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說起這個名字,很少有人是不知道的。當(dāng)然,也有些記岔了的,想起前幾朝有個皇帝一拍腦門往江南那地兒建了個小朝廷。
這咱就不去說了,今兒個咱只聊這坐于幽州故地,始自燕嶺鄭邑,號順天府岳,載萬古長青的太安城。
…
一只喜鵲穿林走巷,停于一桿紅漆墨柱掛著的酒紅大旗,上有行文篆筆寫成一個大大的酒字。
此地乃為外城東市一處小有名氣的酒坊,在吃喝具是眼尖嘴刁的本地老油子們那里口碑是不錯。但還是那句話,狗肉包子,上不得臺面。
這一點(diǎn)上,也是因?yàn)榫┏沁@兒地兒規(guī)矩忒多。不說誰家門檻高多高少,便是吃茶串門,什么人什么身份,該去哪,過哪條街,走什么門,有人迎沒沒人迎,迎幾個,來的都誰?這些個狗屁倒遭的,用句客氣點(diǎn)的話來說就是繁文縟節(jié)太多了!
因?yàn)槭翘斓紫掠袛?shù)的大城,慕名而來的人不知幾何,于是這座首善之都的灰藹暮氣也被表面上的繁華遮掩。
像是一些學(xué)過望氣術(shù)的道士,大多都能看得出來。于是歷朝歷代不斷修繕填改,形成了如今太安城的風(fēng)水格局。
然而,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要想長治久安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是當(dāng)年享譽(yù)天下的奇谷怪人在來到如今太安城前竟然連門都沒進(jìn)掉頭就走。后來旁人去問,他只說“甚晦”
話說回來,往來此處的,除了商賈販夫,也就想要靠功名謀利的士子和那些或有奇異的能人居多。
…
“老板,你們這兒,什么酒最香啊?”站在酒坊外面,一位尖嘴猴腮道士模樣的男人敲了敲門板。
屋內(nèi),生意興隆的老板聽到外面有敲門的動靜,也把目光轉(zhuǎn)向那操著一口河州口音的外地佬。對于外地人為什么會來這兒,他倒是不奇怪。
平日里來往的多是打散酒的匠工,那些人七嘴八舌,有個二兩酒就敢吹一斤的牛。一來二去,這家店的名聲倒是傳的比城內(nèi)不少老字號的店鋪還開。有人聞名而來,也屬正常。
那戴著圓頂錦帽的老板想也沒想的便回道“文喝有桂花陳,三兩二錢不還價。武喝有白二鍋,八兩一錢,買三斤還送你半打??凸伲闶窍胍牡倪€是武的?”
老板介紹的過程中,抽空打量起客人來。每日見的人多了,這一打眼便多多少少能看出些端倪來。
眼前這個面色蠟黃做道士打扮的,身上衣服雖新但總有股子風(fēng)塵氣,多半是跑江湖的??葱^磨損嚴(yán)重還有個補(bǔ)子,也應(yīng)證了之前的看法。
其人眉宇間神采奕奕,雖身高不過五尺,倒也板板正正,多半心氣傲。
如此粗略打量,老板便大概知道對方要說什么。
“文喝武喝倒是有趣,那便先打來一壺桂花陳,再來一壺白二鍋?!蹦堑朗客镒吡藘刹剑南麓蛄科饋硗腿?,多是些荊釵布衣張口閉口都是哥兒爺?shù)摹?p> 雖說河州離著京城不遠(yuǎn),但言行卻沒這兒的豪橫。老板差人去后頭打酒的間隙里,給這位道士遞了個白瓷杯,里面裝有少許花釀,香味撲鼻。
那老板似自來熟般,打趣道“素日常有羽冠來京,大多都因律教有嚴(yán),少有飲酒。似你這般喜酒好酒的倒不多見?!?p> 把玩著手中瓷杯,那道士舔了舔嘴唇,好像還在回味剛才的香甜,他道“善飲者忌口,常愧者心憂。在下即不痛飲,也非澆愁?!?p> 言外之意便是,于情于理,這道教所也管不著他。老板呵呵笑著,像一般的田家老翁,雙手交握藏于身前長袖中。
那道士掏了掏衣兜,取出銀錢來,在點(diǎn)數(shù)之后,推到老板面前,他問“近來有傳那皇城妖貓是何緣故?”
