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山嶺重重,林中猛獸肆掠,鮮有人家。
拜別山神后,李易向西,翻山越嶺,期間路過山野農(nóng)戶,問那獵人可知曉附近有位吳姓神醫(yī)。
獵人回道“神醫(yī)不神醫(yī)的我不知道,但西去二三里有個封瘴谷,里面住著個怪人,不與人來往,似乎是姓吳?!?p> 福生聽罷,拜謝了獵戶,便背著依舊昏睡的尹仲往西而去。
正是下午暑熱時分。
林中濕氣極重,霧氣繚繞,其中不乏有毒蟲汁液腐爛生臭。
裹著布巾,一路盡量少走那不知深淺的草叢,行的頗為不便的福生只搖頭苦嘆一聲,果然,封瘴二字名不虛傳。
從山野里經(jīng)過前,幸有山神指引,給了庇護的丹露,如此福生才敢?guī)е軅囊龠M入此地。
據(jù)山神說,此處的吳神醫(yī)乃是來此隱居的外鄉(xiāng)人,其身世無太多可以追尋之處,但這個人很古怪,有三不救,分別是不救金水之命,不救富貴之人,不救不合眼緣的他鄉(xiāng)之客。
這金水命還好,福生本身是五行土命,命格里是屋上土,跟這金水一點邊都不沾。
而他作為一個窮道士,總不會被當(dāng)做富人來看。
最后這合不合眼緣,只能等見了再說。而身旁的尹仲,福生想好了,問就說和自己一樣,同年同月還是同村一起進觀當(dāng)?shù)牡朗俊W畲蠡瘻p少不必要的麻煩。
從瘴氣中過去,一直往前便能看見有低矮的水洼,水面上種著小巧荷花也紛紛有了粉苞綠意。
而水面上還有一道曬干的青竹做的小橋,橋面離水不過半丈,修的倒還落落大方。
福生一露頭,屋外趴在地上的一條賴皮大黃狗便叫了起來。
想著自己是求人辦事,于是表現(xiàn)的格外客氣的福生,老老實實站在外面,等了有好一會兒,才看見里邊院子的門被推開。
一位頭發(fā)銀白的年輕姑娘從里面走出。
“您是吳神醫(yī)吧?在下紫府道宗門下弟子張福生,特來此地有求于吳神醫(yī),我朋友……”福生話還沒說完,便看見那吳神醫(yī)拉著拴在外面的大黃狗走到院里,然后將栓門的鐵索鎖上,之后頭也不回地就進了里屋。
被晾在外面的福生,一時竟有些進退兩難。他想了想,還是掏出山神給的一截枯草,他對著那院子,動用了道家的雷音法,運功喊道“吳神醫(yī),我這兒有九甘仙草,你…”
福生話還沒說完,便看見那頭房門嘩的一聲打開,先前對他愛搭不理的吳神醫(yī)立馬砰砰砰,踩著輕快的腳步就迎了過來。
她解開院子里的鐵鎖,隨即看見福生握在手里的干草,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隨即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職業(yè)般的假笑,整個人仿若熱情好客的地道人家,她滿面春風(fēng)的迎接上來,嘴里還喊道“來來來,您里邊請。誒呀,我說今天怎么天氣這么好,原來是來貴客了呀!”
被生拉硬拽的走進了里屋,福生甚至以為這出來的女子和剛才看見的不是同一個人。
由于過分的熱情好客,吳神醫(yī)還順便好心的幫福生接過手里的枯草,好生敬仰了下,然后竟厚顏無恥的揣進自己兜里,臉上全然沒有半點羞愧。
“吳神醫(yī),我來是想請你看看我這兒朋友的傷還能否有救。”福生將背后的尹仲放下。
那自覺收了好處的吳神醫(yī)臉上一副坦然的模樣,她真誠道“叫什么吳神醫(yī)啊,太生分了,你要是不嫌棄,喊我一聲紅英就行。啊,對了,你剛才說你叫什么?”
福生看她低頭拆開尹仲手里的繃帶,動作嫻熟,遂放下疑慮,轉(zhuǎn)而想到,這年紀(jì)看起來不大的女子竟然便是山神口中的神醫(yī)。
只是望著這位名為吳紅英的女子,頭上那根根斑駁的白發(fā),福生略做他想時,卻見滿頭白發(fā)的神醫(yī)回頭看向自己,她皺起眉頭問道“你們怎么受的傷?”
