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胡鬧。”李氏按住她的手:“這些衣飾皆是你大婚之日穿戴的,怎可不試?”
珅兒不悅:“穿的再合身也是給他看的,母妃,我不想看見這些衣裳,不想聽見他的名字?!?p> 她的執(zhí)拗令李氏的臉色沉了下來,只能先叫璦徽揮退那些宮人。
“連他的名諱都不愿聽,嫁過去還了得,你要知道,他現(xiàn)今已經(jīng)是你的駙馬啦?!?p> “可我只要想起他,就記起……”
“住口!”李氏訓(xùn)斥她:“那些猜忌你早該忘記啦!如今他是你的駙馬,一旦有了任何差池你也會(huì)受到牽連,切記這一點(diǎn),絕不可再胡言啦?!?p> 珅兒這時(shí)才真正體會(huì)無可奈何之味,今生她已與王誼連成一體,他好自己便好,他遭難……自己也難逃干系。
李氏見她有所猶疑,趕緊再勸:“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介書生,所做之事,不還是奉命而行嗎?”
這話令珅兒無言,是啊,就算他真的做下了什么,不過是件兵器……
見她不再出言頂撞,李氏也沒了精力。
“你的兩位兄長不久就要離京,我已沒什么擔(dān)心啦,唯今只剩下你,還讓母妃不得心安?!?p> 珅兒內(nèi)疚的低下頭,從知道要下嫁王誼那時(shí)起,她就一直在排斥這道旨意,還從未想過李氏為她擔(dān)了多少憂慮。
窗外的夏樹正蔥翠,陣陣蟬鳴也悄悄消去了她心底的暑燥。
“母妃,這些時(shí)日是我太不知輕重,讓母妃擔(dān)心啦。母妃的告誡我會(huì)牢記,我……”她艱難說出:“會(huì)盡快忘記那些事的?!?p> 這些話不管真假,李氏都知道實(shí)屬不易。
“你真有這些打算母妃就安心啦,女兒家一生最重就是嫁人,倘若你真能拋開以往,也許能發(fā)覺那王誼的好。”
珅兒卻根本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李氏也不多說,讓璦徽將宮人帶進(jìn)來,珅兒看著那赤滟的喜服,終究是穿上啦……
離開珅兒的臥房后,李氏的臉色還是十分難看。
“娘娘都已勸了公主,怎么自己還這樣憂憂不快。”
她穿過一道石階,平聲道:“勸她是無奈之舉,平心而言,我連自己也沒勸服。”
“那王誼的好賴日子長了自有定論,娘娘何苦在這時(shí)就無端憂慮起來呢?!?p> 她嘆氣:“往后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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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誼深知珅兒對自己并無情誼,甚至還有排斥之意,每每想起都十分不甘。
他以為憑借當(dāng)年相識之情,被她接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怎會(huì)料到她回應(yīng)自己的皆是冷淡與無視。
可一想到他們婚期將至,心底的那份不甘又少了一些,無論怎樣,她都已注定是自己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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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珅兒與王誼大婚之日終至。
大婚前夜王誼徹夜未眠,他在祖祠里跪了整夜,面對已故爹娘的靈位懺悔他對靜女與緗兒的不公。
直至天色微亮,仆人前來喚他,他才趕在吉時(shí)前換好公服前去東門。
…………
宮里此時(shí)也已熱鬧起來,滿宮的宮女太監(jiān)都在為珅兒的離宮忙碌著。
九翚四鳳鳳冠,赤色對襟鳳尾長裙,赤紗與赤綢和調(diào)的交纏在裙上,兩肩的霞帔斑駁陸離,無不顯襯她的曠世令姿。
只是這美色卻是要掩去她的神色而論,今日雖是她出嫁,整座皇宮似也只有她臉色最為陰寒。
她望著鏡中淑影,落下最后一滴眼淚,轉(zhuǎn)身而去。
奉天門處,皇帝與眾妃嬪都已等候在那,珅兒緩步行至中央面對皇帝叩拜四次,接過宮女遞來的酒水飲下,再將空酒杯奉還,待那宮女退離后跪聽皇帝的訓(xùn)誡。
“小妹今日出宮,朕愿你日后雍榮閑雅,樂陶情性?!?p> “真定謹(jǐn)遵圣意?!?p> 再跪拜四次,珅兒起身,卻一眼看到了李氏的愁色,她唯有避開那目光。
珅兒的送嫁之禮十分盛大,皇帝既是感激她牽控住了王誼,也是想以此彌補(bǔ)她心中之憾。
禮節(jié)完畢,朱瞻基側(cè)身示意盧兒,她會(huì)心一笑,朝珅兒走去。
“皇后娘娘……”
盧兒笑握住她的手:“陛下特命本宮送長公主上轎?!?p> 這獨(dú)有的殊榮珅兒欣然受下,再次叩拜:“謝陛下皇后娘娘恩澤?!?p> 盧兒將她扶起:“珅兒初嫁,哥哥姐姐本該相送?!?p> 她一語說盡三人一生的情緣,珅兒又何嘗不慶幸這段緣分,只是他們?nèi)缃癯闪嘶噬匣屎?,這份情緣還能存留當(dāng)時(shí)的純真嗎……
