這電不似凡間物,上頭金紫光澤,竟是神雷!
渾身吃著雷霆被電酥麻的陶澤聽到自己背后有兩個人在說話,那聲音同時說,“這便是你的本事了嗎?既如此,束手就擒吧!”
那欽火一分為三,三人皆是青衣道袍,手中兵刃無二,三人成品字,一前兩后把陶澤死死圍在了當中。
有一人手持神鞭,他朗聲道,“玉敕神雷,鞭撻邪祟!”
紫電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網(wǎng)上又有尖刺無數(shù),有不幸被卷入的泥土,皆發(fā)出噼里啪啦一陣脆響,可謂恐怖至極。
陶澤怎能就此浮誅,他眼眸里的深紅轉(zhuǎn)紫,臉上也多了幾道裂紋。
“抓我,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一聲怒吼,那往血肉筋絡(luò)里鉆的閃電被他一股腦的全擠出體外,連帶著猩紅血液,陶澤渾身上下開出無數(shù)道裂縫,那縫隙中,鮮紅色的血,如同土石下暗流涌動著的巖漿,其表上還覆有一層金黃色的神光。
“冥頑不靈”
大網(wǎng)落下,與之相對的則是另兩人揮出的四記刀光封死了陶澤能逃的所有路子。
陶澤渾身冒著煙霧,此刻他比那火將軍還像一只著了火的怪物。
就在那網(wǎng)即將兜在陶澤身體上時,一道光芒從他身體里炸開。
欽火抬起頭來,“這是…”
“領(lǐng)域?”
四周出現(xiàn)了一個球狀的真空,暗紅色的背景隔絕內(nèi)外,整個世界又好似被打了一層濾鏡,在這兒,欽火感受不到一絲靈力的波動。
他看著手中已然偃旗息鼓的法寶,突然明白,眼前這家伙是怎么把四時功曹給殺死的。
陶澤臉上身上的裂紋迅速愈合,每次施展,他都疼得整個人仿佛要炸開一樣。這東西好是好,就是太疼了,以至于,在很多時候,陶澤并不會把他當做第一優(yōu)先選擇。
回到這個世界的他,單手舉刀,對著那剛剛還很不可一世,如今卻已經(jīng)木然的家伙,“這里,什么神通都用不了,我也一樣。你們這些個神仙,仗著比別人多修煉個幾百年,拳腳功夫又能比得過誰?”
欽火也不需要對方解釋太多,他只把視線重新放回,擺出進攻姿態(tài)道,“少在那里放屁,不用神通,我照樣能把你生擒!”
這次輪到陶澤開始笑了。
他手指摸索著刀刃,上頭刀鋒銳利。
“那就來試試!”
兩人重新回到了一開始那樣,雙方圍繞著彼此,展開博弈。
…
小世界外,守著入口的童子見到天樞回來,連忙化身道,“欽火那小子是自己跑出去的,我攔都攔不住?!?p> 一路駕風急趕慢趕才回來的天樞顯然沒把這事放心上,只隨口問道,“他去哪了?”
“找妖星唄,話說,你不是和神霄去了青丘,怎么就你一個回來?”
進了門后,天樞看了眼旁邊的牌子,只有三位在此,其他人要么出任務(wù),要么就是有事派遣出去。
他在那三人的牌子上分別敲了一下,繼而看著童子探著個腦袋,縮在門后面。
“發(fā)生什么事了?”
“南國的人來了,帶隊的是那個叫巖魔王的。”
“巖魔王?那不是上一次災(zāi)星時候的妖王嗎?我的天吶,怎么這老怪物都跑過來了?!?p> 天樞顯然也是不明就里,他只道,“神霄一個人在那周旋,我們這邊得盡快聯(lián)系上頭?!?p> 童子有些訕訕道,“別太上頭,只靠咱們恐怕攔不太住。”
“沒打算直接動手,等三十六路元帥一起到了,那時候就是咱們說了算?!?p> 說話功夫,那幾位留守的元帥也到齊了。天樞看了眼眾人,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繼而,他去聯(lián)系手下,到庫房領(lǐng)東西。
其中一位攔住了他,“帶上兵刃恐怕會生事端,這樣,我?guī)藬r在外圍與你接應(yīng),若是那妖王執(zhí)意去搶妖星,咱們來個里應(yīng)外合,殺他個措手不及?!?p> 天樞點點頭,把一截兵符給他。
守著門的那位童子看著眾人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也愁眉苦臉道,“我就求個自在,怎么哪哪都不安生。誒~”
天樞摸到腰間玉佩,這東西使用起來還是有些不便的,譬如距離不能越過多少公里,譬如連接對象單一。
“這小子是不是落在哪了?”
