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禾翡擔心,“公主一向懼水,怎么去河邊了呢?還是進屋讓奴婢給您仔細檢查一下吧。”
珅兒由她扶著離開,可剛邁開步子,就覺得不對勁兒……
禾翡見她的步伐有些異樣,蹲下身稍稍揭開一些她的長裙,那白皙的腿上竟也有道青痕。
“公主這不像是無意碰傷的,該不是您又路見不平與人打架了吧?”
“死丫頭!你當我是綠林好漢啊,這是掉進河里磕的?!?p> “公主掉河里啦?”
珅兒奪過亦釋手中的綾絹扇輕拍她的頭:“住嘴,讓駙馬聽見,我輕饒不了你。”
禾翡再不敢多言,扶著她回寢屋,誰料剛一轉(zhuǎn)彎便看見了臉色青黑的王誼。
禾翡嚇得輕呼出聲,然后立即捂住嘴巴。
王誼臉色晦暗,連珅兒也嚇了一跳,未語已懼。她暗暗寬慰著自己,都是太過心虛所致。
她輕露笑顏,上前一步:“進府沒見到你,還以為你去國子監(jiān)啦?!?p> “不及你忙碌一天?!?p> 冰寒得話將珅兒所有的辯解之詞擊潰,她正懊惱著如何解釋,身旁的荷花缸突的“噗通”一聲,濺起的水花都噴濺在她臉與脖頸上,原是王誼將手里的書卷扔了進去。
炎炎酷日,她卻覺得那些水珠寒透心尖。
書卷浮在水面,字跡一層層模糊起來,珅兒的眼睛似乎也變得看不清啦……他昨日之氣尚未消,今日自己又給他添了新愁。
她推開給自己擦拭水跡的禾鸴,連忙跟了上去。
…………
書房所在的院落靜謐空曠,珅兒走進院門,見王誼背身立于竹前,便放輕了腳步。
“昨日……我太無禮啦,不該在大錯之后還下那樣的令,我向你認錯,你不要嫌遲嘛。”
她走至王誼身邊,從他身側(cè)握住他的手,瀲滟的雙眸隱含笑意,盡是討好。
只可惜,王誼的惱怒已覆過惜美之心。
“恐怕遲的是我。”
珅兒不敢細測他這話……
王誼轉(zhuǎn)身,自然脫離了她的牽握,疏遠之意襲的珅兒一驚。
“公主每日奇舉層出,我的寬恕已經(jīng)應接不暇啦。”
他轉(zhuǎn)身便往書房而去。
珅兒這才確定,剛才所說果真都被他聽見啦,不禁責怪自己竟在這時火上添油。
正想著,突聽書房的大門一聲異響。
王誼正扶著門框慢慢栽倒下去,她大步趕過去。
“王誼!”
心沉的比步伐更快,她急吼:“快去叫御醫(yī)!”
她緊緊抱住倒下的王誼:“你的身體還沒恢復好,不要再生氣啦……”
擔憂的聲音已帶哭腔。
王誼在地上緩了片刻稍稍驅(qū)散了那股無力感,珅兒見他似有好轉(zhuǎn),趕緊扶他坐在圓凳上。
王誼按著額頭,輕擺手以示自己沒有大礙,可珅兒的責悔卻已在當時深入心髓。
“都怨我又惹你動氣,御醫(yī)說的話我竟全給忘啦,我不……”
“別說啦?!?p> 王誼沒幾分氣力的制止她,也沒看到這句話讓她多難受。
珅兒不敢再惹他,默默的扶著他,靜守在他身邊。
…………
御醫(yī)看過王誼已離開,天邊變得昏黃,涼亭下的孤影也落得幾分凄美。
珅兒沐浴之后清爽了一身,可因一顆焦急不安的心,再也不曾清寧。
“公主?!币噌屳p聲過來,“駙馬已經(jīng)睡下啦?!?p> 珅兒悲苦,她何曾想到,有一日她竟只能趁王誼睡下才能偷偷探望他。
…………
云霞下的屋宇更顯靜謐,屋外云光未散,屋內(nèi)明燭燃半。
侍女們靜候在外廳,不敢懈怠分毫,珅兒去了寢屋,不想此刻是祉幸跪守在床榻邊。
祉幸見她入門,趕忙轉(zhuǎn)身跪向她施禮。
珅兒徑自走近床榻,紓饒見此,立即朝祉幸揮動了拂塵。
祉幸懂他的意思,再次叩拜輕聲退下。
屋里很靜,珅兒臉色昏沉如屋外光染,王誼就躺在身邊,她卻不敢看。
直至漫上窗欞的光染亮半容,她耳邊悠悠傳來了聲音。
“你倒聽話?!?p> 她突的扭頭,王誼仍閉著眼睛,她垂下雙眸。
“聽的晚啦?!?p> 王誼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的霞光與帷幔內(nèi)的燭火已漆成一色。
“你是長公主,不該在我面前低頭。”
珅兒痛心。
“你心知這一點,是不是……越來越不喜歡啦?”