福生沒敢直接告訴她事情起因,而是含糊著蓋了過去。見這位神醫(yī)并沒有再問其它的,只是說要去后面準(zhǔn)備些材料。
“這只手肯定是沒得救了,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他做個義肢?!?p> “義肢?”跟在神醫(yī)身后,福生有些好奇。
吳紅英點了點頭,她從診療室進入草藥鋪子,在掛滿藥材的房間里,挑挑揀揀選了幾樣草藥后,統(tǒng)一丟在一個陶罐里。
“嗯,就是做個假手,雖然做不到和原來那樣自然,但至少在生活上會方便很多。”她一邊用搗錘將里面的藥材碾碎,眼睛瞥了眼旁邊擺著的一個糖罐,上頭用紅布封著,而瓶身光潔,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我看你體內(nèi)氣血有虧,去那桌上,拿中間那個玉瓶,取出兩粒來,不要吃多,不然一會兒流鼻血來可別找我。”吳紅英抱著陶罐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福生見過的醫(yī)者少說也有幾十個了,單論這奇怪隨性,吳神醫(yī)倒是頭一位。
從草藥鋪里出去,吳紅英皺眉望著尹仲胳膊上枯萎的部分,自傷口處一圈圈往上,黑氣繚繞,顯然不是普通的刀傷所致。
“這二人來歷不凡,或許他們知道些我想要的?!眳羌t英從懷里取出個瓷瓶來,她掀開瓶蓋,把里面液體倒了一半在手里陶罐中。
等到福生進來時,便看著那女子拿著把刀,在那一點一點切去尹仲手臂上的爛肉。
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屋子里金黃一片。
吳紅英小心拿著個小鏟子,她凝眉注視,手里的鏟子則帶著藥材做的泥漿一點一點涂抹在凹凸不平的傷口上。
躺在椅子上的尹仲氣息依舊虛弱,但與前幾日那仿佛將死之人不同,他呼吸的節(jié)奏明顯變重,整個人開始有了點活人的樣子,雖然他依舊消瘦。
福生沒有干等,他按照吩咐去柴房燒水。
滾燙的熱水在爐子里沸騰,院里,那條大黃狗正慵懶的打著哈欠,那雙惺忪的狗眼里,倒映出福生對著火爐發(fā)呆的模樣。
晌午已過,頭上太陽已被周圍林蔭重新遮擋。
這片單獨開發(fā)出來的狹小空地上,只孤零零開辟有四五間小屋,以及一片瓜果菜園。
悠然之中,透著幾分與世不爭的清閑。
從過道進過時,福生看了眼最后那間屋子,但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將目光轉(zhuǎn)了回去。
屋子里,只有重新包裹好傷口的尹仲躺在一個大的木桶里,福生將熱水慢慢往里添加。
看著泡出來的水不斷發(fā)黑,福生想到自己先前因為顧及尹仲狀態(tài),沒敢逼出他體內(nèi)陰毒,只能以封鎮(zhèn)的手法,將他體內(nèi)的陰氣壓住不會擴散。
神醫(yī)期間來此看了兩眼尹仲狀態(tài)便沒再來了。
福生守著尹仲泡了足足一下午,期間木桶里的水換了三番。
點點熱汗從尹仲身上流出,原本他還算均勻的身材如今已經(jīng)消瘦的只剩人形。
皮膚干癟的掛在肌肉上,整張臉都是慘白慘白的。
期間,若不是他還能大口呼吸,福生簡直以為他很快就會過去。
傍晚時分,端著些簡單飯菜的吳紅英從門外進來,她身上多是木屑,想必一直在那準(zhǔn)備著她所謂的義肢。
期間,福生問道“我朋友他這個樣子,大概需要花多久才能醒?”
吳紅英則努了努嘴,她看著尹仲目前的狀態(tài),眉眼滿是自信道“差不多就這一兩天吧。不過你之前交待他睡了有足足四天,這醒來估計腦子可能會受到點影響,你可要做好準(zhǔn)備。”
福生點了點頭,卻又聽那位神醫(yī)開口了,他側(cè)過腦袋去看,聽到神醫(yī)問道“你們是從極陰之地來的?”
吳紅英凝視著福生的眼睛,似在期待。
相處這段時間,福生也知道有些事情瞞不過這神醫(yī),但卻不知道她所問為何,只能點點頭道“差不多?!?p>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吳紅英眼神明顯亮了些,她又問“可有聽過尸花?”