聽聞變故已經(jīng)在心里大嘆不妙的童子,此刻臉上盡是悲切道,“莫不是路上遭人埋伏?!?p> 一臉黑線的把那玉佩又放回腰間,天樞搖搖頭,“他身上有老君給的真火,尋常妖怪沾著就死,哪還敢與他纏斗?時間緊迫,咱們先走?!?p> 其余將軍也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手,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發(fā)了。
…
秦川深處,那被困在暗紅世界里的兩人你來我往,刀劍都在彼此身上劃拉出不少傷痕。
忍著腹部刺痛,陶澤一臉雀躍道,“如何???”
已經(jīng)被斬去一條手臂的欽火臉上慘白發(fā)綠。他自被此處所困,不僅法術(shù)施展不出,就連肉身這一短板也被無限放大。原本只是吃了對方一刀,那刀中卻仿佛有著劇毒,火燎一樣的痛感逼的他不得不斷臂保命。
現(xiàn)如今,那毒氣侵蝕下的整條胳膊仿佛活物般在地上扭動??粗勺约荷砩蟿冸x下來的可怖物件,欽火愈發(fā)篤定,這妖孽今日若不能擒,也必當死在這兒。
“看刀!”
欽火咬破嘴唇,他腦子暈乎的緊不得已用這種法子提神。
而就在那一刀揮來,陶澤茍著身子,腹部傷口不設(shè)防,只雙手用力去對準那人腦袋。
以命搏命!
兩個人都放棄了自己茍活的機會,勢必要拼個兩敗俱傷。
那道人一刀卡在陶澤的肋骨中央,只刀片拉出血和腸來,陶澤身子佝僂,他一邊用胳膊夾著那人都刀,一面雙手用力割進那人脖頸。
野獸低吼,男人身上全是血,臉上地上,連皮帶肉,一股腦的往下掉。
噗嗤一聲,那道人身子一軟,脖頸被刀連根拔起,正當陶澤以為結(jié)束了的時候,卻見那筋骨相連,連接處有一團青白色澤的火焰,噗噗冒著熱氣。
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情形。
那昏過去的道人此時兩顆眼珠子瞪大,嘴巴張開,一團青火冒了出來。
知道那火不似善物,陶澤把刀拔出連連退讓,哪知那火越燒越旺竟將那人身子一整個都吞了進去。
心里覺得不好的陶澤本能的再往后退,他腰腹傷口太大,只能先把腸子那些往肚里塞,哪還管得了干凈不干凈。
“他這要干嘛?”
眼眶滲出血來的陶澤捂著傷口,這方天地會極大提升人身體上恢復(fù)的速度,但也會剝奪絕大多數(shù)人們的理智。
老實說,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就跟盅中蠱一樣,每次從這里出去,陶澤都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多了一些對方身上的特質(zhì)。
那火越燒越旺,火焰撲朔著像一個人的欲望。突然,那火開始閃爍,頃刻間膨脹變大,繼而越來越多明晃晃的光開始發(fā)散。
這是要…
“爆炸?”