她沒再多言,徑直向輦車走去,盧兒遙遙相望,看著那輦車緩緩行進(jìn)。
珅兒坐進(jìn)寬敞赤媚的輦車,剛才的溫柔之色全然消去,一種念頭在她心里愈發(fā)沉重,她離王誼越來越近啦……
此時(shí)的王誼已經(jīng)候在了東門內(nèi),一襲暗赤色圓領(lǐng)大袖長袍,烏紗冠發(fā),傲然而立,翩翩俊逸。
鎮(zhèn)靜的面色下,隱隱浮游著一絲悅意。
不久后,赤色輦車出現(xiàn)在他眼中,一圈一圈越來越近,他眼中的笑意濃烈的再也藏不住。
待輦車停好,他上前揭開輦簾。
珅兒正欲下車,手突然被握住,這突兀的溫?zé)嶙屗⒓聪胍獟昝摗?p> 王誼發(fā)覺了她的抵抗,神色剎時(shí)陰深了幾分,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一些,將那柔荑緊緊握在手里。
珅兒皺眉抬起眼眸,卻正對上他幽暗的臉色,她恍惚想起四下都是禮官,且他如今已是自己的駙馬,便也不好再掙扎。
見她乖順下來,王誼的神色有所舒緩,牽著她一同走向輅車。
這短短的幾步,卻讓珅兒心亂如麻,包裹自己手掌的暖熱熾烈到讓她無所適從,除了他的父皇與兄長,從未有男子與她有過牽手之親……
不……多年前,他好像就這樣牽過自己。
那時(shí)的他給了自己一路心安,而如今,他又會(huì)將自己引向何處……
輅車前,王誼掀開層層紅紗,珅兒在他的攙扶下坐進(jìn)去,這回,她清楚的看清了王誼眼底的深淵,直到那紅紗慢慢放下,阻斷了一切。
一旁靜候的弗雀走到王誼身邊,將大雁跪呈給他,再由他跪呈給內(nèi)侍,內(nèi)侍跪接大雁后起身,王誼再次叩拜,迎嫁禮儀才算完成。
他起身走出東門外,上馬先行回去駙馬府,珅兒乘的輅車大約在半盞茶后也出發(fā)啦。
隨著車身的晃動(dòng),四邊的紅紗被風(fēng)不斷吹撫在身上,幾乎與喜服融為一體,盡顯珅兒嫵媚婀娜之態(tài)。
輅車后邊跟著長長的鹵簿,占據(jù)了整條街道,一眼望不到尾。
王誼騎著紅鬃駿馬已至駙馬府,他下馬候于門前,望著珅兒即將來到的地方,神色已不再似方才那般歡怡。
珅兒緊握著雙手百感交集,等進(jìn)了那府邸,那人就成了他的夫君,她該如何放下多年的心事。
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外邊的汀歡突然開口:“公主,駙馬府到啦?!?p> 王誼走到輅車前替她揭開紅紗簾,珅兒伸出的手在猶豫之后還是放在了他手上。
雖然這回她并無掙扎,可那神色已經(jīng)告知了王誼,她并不情愿。
珅兒隨他一同來到王氏祖祠,拜祭過他的先祖,又宣讀了祭文,然后來到他們的婚房。
隨著禮官的開口,二人互拜,而后面對而坐。身后的婢女端上了合巹酒,兩人一同舉起酒盅,交挽著手臂一飲而盡。
看著近在咫尺的傾顏,王誼的喜歡還是難以掩藏,自那日一面后,他無數(shù)次描畫過珅兒的眉目與肌膚……可惜都在想起她的淡漠之時(shí)破散而盡,如今,他再無需惋惜那模樣會(huì)消失啦。
太過強(qiáng)烈的目光讓珅兒感到慌亂,她撤開自己前傾的身子放下空酒杯,王誼也只好跟著放下。
下嫁之禮都已完畢,禮官與下人都退了出去。
沉默的二人忽然之間只剩下對望,在這安靜旖旎的屋子里,一種親昵的氣味越來越濃……
珅兒不喜歡被這莫名的氣息圍繞,起身離開了他身邊:“我要更衣啦?!?p> 王誼眼中一片暗幽,輕嘆一聲后就準(zhǔn)備離去啦。
“我會(huì)晚些回來,你累了就先歇著。”
珅兒沒有回頭,只是許久之后才想起叫人進(jìn)來為她更衣。
…………
天色悠悠沉暗。
珅兒沐浴梳洗完畢,只著一件寬大的紅色裙衫坐于床邊。
這時(shí)屋門處傳來了響動(dòng),她輕挽發(fā)絲的手突然僵住,然后看見了帶著幾分酒氣進(jìn)來的王誼。
他看到珅兒一身紅衣,卸去所有的發(fā)飾華衣,醉意立即清醒了,那嬌柔的女子如今真成了自己之妻。
他走至床邊,正欲與珅兒同坐,她卻逃開啦。
僵住的手輕輕擱下,王誼悠然看著站在面前的珅兒:“如今大禮已成,公主對我還這般疏遠(yuǎn)?”
珅兒的眼中還有防備,卻也敢直言:“大禮雖成,可我今日是奉旨嫁于你,不是我甘愿。”
似乎已經(jīng)意料到她會(huì)說出這些話,王誼并無意外之色:“原是如此。不過我也希望公主知曉?!彼碾p眸漸漸融進(jìn)珅兒的盈盈秋水中:“今日我是真心娶你,再不為別的?!?p> 這句足以讓珅兒的防備盡數(shù)云消霧散,這是她初次聽到一個(gè)男子對自己的愛慕之情,雖然她已聽朱瞻墺告知過她,可親耳聽到之時(shí),才知這句情話的分量。
王誼見她神色就知她已將自己的話聽了進(jìn)去,整了整衣袖站起身:“我想今夜話至此就夠啦,日子還很長,我也不急于此時(shí)就全然得到公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