福生思緒飄轉(zhuǎn),想起了曾經(jīng)和一盂在隋城時的閑聊。尸花所處乃是極陰地,花身自帶極高的藥用價值,莫說這醫(yī)者,便是尋常人也是趨之若鶩。
聯(lián)想到白日里感應(yīng)到的那間木屋,福生似乎有了些猜測,他道“略有耳聞?!?p> 吳紅英心神微動,她倒直接,也不繞那些個彎彎繞繞了,直言“閣下若是有這方面的消息,不妨賣與我,如何?”
福生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斟酌,吳紅英見狀立馬加價道“你可以提條件嘛,無論什么。而且,你還會收獲一份來自百谷院的友誼?!?p> 聞言,福生略有驚訝。江湖里,百谷院的名聲可以說是僅次于服務(wù)于朝廷的稽查司了。不單單是這派以神農(nóng)后裔自稱,而且門中廣結(jié)善緣,不論黑白兩道,哪怕天子身邊,也必然會有一位百谷院出身的醫(yī)者時刻陪侍。
復(fù)又重新打量起眼前女子。
雖然不想自曝家事,但眼下她能提出來的價碼里,唯有這個是最高的了。
而且她很自信,這江湖上,很少有人會忽視一位真正百谷院傳人的請求。
思存片刻,福生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答復(fù),他說“我可以幫你把尸花帶來?!?p> 這下,倒是吳紅英有些驚訝,她張了張嘴巴,似要驚呼出聲,散隨即又覺得太不淑女,遂又仔細(xì)端詳起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子,問道“你…真有把握?”
福生很認(rèn)真的點了點頭,反正孟秋中元佳會上,他也得去玉都見那鬼母一面,料想對方應(yīng)該會知曉哪有尸花。
以他如今道行,只要不是妖帥親自出手,天下何處去不得。
吳紅英差點要直接抱住福生親上一口,但她強忍住了,主要也還是福生長的一般,要是再帥點,委屈自己一下又如何呢?
高興歸高興,吳紅英也不傻的問道“什么條件?”
福生聞言搖了搖頭,正當(dāng)這個心思活絡(luò)且最喜歡腦洞大開的女子在想著,他該不會是要獅子大開口甚至還想要自己那啥時,福生誠懇道“此番,神醫(yī)能出手救助在下以及朋友便是有恩,在下為此帶回尸花便是報恩?!?p> 吳紅英倒吸了口涼氣,她臉上的玩笑氣盡數(shù)收起,對著福生罕見的行了一禮道“如此大仁大義,我是十分佩服!”
當(dāng)然,正經(jīng)不過一會兒,待到她帶上門出去后,福生聽到屋外那一聲“嗚呼!”的聲音時,已經(jīng)能想到這位年歲不大的女子,正雀躍的跳起。心智倒與孩童無異。
默默算著日子,還有月余時間。
解決了尹仲,福生要開始規(guī)劃起接下來的行程。
對于要不要先將消息傳遞給神皇派,他其實是有考慮的,但一方面,神皇派見他這么一位真人境界的道士突然失聯(lián),恐怕也能聯(lián)想到什么,而且會更加謹(jǐn)慎小心。
如此,他回與不回的意義倒是不大,鬼母那邊是個很好的切入口,冥司內(nèi)部并非一塊鐵板。畢竟,隸屬于天庭管轄多年,就算這些盡數(shù)為妖精鬼怪所演化的小朝堂,恐怕也有不少真的忠心于天道治理下的部卒。
如果能從內(nèi)部分化它們,自然是最好不過的,而人間也清楚自己的局面,諸多大門大派開始結(jié)盟。道教歷史悠久,自不會坐以待斃。
眼下煌國攻勢漸緩,南方妖王久不露面,妖族勢力還在保持觀望。
也就西邊地府一脈坐不住了,開始試圖推動局勢往更混亂的方向發(fā)展。
如此在腦中又復(fù)盤了一邊,福生微微睜開雙眸,他身上還有傷勢未愈,那三盞陽火目前只恢復(fù)了一盞,整個人的境界尚未恢復(fù)。
而讓他在意的是,那日,喜夜王給他喂下的那枚丹藥似乎在溶解著他所修的一切功法。而被融化的功法卻反向在增補著他的身體,以至于他漸漸開始補全了原本只有一半的圣人體魄。
雖然,長此以往是好事,但眼下,境界不斷跌落,很難想象,若是一月之后,他還能不能保持住那份真人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