她沒有得到王誼的回答,只看見他眼底漸深的重墨。
見他想要起身,珅兒趕緊拿來外衫給他披上,兩人來到屋外的長廊,天際的云霞已被墨瀝過,殘色不堪重賞。
“我憐惜這片云霞的光澤,可這份心攔不住那片陰云肆虐?!?p> 這話比這黃昏更令人不能平息,亦在珅兒心上灑下重重陰埃。
“只是這兩日……”
辯解之語奄奄一息,她不知還如何詭辯下去。
“我沒想到會讓你盛怒至此。”
滿心的內(nèi)疚與責怪不停地擊痛著她,根本沒察覺王誼的臉色已變。
…………
“駙馬一時急火攻心,導致胸悶氣虛,才突然出現(xiàn)昏厥之癥?!?p> “可還有別的病癥?我只是一時動怒,為何如此嚴重?”
“駙馬切莫小覷這心氣不平之癥。易喜易怒,易憂易愁往往只在一息一瞬,卻能散入五臟,久久不散。若能將心中污氣及時發(fā)出,便只傷身一時。倘若隱在心中,則恐要傷身一世啊。駙馬對藥理也有學究,該知曉心氣之重,還望您日后格外當心……”
…………
“我也不是有心胡鬧的,這世上沒人比我更在乎你的安危啦,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握著王誼的雙手,眉眼間添了更多愁色。
“我已經(jīng)知錯悔改,你還要冷落我到何時???”
王誼從失神中回來,隱約聽到珅兒的情話,心里的戾氣已散去不少。
“知錯悔改?那今日之過又是如何?!?p> 珅兒眨了下眼,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不算過吧?!?p> 王誼雙眸墨影重現(xiàn),看著緊握住自己的小手,也難硬起心腸。
“昨日算你是為他人之事所累,今日呢,為何又不知死活去了河邊,是誰蠱惑的?”
珅兒難以啟齒:“……還是她?!?p> 遠在天鵠寺的衿若眼皮突的跳了起來。
王誼對此人毫不意外:“我料想就是她,這混賬,都削發(fā)為尼了還不知收斂野性。”
珅兒小心為她爭辯:“她入寺也不過幾日,還能一念成佛啊?”
“你倒會替她開脫!”
他嚴厲訓斥,而后輕抬起珅兒的手臂,揭開寬大的絲杉,青痕雖已上了藥仍未有好轉(zhuǎn)之象。
“胡鬧的如此沒有分寸,她將你弄傷至此,這罪責足可株連那整座寺院。”
珅兒一怔,而后忽地有了笑意,佛門之人果真是生了一雙慧眼嗎?
王誼卻又冷了臉色:“還敢嬉笑?!?p> 珅兒此時卻不畏懼那蕩著柔軟的深潭啦。
“你若真那樣對她,我只能把她護在身邊啦。她若是時刻都待在我身邊,你豈不是要日夜不寧啊?”