錢財?shù)绞值睦习宕笾路朔@一步只是確保沒那些個缺角爛邊的。聽到對面在問,他回道“這事兒不好講,尤其是宮里都下令嚴(yán)禁謠傳?!?p> 道士瞇了瞇眼,將桌上按著的左手抬了抬,露出底下的銀子。
老板卻是咧了咧嘴,他沒有其拿,更似渾不在意,只道“拿這些個銀錢可買不來小老兒一家老小的安危,不過有些所以你倒也無妨,你且湊近些?!?p> 道士笑著收回了銀錢,他把臉湊近,屋子里其他人進(jìn)出倒也沒誰在意這二人的竊竊私語。
“說是東宮里有個宮女走丟了,本來沒什么人在意可偏偏在她消失后連番發(fā)生了幾起夜貓驚駕的事情。后來,下令皇宮里不準(zhǔn)養(yǎng)貓,可還是沒用?!蹦抢习逭f到這兒,便不再多言。
望著老板身邊走來的小兒將兩瓶打包好的酒壺遞來,道人聳了聳鼻子,道了聲謝便拎著離開了。
走在大街上,繁華人群往來,各地不同口音的交織在一起的場景倒不常見。
這道士細(xì)瞇著眼,打量起來往婦人,眼神曖昧的從身姿挪揶到腰胯,只差不能離得再近些。
該人走路大搖大擺,手里拎著的酒壺叮當(dāng)晃著,旁人看來隨時有種會打碎的可能。
此寮,長相猥瑣,尖嘴猴腮胡桃眼;此人,彎腰駝背,面黃身短三尺釘。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人走在路上確實(shí)醒目。旁人見了免不得繞開道來,而這放浪形骸的家伙也混不吝。
繞到街角一家賣燒雞的,聞到味兒,這位道士伸手摸了摸肚皮,心頭涌起了一些感觸。
門口招呼的小廝見他停在門口,遂上前來,招呼道“這位道爺,小店里燒雞烤鴨賣的那是最最最正宗的,十里八街沒人不吃過咱這家的,要不進(jìn)來買點(diǎn)?!?p> 見對方盛情難卻,道人拍了拍肚皮,笑道“那來半只?!?p> “好嘞!”
屁顛顛的跑進(jìn)門的小廝跟著烤架上的老板說了兩句。道人看他二人歲數(shù)相差,估摸著該是父子,想到在這兒京城臨街開間鋪?zhàn)哟_實(shí)是個不錯的活計。
往來人多,生意倒也不錯,加之沒人敢在這兒城里惹事,生活的安穩(wěn)快意,也遠(yuǎn)離危險變故。
道人想起了那個整天念叨些不著邊際話的混小子,曾在他流浪之際遇見的家伙,本該也如這般幸福安穩(wěn)的過完一生,但中途卻起了變數(shù)。
當(dāng)時的他自認(rèn)沒本事處理,只能告誡一二,如今過去了十?dāng)?shù)年了,或許故人已逝。
如果他還活著,“也不知道會在哪混?”道人自顧自的說著,恍惚間,看見那小廝提著包好的燒雞小步跑了過來。
從臨安大街一路往東,來到一間名為全祿福的店,道人哼著小曲,搖晃著手腕上系著的兩壺酒水,捧著油紙包,一路上了二樓。
這家店的位置離鬧市較遠(yuǎn),屬于黃金地帶,因?yàn)楣苤茋?yán)苛,旁邊不遠(yuǎn)處住著的多是些與府衙有些關(guān)系的商賈之家,而那些奉職的官員們大多住在西城那一片。
進(jìn)了屋的道人,不忙著拆開已經(jīng)溢出油脂的黃皮紙包,他關(guān)上房門,邁步走到那扇對準(zhǔn)了不遠(yuǎn)處一排整齊宮房的窗戶。
他沒有完全打開只露出一條小縫,陽光從那條縫隙里透出,照在他蠟黃的臉上。
這位從始至終都與人和善,看不出半點(diǎn)脾氣的道人,此時眼神凌厲,不似之前那般猥瑣混濁。
一張黃紙從他手指縫中拉出,上面只簡略寫著一行字。
“東宮侍衛(wèi)長,李讓”
這行簡短的內(nèi)容不知是誰傳遞過來的,而道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伴隨著火焰燃燒的聲音,那張黃紙慢慢變做黑灰。從外面看來,根本無法分清這邊的住宿房屋里到底有沒有人居住,而從里面,卻可以恰好看清那幾排房屋中的一座,內(nèi)部情況。
