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應該是這里最不特殊的東西了。每年,大批大批的商販來此,將不同款式不同樣貌的月季賣往外地。
不過也確實,花瓣繁麗姿容娟秀,花品有紅黃粉白四種,復色更是窈窕貴氣,有花中美后一說。
從白河那條長橋經(jīng)過時,兩旁藤綠云盛放的十分艷麗。按理來說,到了晚間,花卉也該歇息,段不得能如此精神。
身著素衣的福生垂低了腦袋,他站在橋上順著四面八方涌來的風一路往下,聞到那濕漉漉的鬼氣,目光鎖定在了河道中兩個游蕩的小鬼身上。
河中水流潺潺,兩只看上去年歲不大的鬼差正一前一后的馱著一樣大盒子。
盒子黑大沉重,晃起來里面叮鈴咣啷一陣亂響。
后面的小鬼晃悠著晃悠著它誒呦了聲,被絆了一跤,盒子往前一壓,頓時砸在了前面那鬼的后背上,砸的它哎呦一聲身子止不住的一栽栽在前面泥坑里,來了個倒栽蔥。
干了壞事的后面小鬼渾身一個激靈,它趕忙把同伴給拽出來,嘴里卻罵咧咧道“這盒子裝的什么玩意?沉甸甸的,可累壞老子了。”
那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好不容易爬出來,眼前撞的是七葷八素,它癱坐在地上定了定神后,給了身邊同伴一腳。
“有眼沒眼,凈擱著添亂,還不趕緊看看寶貝摔壞了沒?”
兩小鬼小跑著來盒子位置,在水下,水流并不湍急,盒子也不似俗物,上面刻有道術符箓水火不侵。
重新托起一邊的小鬼嘴里嘀咕道“這里面到底裝的啥?”
前頭那摔一跤的倒霉鬼罵道“你個沒記性的,今個老大才吩咐的,里頭裝的是法器?!?p> 后面那小鬼聞言多問了句“法器?什么儀式需要用上這么多?”
前面那鬼差似乎知道不少內(nèi)幕,他偏了下腦袋語氣低啞道“取仙根用的,嘿嘿,你可能不清楚,但之前就是我和老大去調(diào)的這批貨,里面有幾樣器具就是刨仙根仙骨的?!?p> “取誰的仙根?”身后那小鬼語氣急切,而前面那鬼差卻聳了聳肩說“誰知道呢?”
那鬼差剛說完,準備起力把這盒子再背到背上,突然頭皮發(fā)麻下意識的就要回頭去望,卻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
原來,早在橋上用了障眼法的福生悄咪咪混跡到此二寮身邊,想要套一些話來,沒曾想越聽越不對勁。
站在河水之上,福生回望向來時的位置,那里留在伶狐家的替身已經(jīng)將藥材從門外拿了進去。
通過替身的眼睛,福生實在難以分辨眼前之人到底是伶狐還是顧湘君。而就在那邊土偶剛踏進房門的瞬間,福生和替身之間那點微妙的聯(lián)系啪的一下斷了。
至此,他也才算是明白了伶狐所謂的后手布局是什么。
…
別院內(nèi),屋子里縈繞滿無數(shù)的細小蛛絲,那些晶瑩剔透的線從藏匿的角落里生長出來,恍然間這座屋子似乎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許多歲月。
房門敞開著,外面的風推動起屋門造成輕微的搖晃,吱呀聲配合著地上倒掛的影子,給人一種異常詭異的觀感。
屋內(nèi),女人哼著曲子蓮步輕移,似乎心情很是不錯。
月光照進屋子里卻是微紫的光,懸停在半空中的子衿寶劍如今鋒芒畢露可即便如此,無人使用也是空物。
門內(nèi)一側(cè),身形與福生一般無二的土偶渾身上下定格般卡在了半空。他抬起的手腳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腦袋位置那雙眼睛死死盯著前方似乎一瞬間失去了靈性。
顧湘君,或者說頂著顧湘君面龐的伶狐走到那具土偶的近前,她目光炙熱像是一只潛藏了許久的狐貍,終于捕獲到了獵物般。
伶狐笑著將視線從福生那具土偶身后移了過去,直直落在院子里。
一個漆黑的人影正背對著大門望向這邊。
“原先我還疑惑,哪怕年紀輕輕便已躋身真人境,可在天下之中,如此俊才依舊不算罕見,尚不值得尊駕惦念。如此,從地府這方走過一遭,奴家便才知曉是自己眼拙?!?p> 伶狐朝著外面欠身施了一禮,而月光下,身著黑布衣的那人只輕輕頷首,他嗓音冰涼,似寒潭幽泉,只冷的人心都開始慌張。
這位尊駕一直躲藏在數(shù)里之外,依靠和伶狐之間的信物傳令。而就在福生真身悄無聲息離開之際,伶狐激活了信筏這才有了這位出手第一時間遏制住了所有的動向。
螳螂捕蟬。
“張福生你以后便不要再見了,他的事最好也不要再打聽,此次交易過后你也當沒見過我,沒聽過我?!蹦侨苏f著從口袋里掏出一物,是個碧幽幽的小綠瓶子。
伶狐的視線落在那瓶子上頓時便挪不開眼,她眼睛微瞇,手掌探出從那具已經(jīng)無法動彈的土偶身上將永生花和孟婆湯都取了來。
如今,事情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以伶狐對他的了解,多半已經(jīng)收到自己提醒的福生發(fā)現(xiàn)顧湘君不知不覺被她賣到了鬼母手下五子鬼將一員中。而他必然要優(yōu)先保證顧湘君的實際安危,而顧不得回頭來擒自己。
念及此處,伶狐又側(cè)頭看了眼那月光下的男人,不由得彎了彎嘴角。
況且,就算張福生來此,也未必能留住他們。
伸手接過那人遞過來的綠瓶,伶狐只覺心情大好。
多少年了,自千年以前青丘狐族中的那位仙長做出了個錯誤的決定,她們北方狐族已被幽閉了千年,如今,終于能有一個機會打破這種桎梏。
不過,還有一事她尚未明了。
伶狐倚著門檻,一雙明眸在黑夜中似星星般久久凝視著靜默的那人,她問“我真的會是天尊口中那個解開青丘千年以來鐐銬的那個人嗎?”