王誼抿嘴。
珅兒也不再和他嬉鬧,把雙手放在身后,模樣很是乖巧。
“你這兩日都在氣惱我的過錯,也該想想我的好了吧。”
王誼愣住,湊近看著她:“路見不平,在街上與人大打出手?你的‘好’我是忘不掉,而非想不起?!?p> 珅兒驚詫,懊惱揪起小臉兒。
“誰這么多嘴?!?p> “誰敢多嘴!若不是我親眼所見,也不知你如此的沒心肝?!?p> 珅兒雙眉皺起:“我本是想回府跟你賠罪的,可突然看見你,怕你見我在街上生事又生氣,一害怕就沒敢見你……”
這說辭讓王誼愁色更勝,可看珅兒那副受盡欺負的模樣,只得咽下更多的責備。
珅兒再度抬起頭,眸中已匯入一汪愉灣。
“原來你是去接我的?!?p> 這神色令王誼心迷,卻難掩輕嘆。
“我是白費心思。”
“哪有白費,大哥就是看了你的奏折才對我既往不咎的……對啦,你給大哥獻的什么計策啊,竟然如此管用?”
聞言,王誼幾乎再次暈厥。
“我費心為你開罪,你倒一點不在乎?”
“我當然在乎?!彼m正,“就是沒算到你早為我想好了計策,我只顧著驚喜,就忘了看那折子啦?!?p> 王誼輕嘆:“也罷,反正日后你能看見?!?p> 即使如此珅兒也不需追問啦,只是這心里還記掛著另一事。
“剛剛我在屋里問你的,你還沒回答呢?!?p> 王誼面上忽覆一層陰霧。
“若你不曾貴為公主,也不該有那些膽量。”
這一語利似鋒劍,清明了珅兒的心眸。原來他心底真的藏下了厭惡,她扶著身側(cè)的紅柱,只敢望著地角。
“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娶皇家之女?”
他雙眸微顫。
“是?!?p> 珅兒的心在這一瞬撕裂成了花火,那絲絲光亮一點點墜下,又一次留下了灼傷心肉的疼,可那傷又正被溫柔撫慰著。
“珅……”
“我心智好著呢?!?p> 王誼愁緒未舒,珅兒那隱隱的笑意究竟是真是幻。
“我知道?!彼p眸如四月的天,紛落著繽紛的桃花雨,“迎娶長公主,很不容易?!?p> 王誼跟不上她的轉(zhuǎn)變,卻不會不懂她的心意,松懈了所有擔憂。
珅兒滿足的倚在他懷中,他也心悅的緊緊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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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兒并不常游逛府里的偏處,今日無意游走,竟巧見祉幸在此洗馬??伤[隱記得,府中的馬廄該在更偏處……
祉幸看見一旁的珅兒,放下手里的馬刷跪下。
“公主。”
“你怎會在這兒洗馬?”
“回公主,妾身閑暇之時常會來這兒與此馬作伴。”
珅兒慢慢走近,看著那馬兒:“會騎嗎?”
“只敢慢行而已?!?p> 她聽出祉幸的謙遜之詞,泛起了意外。
“看你柔弱,沒想還能駕馭如此暴烈之物?!?p> 祉幸淺笑不言。
“只是這馬,為何單被圈在這兒?”
祉幸思量著回答:“回公主,是妾身太過鐘愛此馬,就求得公公讓這馬兒離妾身近一些?!?p> 她小心看向紓饒。
紓饒看見她的眼色,笑言:“老奴見夫人真心喜歡,便讓人在此設了馬棚。”
珅兒雙眸靜平,一抹了然化開成了清汪。
“起來吧。”
祉幸安心。
“謝公主?!?p> 珅兒轉(zhuǎn)身走開一步,好似賞著遠景。
“駙馬非無情之人,也是心疼你平日太過冷清啦?!?p> 祉幸心驚,顯然她已知這馬由何而來,便不敢再加抵賴。
“駙馬有寬仁之心,妾身那日苦求,駙馬便應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