嘭的一聲清脆,酒壺的塞子被扯開,道人咕嚕嚕灌了一口下去,隨著時間推移,道人在房間里待到了傍晚。
整座城市的夜晚也像白天一樣,被火光映照的分外耀眼。
今天是新的行商法令頒布的第二個月,在新法中有解除一些城區(qū)對于商業(yè)面積的限制,同時放寬了宵禁時間。由此,太安城的夜晚,多了許多熱鬧。
坐在樓上的道人往嘴里倒了倒酒,從那壺口里卻連一滴都沒有了。掃興的他也只能垂頭喪氣,而這時,外面的街道上人影攢動。
道士立馬聚精會神了起來,從門縫里,他看見,一個行人打扮的從街口走來,在四下看了看時,果斷來到一間門前。
開門的是一個女人,二人似乎是交談了些什么,女人便讓身將男人迎了進(jìn)去。
悄然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的道人眉宇間露出些許輕松的意味,他輕嘆了一聲,隨即將手中酒壺放下。
…
屋內(nèi),燈籠里的燭光點(diǎn)亮?xí)r,映照出那位悄咪咪趕來的男人模樣。是一位年近三十,滿臉胡茬長的孔武有力的漢子。
女人抖了抖手腕,將手里的火柴熄滅。她一身素衣,頭發(fā)只簡單挽起,長相清秀,屬于耐看的那種,言行舉止都有些刻板,性格給人也是一種唯唯諾諾的樣子。關(guān)鍵在于,她的歲數(shù)應(yīng)該在十七八歲左右,這點(diǎn)上倒是可以排除,男人是她的父親了。
“最近怎么樣了?”女人上前來,要替男人拿下衣服。
那漢子搖了搖頭,只握住女子手道“最近宮里不安生,倒不是因?yàn)槟?,而是一只不知哪來的捉不到蹤影的貓。?p> 女子皺著眉頭,她輕聲念了個“貓?”
漢子嗯了一聲,他的臉龐棱角分明,膚色暗沉,再看身形要么是習(xí)武的要么就是常年從事體力活的力夫。
此時,他輕聲安慰道“你在這里盡且安心,估計不多時,宮里的事情就會被壓下,而我也快任期結(jié)束,到時候遞交辭呈和你回臨城老家?!?p> 女人笑著嗯了一句,她上前抱住男人,只緊緊的不愿撒手。
而這時,門很不合時宜的開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那漢子將身前女子護(hù)在身后,他擰腰回頭的同時,左手已經(jīng)甩出一截短刀,他面露兇意的看向外面,喊道“誰?”
屋外,一個道士打扮的矮小家伙摸了摸鼻子,他眼神似乎很是猥瑣,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臉上打轉(zhuǎn),這位吃完燒雞又懶得擦嘴的家伙,伸出那張烏漆麻黑的爪子,朝里面打了個還算友好的招呼,他道“別緊張,就我一個?!?p> “你是什么人?在跟蹤我?”那漢子一臉的緊張,但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因?yàn)樯砗?,抓住他手的女子心臟已經(jīng)跳的格外劇烈了。
漢子開始在腦內(nèi)盤算,要是發(fā)生了意外,待會兒應(yīng)該怎么帶著她逃跑。
屋外的道士雙手?jǐn)傞_,似乎是為了表示誠意,他還特意轉(zhuǎn)了個圈,以示自己沒帶武器。他試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見那漢子沒再做多余動作,這才咧了咧嘴,笑道“李讓是吧?東宮侍衛(wèi)長…嗯,能做到這個職位的可不多見,你家和哪位王公貴胄有關(guān)系???”
屋子里的漢子似乎并不喜歡這種套近乎的方式,他直言道“閣下所圖請直接說吧?!?p> 道士點(diǎn)了下頭,他似乎自己也覺得在陌生人面前這樣問東問西的不太禮貌,于是直言道“我來是想讓你幫我進(jìn)宮。”
那漢子聽罷,冷笑了起來?!澳闶窍氘?dāng)刺客?”
