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正是心智漸熟的年紀,更不該去學那些險劣心術(shù)?!?p> 珅兒的憂傷漸染狡黠。
“那……讀些什么呢?”
王誼溫柔追望:“平日里多看些舒景畫質(zhì)修養(yǎng)心性便好,無需過于追求那些學術(shù)?!?p> “那怎么行。”
她坐在矮石欄上:“你日日究研學問,卻要我不思進取,如今還好,再過二年我怕就聽不懂你說得一二字之意啦,豈不成了笑話?!?p> 王誼挑眉:“若按公主這奇論,我年長你如此之多,讀過的書文也多,可又如何呢?”
他湊近珅兒:“這般靈巧的小腦袋,我如今已是招架不住啦,若再聰慧些,我豈不是無處可逃啦?”
珅兒的鼻尖被他輕剮一下,微微后撤了些身子:“我與你說正事呢。”
王誼莞爾。
“監(jiān)中藏書有很多,改日我找來一些給公主解悶?!?p> 珅兒搖頭。
“那些還是留著你與同僚探討追究吧。”
“那公主想看什么?”
珅兒起身,將手背于身后。
“我想……這世上也該有篇文章只有我一人讀過。我為公主,珍寶稀肴、圣寵尊榮都不曾少過,唯今就缺這一事啦?!?p> 王誼漸慢意會了她的想要,灑脫莞顏。
“公主想讓我做執(zhí)筆之人又有何難?”
珅兒回身:“我知道你文墨滿腹,一篇文賦不過信手拈來,你可不能敷衍我。要是我看了不喜歡,以后你就不必再進國子監(jiān)啦,這駙馬府也不許你回?!?p> 先不說她的稚語,王誼倒是被她認真的神情弄得啼笑皆非,她盯著自己肚子的模樣,好像里頭真有墨水似的。
“既是堵上我一生所有,我又豈敢怠慢,就是懸梁刺股,也得將這篇文賦寫出來。”
珅兒滿意,卻未有欣喜。
“我不要你懸梁刺股,你慢慢寫就是。”
王誼欣然允諾,握住她的手:“公主之心,我定不會再辜負?!?p> 日頭格外耀眼,層層樹蔭透濾下的金絲在二人身上繡印著祥悅馨色,風絲穿過發(fā)隙,許久不曾有過如此舒心的時候啦。
珅兒感受著那陌生的熾熱包裹,漸漸不再推拒。
…………
午膳后,王誼去了國子監(jiān),珅兒卻空了心。
“公主與駙馬可是言歸于好啦?”
紓饒問的謹慎,王誼離開時的模樣看著還好,珅兒的臉色才讓他生疑。
“算是吧?!?p> …………
傍晚時候珅兒入宮去啦,朱瞻基還在與朝臣商議國事,她只能在湖邊等候。
“公主,陛下散朝啦?!?p> 禾翡的提醒令珅兒回神,扭頭看見了走近的朱瞻基。
她將手中的綾絹扇交于禾翡上前行禮。
“皇兄?!?p> 朱瞻基見她滿身落寞之氣,便什么都沒問。
“先陪朕去用膳?!?p> 珅兒默聲應(yīng)下,跟隨在他身側(cè)。
“珅兒這滿腹的委屈,朕是看到了?!?p> 珅兒側(cè)眸,繼而望著前行的路。
“大哥對我好,長大就變啦……”
朱瞻基蹙眉止步:“不曾變過?!?p> 這否認令珅兒落下眼淚來,他看的是心疼不忍。
“大哥當日所說并非都是虛言。將你下嫁于他,確是覺得他是可托付之人,至于其他,如今才驚覺想得太少……只可惜,大哥的慎之又慎皆因他的無能成了荒唐?!?p> 珅兒噙著眼淚:“大哥是要瞞我一生……”
“大哥以為,這樣對你最好。”
珅兒不知道如何接受這話,甚至分不清這是真心之語,還是惺惺作態(tài)……臉上忽的覆上一只寬厚的手掌,為她擦去淚水。
“是大哥錯了,大哥向你告罪?!?p> 珅兒恍惚相望,這只手掌仍帶著曾昔的溫暖。
“珅兒既有覺悟那是薄情之人,何苦再為之傷身費神,大哥看著心痛,更加重他的罪孽?!?p> 這話截止了珅兒的悲傷,驚覺不該再繼續(xù)這件事,不然王誼怕是要成千古之罪啦……
“大哥,我有一事要稟告?!?p> 朱瞻基面露擔憂。
珅兒往身側(cè)看了眼:“你們退下?!?p> 見她如此慎重,朱瞻基等宮人退下后急問:“何事?難道那王誼膽敢欺辱你!”
