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點什么？”隨后，讓一邊向侍者招手，一邊問騷塞，“威士忌行嗎？”

　　“隨便?！彬}塞無精打采地回答。

　　讓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被客人招呼后，年輕的侍者像舞者一樣，邁著輕盈的步伐來到他們身邊。她彬彬有禮地在桌子旁邊站定，面帶微笑地看著讓。

　　“先生，請問我能為你做點什么？”侍者用流利的英文問道。顯然，在外語口語交流方面，她經(jīng)過專門的培訓(xùn)。

　　“你們這里有威士忌嗎？”讓問。

　　“有。”

　　“給我來一瓶。”

　　得到吩咐后，侍者離開了。不一會兒，她端著一個托盤回來了。托盤里放著一瓶威士忌和兩個明亮的玻璃杯，還有一個裝冰的罐子，以及一個夾子。把這些東西逐一擺在顧客所坐的那張桌子上后，她笑容可掬地說了一句”請慢用，有什么吩咐隨時叫我”就離開了。

　　侍者轉(zhuǎn)身一走，讓就擰開瓶蓋，往每個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二的酒，然后又用夾子各加了兩塊冰。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騷塞的面前，說：“喝喝看?！?p>　　騷塞遲疑了一下，然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后，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讓哈哈大笑。

　　“想必你平時不喝這種烈性酒吧？”他說。

　　騷塞沒有立刻答話，因為他喝得太猛，一時間還沒有緩過勁兒來。

　　讓收住笑容后，端起另一杯酒，也一口氣喝光了。他端酒的姿勢非常從容，喝酒的樣子也非常優(yōu)雅。最重要的是，他喝酒就像喝水似的，一杯酒下肚，一點事兒也沒有，既不臉紅，也不發(fā)熱。但騷塞就不同了，僅僅一杯酒，他就覺得有點暈暈乎乎。這是因為除了在酒桌上應(yīng)酬不得不喝點紅酒外，他平日里很少獨飲。尤其是像威士忌這種烈性酒，他更不會去觸碰。

　　“還要來一杯嗎？”讓拿起酒瓶，試探性地又問了一句。

　　騷塞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讓輕輕一笑，也不再強求，只瀟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把酒瓶放在了桌子上。

　　“看來你不勝酒力?！彼粗}塞微微泛紅的臉，笑瞇瞇地說，“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也不能喝。后來，隨著年歲的增長，越來越能喝了?！?p>　　和這位長者在一起，尤其他還是個初次見面的外國人，騷塞雖然很喜歡這位男士，起初也非常想與他結(jié)識，但現(xiàn)在，特別是喝過酒后，他卻并不十分樂意交談。他莫名其妙地開始想即墨，發(fā)瘋一樣地想；他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個地方，回到她的身邊。這種情況也許是酒精的刺激作用導(dǎo)致的?？傊?，現(xiàn)在他突然感到心煩意亂。

　　“你失戀了？”讓看出了他這副心不在焉的狀態(tài)，突然問，“或者說，你認(rèn)為自己失戀了？”

　　騷塞抬起眼驚訝地看著讓。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讓又說，“三年前，在夫人的婚禮上，我就見過你。我肯定你不記得我也出現(xiàn)在婚禮上，而且我就站在離新郎最近的地方。這是因為當(dāng)時你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個人身上了。這個人就是新娘。當(dāng)時，你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為你非常英俊你知道嗎？不過，在那么多人中，唯獨你給我留下了印象，卻并不是因為你出脫的容貌，而是你看夫人的眼神。你的眼神泄露了你內(nèi)心的秘密。”

　　騷塞沒有接讓的話茬。

　　“我想在夫人遇到里昂之前，你們之間一定發(fā)生了很多鮮為人知的事情。這一點是我從夫人對你的態(tài)度中慢慢地品味出來的。我喜歡默默地揣度一些事情其背后隱而不顯的真相，請原諒，這是我的愛好。你是個當(dāng)局者，而我是個旁觀者。你因為置身其中看不清的東西，我卻看得十分仔細(xì)。你可能沒有發(fā)覺，夫人對你的態(tài)度非常克制，”當(dāng)讓提到這一點時，他發(fā)現(xiàn)騷塞的眼睛開始發(fā)光，他的嘴唇在顫抖。于是，讓故意加重語氣補充道，“這是因為她愛你?！?p>　　“你說什么？”騷塞幾乎是喊了起來。

　　讓立刻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靜。

　　“我知道你能感覺到她依然愛著你，只不過不敢相信罷了。真愛往往讓人變得十分膽小怕事。我也愛過，所以知道愛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終相信，那些刻骨銘心、可歌可泣的正真的愛情從來不在婚姻里發(fā)生。但好的婚姻卻可以培育健康的兩性關(guān)系。”