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當(dāng)做哪個六國遺民的道士,搖了搖頭,他語氣依舊溫和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幫你們陛下抓貓?!?p> 此時,躲在漢子身后的女人抽動著嘴唇,她聲音儒糯道“當(dāng)真?”
“我怎么信你?”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漢子可不像女人那般好騙,他嗓音低啞道“陛下身邊自有羽衣國相為他排憂解難,閣下若是有心,自可去道教所里投遞舉薦,何必要來我這兒行鬼祟之舉?!?p> 道士有些苦惱,他撓了撓頭,似乎不清楚該如何解釋,反而問了句“那你私通太子身邊的近侍宮女,又是為的哪門子的忠義?”
“你…”漢子猛地漲紅了臉,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而這時,道士卻開口,他望向漢子身后的女子,舔了舔嘴唇,道“這樣吧,我進(jìn)去之后隨時與你待在一起,做什么也都和你匯報一二,而且,我只需要待上半天?!?p> 說著,他又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漢子身前。
望著那近在咫尺的可惡身影,名為李讓的宮廷侍衛(wèi)長心中涌起了無數(shù)次要拔刀斬殺他的念頭。
“你不是也快要任期結(jié)束了嗎?這丫頭不錯,以后肯定能給你生幾個大胖小子。”道士挑了挑眉頭。
對于這個多余的動作,差點(diǎn)直接點(diǎn)起李讓的怒火,但身后女子微不可查的扯了扯他的衣角,這讓這位宮廷侍衛(wèi)長稍微清醒了下來。
他在道士的注視下收起了手中短刀,“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要是真對宮廷造成威脅,我第一個會殺你?!?p> 道士癟了癟嘴,他一副像是被你嚇到了的欠揍表情,將一張黃紙拍了過去。
李讓接過那紙張打開移開,是一行黑色的小字,上面寫著“貍貓換太子”
而就在他看完,身后女子卻是輕咦了一聲,李讓連忙抬頭,眼前那個本該站在對面的男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嗯?人呢?”李讓目瞪口呆,他四下張望,確認(rèn)再無道士身影。
而原本那個女子卻連忙道“剛剛他手指向一邊,我去看了,回個頭的功夫他人就沒了。我們…是不是碰到神仙了?”
李讓的表情有些復(fù)雜,因?yàn)槁毼辉颍芏鄷r候他能接觸到凡人無法知曉的真相。
此刻,望著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他眼眶幽深,喃喃道“或許,是妖怪?!?p> …
離了那間屋子,瞬步回至屋中的道士,卻直覺般扭頭望向床邊的位置。
在沒有燭光照明的情況下,屋子里漆黑一片,而位于床腳的陰影里,似乎坐著一個人。
道士皺著眉頭,他將屋子里的蠟燭點(diǎn)亮,隨即映照出床榻上坐著的那個女人。
“雖說我對女人上我床這件事并不反感,但我對一個沒有禮貌就隨便闖入人家房間的人可是抱有極大的偏見的。”這句話說的,道士那是一個正義凜然。
床腳,坐著的那位女子只是挑了下眉毛,她嗓音不快不慢道“為了以防萬一,印主還是讓我來提醒你,那只皇宮里霍亂的貓不是凡物,乃是前朝天監(jiān)院以龍氣豢養(yǎng)的九幽靈貓?!?p> 道士不以為然,他嗤笑了一聲,說了句“然后呢?你們知道的那么多,到頭來還不得是靠我這個野仙來收拾?!?p> 對此,女人并沒做任何回應(yīng),她手指輕抬,將一枚錦盒呈現(xiàn)出來。道士看見那錦盒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只是亮一下,走個過場。女人輕聲道“事成之后,你便是我門封正靈尊?!?p> 道士則很沒品的捏了捏嘴角翹起的小胡子,他似是調(diào)侃道“那算起來,我以后就是你師叔了,要不,讓師叔來幫你檢查檢查身體看看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而對面女子則直接無視了他的話,人也如風(fēng)中柳絮般,飛速淡化消散在了原地。
“誒”道士自顧自的嘆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在女子坐的位置很是猥瑣的聞了聞。
這位來時神秘的道士眼眸里流露出一絲的志得意滿,他喃喃道“玄門正印,哼,總算是抱上了一個不錯的大腿?!?p> 說著,他開始期待起皇宮的那場狩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