月光下的黑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那抹濃重的色彩只輕輕搖頭道“服下此藥便再沒有后退的可能?!?p> 對此,伶狐只是莞爾一笑。
她騙過很多人,可以說她的生活就是一直在懸崖上走鋼絲。鬼母要她潛入喜夜王的麾下做內(nèi)應,而喜夜王發(fā)現(xiàn)后非但沒有殺她反而要求她繼續(xù)保持這樣的聯(lián)系,并在必要的時候為他所用。
說不上來自己這一生過的如何,伶狐只覺得爾虞我詐慣了,而一切的根源都只不過是自己太過弱小。
鬼母也好,喜夜王也好,在她面前都好似一座大山,隨隨便便就能將她傾倒。
一口將綠瓶里的藥飲盡,伶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被一股奇異的涼意滲透,填滿她整個心神。
無數(shù)的耳語聲于她頭腦里響起,那些低鳴仿佛海上的漩渦將她的思緒都卷入其中并不斷的拉扯碾碎。
計算著服用之后的時間,院子里的那個黑影提醒道“試著去尋找藏在你身體里的本源,只有抓住它,你才算一個合格的妖仙。”
腦海內(nèi)波濤洶涌,伶狐的臉上,屬于顧湘君的面貌一點一點的崩碎瓦解,長出一根根毛茸茸的皮囊。
妖族在晉升的過程里無非是兩個步驟,一類是小登仙位,對標的是道門中修得真人境界,得以人間橫行,是為妖仙。
一類則是靈貫天地,是以大長生為由,對標的是道門中真人以上,人間天人的境界,當然,這類必然要渡天劫。而天劫兇悍,哪怕是龍鳳這類天生圣物也不敢輕易嘗試。
隨著伶狐的視線逐漸迷離,最終,那些深邃的星辰一點點變做粉嫩的流星,隱藏在了她眼眸深處。
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幽影里的那人便收起了目光,他撇了下腦袋,出聲提醒道“可以把東西給我了?!?p> 微風拂面,伶狐的面龐又恢復成了顧湘君的模樣,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似乎和她第一次變成人那般。
“這便是…求之不來的仙家氣運嗎?”
縈繞在她手指間的妖氣隨著心意逐漸凝縮成一個不斷旋轉(zhuǎn)的小球,而后球體輕輕觸碰到伶狐的指甲啪的一下像是氣泡般炸裂成無數(shù)細小的花瓣。
目送花瓣凋零,伶狐的眼眸瞬間變得透亮好似兩顆水晶制成的琉璃,就那么冰冰涼涼,冷冷清清的遙望向另一端的世界。
天賦神通-蝕心
周遭數(shù)里范圍內(nèi),一切生靈瞬間都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所影響,他們的思想深處悄無聲息的埋下了一顆自毀的種子。就像一陣風吹來,不知不覺被人埋下了一般。
望了眼越發(fā)得意的伶狐,幽影只提醒道“張福生要殺你,你來不及發(fā)動天賦神通?!?p> 手里捏著周圍數(shù)里生靈的性命,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她心念間的事。伶狐并不掩飾自己逐漸膨脹的欲望,她舔了舔舌頭,輕笑道“他不會有這個機會。”
說著,將手里的東西遞交了過去。
那是福生好不容易從地府里搶來的。而如今,被伶狐騙去又轉(zhuǎn)交到幽影手中。
望著那兩件包裹好的事物,幽影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了,隨即身形一逝,院子復又安靜下來。
等到那人徹底消失,伶狐這才輕輕吐了口氣,她回望向屋內(nèi)那依舊懸掛著的土偶,嘴巴彎彎,輕聲吐出了一句“無上黑蓮天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