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塞之所以急匆匆地離開，是因為他意識到他把即墨拿給他的劇本弄丟了。他要趕回酒吧，把劇本找回來?！暗杆€在那里，”回酒吧的一路上，他這樣默念道。然而，當他回到酒吧，走到自己之前所坐的位置一看，什么都沒有。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沮喪地托著頭，另一只手憤恨地用力捶打桌子。

　　“你在找這個嗎？”一個嘶啞的聲音問。

　　騷塞抬起頭。只見讓?費森像豎立在他面前的屏風一樣，站在桌子另一邊，堵住了他的視線。他目不轉(zhuǎn)睛地俯視著騷塞，把劇本輕輕地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慢慢地推到他的面前。騷塞瞥了一眼劇本，又把目光放在了讓的臉上。讓的眼睛雖然看起來很渾濁，但目光卻似乎能直穿人心。他們面面相覷。騷塞一陣心悸。

　　“你一直都在這兒？”靜默了幾分鐘，騷塞吃驚地問。

　　“不，離開了一會兒。”讓回答，“但又回來了。”

　　騷塞坐直了身體。

　　“我知道你酒醒后一定會回來的，”讓說著坐了下來，“因為在你醉倒后，我把劇本拿走了。但我沒想到你酒醒得這么快。”

　　“你就是為了等我，所以才沒有回房間睡覺？”

　　“不，你抬舉我了，”讓微笑著說，“我沒這么鞠躬盡瘁。我只是時差還沒有倒過來，不習慣你們的作息時間。”

　　騷塞沒有吭聲。

　　“有關(guān)于這部電影，我想和你談一談?！弊層终f。

　　“談什么？”

　　“我希望你能飾演男主角。”

　　“你說什么？”騷塞驚訝地望著一臉認真的讓，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問。

　　“你來飾演男主人公這一角色?！弊層们逦穆曇粢蛔忠活D地又說。

　　“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的確喜歡幽默感，”讓不茍言笑地回答，“但決不贊同不分場合地亂用幽默?！?p>　　騷塞再一次緘默了。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讓。他覺得這個諱莫如深的男人在一步一步地把他引入他精心策劃的一個圈套中，他已經(jīng)真切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卻無力拒絕。因為讓放出的誘餌太具誘惑力，他無力抵抗。這誘餌就是即墨。

　　“你知道夫人為什么要拍這樣一部電影嗎？”讓又問。

　　“我想我知道?！?p>　　“那就好辦了。”讓胸有成竹地接話說，“你來飾演男主角，讓夫人飾演女主角。我這是在幫你們，給你們各自一個機會，在電影里認真地相愛?！?p>　　一聽此話，騷塞不由自主地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開始遐想聯(lián)翩。

　　“一部電影從開機到殺青，至少也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假如我和即墨飾演男女主人公，那么我們將有三個多月的時間朝夕相處。戲外我對她無能為力，但戲里我卻可以借著臺詞盡情地向她傾吐真心……”

　　“怎么樣，你同意嗎？”讓打斷了騷塞的思緒。

　　“假如你家夫人同意，我也沒問題?！彬}塞直起身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但是以我對她的了解，我估計她不可能同意?！?p>　　“為什么不同意？”

　　“她的個性決定了她是一個不喜歡拋頭露面的人?！彬}塞解釋道。

　　讓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見得，”他自信滿滿地說，“我自有理由讓她同意?；蛟S可以這樣說，她在心里已經(jīng)同意了，只不過口頭上沒有答應(yīng)?！?p>　　“你已經(jīng)和她說過了？”騷塞面露暖色，用喜不自勝的聲音問。

　　“說過了，”讓說，“她把你送回家，返回來時，我和她說了。”

　　“她什么反應(yīng)？”

　　“據(jù)我觀察，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弊寫?yīng)道，“我猜測，對于這個提議，她考慮的重點很可能是你不會同意。”

　　“為什么這樣說？”

　　“因為你是卜騷即電影公司的總裁?！?p>　　騷塞笑了，這是一種自嘲的笑容。

　　“我是貧民出生，”騷塞直言不諱地說，“遇到她之前，一無所有；遇到她之后，我奇跡般地轉(zhuǎn)了運，成了一個青年才俊。但是，為了她，我依然可以拋棄一切。別說是一個身份，即便是命我也愿意舍棄……”

　　“別說這種胡話，”讓反感地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人活著不是為了殉情的。里昂的行為已經(jīng)夠愚蠢的了，你就別步他的后塵了。”