　　騷塞聚精會神地看著讓，那種樣子仿佛是耶穌的門徒坐在半山腰在認(rèn)真地傾聽耶穌的訓(xùn)誡之語。

　　“里昂這個人一輩子謹(jǐn)小慎微，他生下來就是為了干大事的?？伤罱K還是毀在了愛情的手里。男人想成就大業(yè)是不該有妻室的。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要明知故犯，這是因為你深愛的那個女人也讓他愛得無法自拔?！闭f到這里，讓停住了，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然后又放下繼續(xù)講道，“我敬重里昂，為他的死深感惋惜。但是，我也知道他死得其所。畢竟，人活一輩子，不一定誰都能遇到他愿意為之舍命的女人。里昂遇到了，這是他的幸運，但他沒能與她相伴一生，這是他的不幸。但你就不同了，你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機會，但我感覺你已下定決心要放棄了?！?p>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想法？”騷塞問。

　　“你的想法就表現(xiàn)在你剛才和夫人說話的態(tài)度和表情里?！?p>　　騷塞沒有反駁。

　　“夫人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我不說，想必你也比我了解很多?！弊層终f，“她看似是個非常冷漠的女人，但卻十分情深意重。我知道，里昂的死讓她認(rèn)為她應(yīng)該負(fù)有絕對責(zé)任，也就是說她認(rèn)為是她連累了里昂，讓他早早地送了命。里昂由始至終都在設(shè)身處地地為她著想，這就讓她在他死后產(chǎn)生了深深的負(fù)疚心理。所以，這種不該有的自責(zé)很可能會讓她寡居一輩子。說實話，夫人如果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絕對不會插手此事。但她不是，她既有嫵媚的氣質(zhì)，卻也不乏學(xué)者的清心寡欲。她很復(fù)雜對不對？是的，我知道你也是這樣想的……”

　　“你究竟想說什么？”騷塞突然不耐煩地打斷了讓的滔滔不絕的講述。他之所以感到不耐煩了，是因為他極度厭煩別的男人一再地談?wù)撍類鄣呐恕ｋm然對方是出于一片好意。

　　讓看出騷塞是因為什么原因發(fā)火的，因此在心里笑了一下。他一點也不介意騷塞此刻的惡劣態(tài)度，依舊用先前那種不緊不慢的口吻說：“年輕人，我只是想幫助你?！?p>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闭f著騷塞站了起來。

　　“那你指定會失去她?！弊屟銎痤^，用平靜的目光望著騷塞，一字一頓地說。

　　“我從未得到過她，又談何失去？”騷塞冷冷地應(yīng)道。

　　“你原本是有機會得到她的，是你自己把她推給了別人?！?p>　　“你憑什么這樣說？”

　　“就憑你現(xiàn)在這副心浮氣躁的樣子?！弊屜喈?dāng)不客氣地說，“假如不是里昂在生前對我恩重如山，我是不會為他的遺孀考慮這么多的；假如不是夫人品行純良、德高望重，我也不會和你交談這么多。像她這么好的女人，值得被愛，也應(yīng)該得到好的歸屬。作為一個男人，你不能被她的強勢和獨立嚇住了。”

　　騷塞一屁股坐下來，沮喪地端起讓的那杯酒，全部灌進了喉嚨里。

　　“你們中國人做事總喜歡委婉含蓄，”讓心平氣和地又說開了，“往好的方面想，這是禮貌的謙虛；往壞的方面想，這是扭曲的自卑。”

　　“你認(rèn)為我在對待即墨的問題上有些自卑？”騷塞顯出一副醉態(tài)，用朦朦朧朧的聲音問。他說話雖然嗡嗡隆隆的，但他的大腦卻極度清醒。甚至可以這樣說，在他的一生中，他的大腦從未像此刻這樣清醒過。因為讓一語中的，指出了他從不敢承認(rèn)的軟肋。況且，酒精雖然麻醉了他的肉體，卻似乎刺激了他的腦細(xì)胞，他覺得自己既興奮，又激動。

　　“你承認(rèn)不承認(rèn)你深愛著她？”讓探過身，俯在騷塞的耳畔，輕聲問。

　　“承認(rèn)?！彬}塞迷迷糊糊地回答。

　　“你想得到她嗎？”

　　“想。”

　　“很好，你如果想得到她，接下來你就要聽我的?！?p>　　“我都聽你的?！闭f完這句話，騷塞就一頭栽到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