陶澤趕忙要找掩體,可四周空空落落,也不知道那家伙從哪找來這么個地方。他只能賭命般,將一塊地皮給掀開。
火光沖天,咆哮著的焰浪擊穿頑石。
暗紅被青白取代,繼而有大火焚燒,整個世界都在炭火中炙烤。
那一刻,陶澤腦子里空了一大半。他預(yù)想過官家可能會派出多少多少人的部隊,也預(yù)想過碰上這些人該怎么躲,哪怕是被人亂刀砍死肢體消解成人棍,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這看起來像是爆炸的余波給彈死。
沖天白霧,彌散四周。
那片森林中不起眼的空地上,多了塊深坑,坑洞底部,沒有火光,但見青青白白的云霧如同水汽,向上飄去。
渾身被烤的焦黑的陶澤趴在泥坑里,許久才動了那么一下。
兩旁的巖壁上有如植物根莖生長過一樣,從更上方一點的位置,這里似乎長出來一顆巨大的植物。而那不合常理的東西像是被人給憑空摘了去,只留下一個空落落的洞。
埋在黑暗里,一束光點飄了下來。
“下雨了。”
坐在土坑頂上,望著遠處炊煙了了,隊長臉上終于有了些別樣的感情。
報著桿臘白塑的陶澤靠著墻根打瞌睡,他帽子快壞完了,腦袋上包著塊布用以止血。旁邊是二賴的尸體。
原本,他們只需要在這里負責值哨的任務(wù),誰知道那幫挨千刀的妖兵偷襲摸到了這兒。打了一場來不及準備的遭遇戰(zhàn),死傷慘重。
隊長丟了一條胳膊,隊伍死了六成以上的人。
“頭兒,咱們晚上吃啥?”
陰影里,一個聲音問道。
隊長似乎想了很久,“面嘎啦吧,現(xiàn)在應(yīng)該夠吃了。讓黃狗去掏點野獾來,他小子不是才找著一窩嗎…”
沉默了許久,有人回道,“隊長,黃狗死了?!?p> 又過了會兒,黃土上傳來一聲不大的“嗯”的一聲。
硝煙在農(nóng)舍屋頂裊裊升起,在霞光萬丈里化為了黑霧四處逃散。人們像灌木里的野獸,嘴唇干癟,齒縫間皆是同伴們的鮮血。
牛馬的車隊,從飄渺的遠處一緩一緩,人們挑著擔食,地里長滿莊稼。慢慢的,霞光褪去,大地陷入寂靜。
隊長坐在那里,他像是看到了數(shù)百乃至上千年之后的人們,而面前這片土地他一點兒也不愛。
不知過了多久,當陶澤醒來時,隊長已經(jīng)躺下了。
像是做了一場大夢,渾身上下都如火燒般刺痛。
陶澤抖了抖臉上的土,他從坑里爬了起來,四周黢黑一片。
那個天上來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埋在哪片土里,他站起身來,撿起旁邊的刀。傷口已經(jīng)愈合,新生出來的表皮仿佛嬰兒般稚嫩。這不是什么好事。
陶澤抹去身上泥土,通紅的皮膚上頭還縈繞有青青白霧。
沒去管這東西,他徑直往坑洞外走,途徑那兩把散落地上的刀時,陶澤停了下來。
兩把軍刀外殼有些磨損,里面刀刃已經(jīng)有了明顯一些的缺口,上頭還用了道家刻箓手段。這樣兩把質(zhì)地不菲的神兵,失去主人也不過如兩塊爛鐵丟在地上。
陶澤揮了揮,繼而將它們插在了地上。
哪里土地不埋人呢?
將這里的事情處理好,陶澤爬出土坑。望著四野無人,陶澤心里多少有些悵然。接下來,估摸著就會有更多天兵天將?;蛟S下一次就沒那么好運。
有時想想他也沒什么好傷心的,那么多人都死了,有他親手埋的,也有些他帶不走的。到了某天,他也該兩腳一蹬上路的時候,也不用盼著誰來收尸。
只是,在這之前,他還是想做些什么的。
煙火氣里,那個少女正挽著頭上的辮子去戴一枚對她而言總有點不合時宜的發(fā)卡。
也正是因此,陶澤總想回到那個地方,可也只能想想。
一身破衣爛衫,將刀架在肩頭,山野里盡是些蛇鼠蟲蟻,陶澤放聲便笑,笑罷了又唱,那歌聲飄渺,又如人生在世,幾經(jīng)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