　　“你根本不懂愛情?！彬}塞苦惱地說。

　　讓輕蔑地笑了笑。

　　“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是沒資格和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討論愛情的，”他說，“你這純屬班門弄斧?！?p>　　騷塞雖然沒有反駁，但他也并不認為自己是錯的。在他看來，愛情也是一件很個性化的事情。

　　“年輕人，已經(jīng)天亮了?！弊屌み^臉透過落地窗看了一眼發(fā)白的天色，慢悠悠地說，“我想這一夜很多人都沒有睡覺。但是我要回去睡了。我老嘍，身體不行了，熬不過你們。”說著他站了起來。

　　騷塞沒有動。

　　“你還不走？”臨走時，讓又問。

　　“我坐一會兒再走。”騷塞回答。

　　讓邁著矯健的步伐離開了。騷塞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當酒吧門在讓的身后緩緩合上后，騷塞開始認真地考慮讓的提議。毋庸置疑，這個提議讓他心動了。為了即墨他什么事都愿意做，別說是演戲了。

　　-

　　半個月后，緊鑼密鼓的前期準備工作一結(jié)束，電影正式開拍了。女主角是即墨，男主角是騷塞，導(dǎo)演是讓?費森，制片人是范朋克。由于騷塞過于年輕，因此化妝師沒少在他的臉上下功夫，以便使他看起來足夠老成，像個主持大局、運籌帷幄的雄主。

　　在感情戲方面，即墨算是本色出演，因此拍攝非常順利，效果也特別好。但打斗場面就不得不交給替身演員了。在騷塞這一方面又是另一種情況：他扮演著里昂的角色，卻始終用自己的靈魂在與即墨對戲。

　　一日，收工后，他們二人在離片場不遠處的一條林蔭道上散步。這是初秋時節(jié)，下午三點多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到五點多鐘雨還沒有停。因此，騷塞為即墨打著傘，他們在雨中散步。他把雨傘都罩在即墨的身上，所以自己都淋濕了。但他毫不在意。

　　“真希望電影結(jié)束后你能愛上我?！彬}塞故意這樣說，“大家都說入戲太深，女主角會愛上男主角?！?p>　　“三年前我就愛上你了?！奔茨毖圆恢M地說。

　　騷塞瞪大了眼睛，他簡直不能相信這句話是即墨親口對他說的。

　　“你再說一遍?！彼麘┣蟮?。

　　“三年前我就愛上你了?！奔茨珴M足了他的請求，又說了一遍。

　　“這是真的？”

　　“真的?！?p>　　“現(xiàn)在呢？”騷塞直勾勾地盯著即墨的眼睛，又迫切地問，“現(xiàn)在還愛嗎？

　　即墨沒有回答。騷塞突然站住了，雙腳像被釘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地杵在那里。也就是這一刻，他意識到三年前自己做了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那便是為了刺激即墨而利用了秋水。結(jié)果卻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既深深地傷了秋水的心，也遠遠地推開了即墨。

　　騷塞突然停下后，即墨卻沒有暫停。她從傘下走了出來。她淋著雨，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在思考。即墨在雨里已經(jīng)走了五分鐘了，騷塞這才回過神兒，他幾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又問：“告訴我，現(xiàn)在你還愛我嗎？”

　　“愛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p>　　騷塞愣住了，他的手一松，雨傘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濺起的積水水花又反撲在他的身上。他的褲子早就濕了，這樣一折騰，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嘩嘩的水柱子沿著褲管淌下來，又在濕漉漉的地面匯成了一條清清的小溪流。

　　“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表達愛意，”騷塞突然用非常平靜的語調(diào)說。這語調(diào)平靜到仿佛它是一艘飛船，一下子把即墨從這雨的哀戚中送到了沉默的海面上。就像真的在無風的海上漂泊一樣，一種侵入骨髓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即墨的靈魂在戰(zhàn)栗。她隱隱約約地又聽到騷塞用顫抖的聲音繼續(xù)說道，“你若依舊拒絕我，余生我再不提及。”

　　即墨望著騷塞的眼睛沒有說話。她看著他，卻像穿透他的身體，看向了那不可知的遠方。此時此刻，騷塞的眼睛那么明亮，卻閃爍著灰暗的光。突然，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驟然變成了滂沱大雨，像傾倒一樣，澆在了這對男女的身上。有時連老天都會無情地落井下石、雪上加霜。騷塞和即墨巍然不動，他們隔著雨幕對望著，既沒有表情，也沒有語言。

　　就在這時，讓?費森跑過來把渾身濕透的即墨拉到一把諾大的黑傘下，他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在即墨冰涼的身體上，強行把她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