珅兒想起王誼對鄔巉難消的痛恨,實在放心不下,唯有將此事稟明朱瞻基讓他盡早處決鄔巉,以免王誼擅自妄為犯下大錯。
“這幾日我已為王誼舊事受盡煎熬,偏還要再受他……
“啟奏陛下,庾善有急奏呈上?!?p> 突然來至的太監(jiān)打斷了珅兒的哭訴,而他口中提及的名諱更是凍結(jié)了她的心,眼眶中的淚水受驚而落。
朱瞻基知道庾善對珅兒的意義,便先接過奏章查看,未曾說什么,又將奏折交還給太監(jiān)令其退下。
珅兒還陷于意外之中,他輕握住她的手將之喚醒。見她如受驚的小鹿一般,便輕擁著她慢步游走。
“大哥低估了王誼帶給你的痛苦,那薄情之人今后不必再理會,大哥絕不再逼迫你啦?!?p> 受驚的心漸被他的話打亂,他這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
可是她此刻心煩意亂,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這沉默讓朱瞻基更加確認了心頭的打算。
“方才驚著你啦?”
珅兒忽的抬眸,而后隱隱閃躲著眼眸掙開他的手。
“大哥不該取笑我?!?p> 朱瞻基面色柔和:“大哥是心疼,都是大哥的一念之差……”
他一聲嘆息珅兒也平靜了心扉,他的一念之差已成自己宿命,她也早已認命。
“今時漫長如載,回想王誼進宮之前,大哥本已定下庾善為駙馬,還想著明年召他回京呢……”
珅兒詫異,他為何要突然告知自己此事……
“好啦,那些委屈和難過既已和大哥傾訴過,不可再放在心上折磨自己啦。大哥特許你返回長寧宮,有大哥在,一切都還如從前?!?p> 珅兒漸生迷茫,總覺得這是別有用心之語……
“珅兒既已下嫁,怎有再留宮中之理,若讓他人知曉了,只怕會生出千種猜忌來。”
他微嘆:“是啊,大哥堵的住天下悠悠眾口,卻遮不住一片明心……那就暫居在公主府吧,父皇為你精心挑選的養(yǎng)心之地,無人膽敢打攪?!?p> 珅兒凝眸,他這是……要斷絕自己與王誼的一切。
心忽地沉寂,之后的言語都像是無心道出的。
“大哥朝事繁重,還要為我擔心,我真是越長大越無能啦。”
朱瞻基柔和相對:“大哥既為兄長,你這漫漫一生皆是大哥的責任,大哥真不愿意再見你這頹然的模樣,大哥用心補償你這些時日積攢的不快,你也要爭氣點兒?!?p> 珅兒拭干淚痕,這些話還真是她獨有的殊榮,怎能無動于衷呢。
“那我待會兒陪大哥多吃些?!?p> 她淺淺一笑,卻釋懷了朱瞻基的心重,此刻,晚霞下的兄妹好像不曾長大過。
…………
珅兒乘轎去往公主府,一路有皇衛(wèi)護送,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她糾纏了一路愁緒,老天等不及她的猶豫遲疑,又先一步為她選擇了未來。
紓饒已經(jīng)提前候在府中,滿懷疑惑的在庭下踱步。
珅兒進府見到他,更明白了朱瞻基的決心,縱有錐心之疼涌起,卻又是解脫啦。
“出了何事?陛下怎會將老奴接至此處照料公主呢?那賊人可被陛下處刑啦?”
珅兒漠然仰望滿庭紅籠,不想作答。
美景如幻,心軟綿的慵懶,近乎無情。此刻,青燈古佛與繁庭錦瑟也無差別。
…………
月下有兩頂暗轎并行,兩位侍從揭著側(cè)簾。
“今日之事定有蹊蹺,你可有數(shù)?”
王誼冷眸微抬,笑意若有似無。
“這些兆頭也是意料之中?!?p> 那人見王誼有所準備便安心啦,沉聲吩咐:“回府?!?p> 兩位侍從將手中側(cè)簾放下,并排而行的轎子在路口分開,各自離去。
回到府中,王誼漸露釋然,迫不及待前往琯璩苑。雖已與珅兒和好如初,可當夜就晚歸,只怕那丫頭又生偏執(zhí)之怒……
“駙馬可算是回來啦?!?p> 一位太監(jiān)在苑中恭敬迎上他行禮。
王誼微生不解:“何事?”
“稟駙馬,小的奉命傳達口諭,長公主今日在宮中受累,暫且留居公主府,駙馬不必擔憂多問,讓長公主在公主府歇息幾日?!?p> 這一旨奪取王誼所有的欣意,他茫然而立,庭下的鮮活仿佛一瞬退去了生命,只有心頭的恐懼席卷而來,好像要失去珅兒一般……
他甚至沒了心思去想為何會有此突變,周身散盡凄楚之味,月下的庭院孤寂的冰寒。
…………
樓霄花閣,良辰蘊色,美人只能與孤月作陪。
珅兒倚靠著梳妝臺,赤裙散落滿地,涼意穿透大敞的明窗,令她眼眸泛起酸澀,她抬起綾絹扇遮去淚痕,卻無法撫平措手不及的心疼。
…………
王誼只身來至公主府外,折扇背于身后,如虔誠的信徒仰望樓閣上觸摸不及的月光。
忘記了世間,唯有靜靜的思念,與從未有過的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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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烈燃,梳洗之后,珅兒重染新裝艷質(zhì)。
走出閨閣后,廊下離烈日又近了一些,眼下的天地也更開闊……那墻邊蕭索的人影卻刺痛了她的心目。
扶住長廊輕躍翻至院外,她大步跑至王誼身前,卻在觸碰到他的那一瞬不敢再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