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將死之心
展靖諳默然,只見何嘗摯目光與身形盡數(shù)翩然悠轉(zhuǎn),瀟灑利落得可謂淋漓盡致,原本不露聲色的俊容上卻浮出驚疑。
“噯,怪了,他們這里的擺放順序,怎么突然就改變了?”
殺手組織錦夜行是干的刀尖舔血的營生,但他們紀律嚴明、恪守行規(guī)、遵守承諾,冷血是真的冷血,無情也是真的無情,但記錄好的書冊都會按照一定的順序擺放到位,以免難以查尋。怎么……
“有了!”就在轉(zhuǎn)念間,何嘗摯一個回身,終于在角落當中覓到那一書冊,抬手去取。
也就是將將取下來的瞬間,那別書冊空下來的尺寸間,陡然刺出青光寒芒,徑直相向,涌去何嘗摯的眼睛。何嘗摯始料不及,被逼得翻轉(zhuǎn)身子,登時騰空而起,衣袂帶風,刷拉拉一聲,不想是幾多內(nèi)力,竟是將周側(cè)書架的多本書冊都翻了開來。
長劍送出,冷光浸熱了燭光月色,顫抖而響,悲音鳴鳴。
何嘗摯腳尖立于劍尖之上,俯視而望,看不出喜怒,只輕聲說道:“白夜,你這又是何苦?你知道,憑你想便殺我,是決計不可能的。更何況,報仇報錯了人,你是打算到陰曹地府里去,求得黑夜再來安慰魯莽蠢笨的你嗎?”
那長劍的主人,面色如霜,形容消瘦,暗殺失敗,卻并未惱羞成怒,只一雙眼睛卻死盯著何嘗摯,聲音仿若便從陰曹地府中淌出來的,陰冷而頹然。
“何宮主,你舊時殺過的人,去了陰曹地府的,還少嗎?你問我何苦,我還想問你又是何苦?那些死于你手下的亡魂,你又何曾疼惜、憐憫過?我們錦夜行殺人為錢,你殺人又是為何?白夜自知單論武功,勝你不過,到頭來無非是在你手下多添一條人命罷了。倘若報仇報錯了人,陰曹地府間,不必黑夜寬慰,我自已為我的錯付出代價?!?p> 這一段話語竟殊無一名職業(yè)殺手的血腥戾氣,更多的竟是求死之心。
在場的展靖諳心里一愣,莫非這名叫白夜的殺手也為沾滿人命鮮血的雙手而感到愧疚,竟是想借何嘗摯的手殺死自己?而且,他說何嘗摯手上也無數(shù)人命,與之前何嘗摯與她提起的只言片語隱隱相合……她悄悄瞥了一眼何嘗摯,心道那天他所講的話,看似也并非虛言。
她自料定何嘗摯嗜血戀殺的魔頭稱號絕非空穴來風,但這更她猶疑,她見何嘗摯更多的,并非嗜血血腥,戀殺無情,而是,而是救人。莫非,他往日造孽甚重,日日夜夜受其折磨,難以承擔,打算洗心革面?
何嘗摯聽得白夜所言,自是清明了幾分,他自是知曉錦衣八夜多少有些交情,而多半都是二人一行動的練習搭檔,白夜與黑夜作為彼此的搭檔,定是交情匪淺。他潛伏在此處,蹲守等他,布局進行刺殺,不為錢也不為命令,甚至也不是為了報仇,只是昔日朝夕相處的同伴死去,招致其心態(tài)完全崩塌,心中苦痛難以抑制。
出此之策,僅是為了可以有人能將其殺死,了此一生。
可這樣的虧本買賣,哪個笨蛋會做呢?反正何嘗摯,他是不樂意做。
“白夜,如你所說,你我身上都背負了多條人命,黑夜死后,你自是覺得罪孽深重,不愿活著。但你突然覺得單人無力承擔,意冷心灰,只愿求得一死,了此一生。憑何我就得成全你,平白無故再背上一條人命呢?你倒是痛快了,那我呢?”
白夜冷道:“你背負的人命還少嗎?更何況,我是為錢殺人,你殺了我,也不需有太多負擔,盡管動手便是。”白夜只覺何嘗摯的話語實在可笑無比,他們殺手殺人,自是滿手血腥,可真要論起手上的人命,說不得,他們錦夜行通通要在何嘗摯面前甘拜下風了。
何嘗摯搖頭,道:“你倒是說得輕巧,你們錦夜行以為是我殺了黑夜,不分青紅皂白合力追殺我的事情,這就給忘了?對不住呀,為別人做多余的事情,我這個魔頭從來不做,幫助別人沒有好處的事情,我這個魔頭更是絕不會做。你還是立馬死了這條心,勿要瞎費功夫,惹人心煩?!?p> 白夜見何嘗摯如此,知曉讓他改變心意很難,心中郁色又浮上幾分。登時手腕轟動,手下持劍就是一掃,竟是疾風陣陣,劍身震顫,一直傳到劍尖,顫抖不止。那劍刃顛簸不停,何嘗摯便縱身一躍,只好落于地上。
“何宮主,既然你這樣說,那就叫白夜,今日殺了你?!卑滓鼓罅艘粋€劍訣,既緩又慢,倒是極為穩(wěn)健,不似平時殺手以快制敵。
語罷,白夜揮劍而上,利刃無形,來勢洶涌不可止,倏忽宛若幾道閃電驚雷,炸開霹靂,刷的一聲,驟然間便削下何嘗摯一縷紅色衣料,覆住了尺寸間映出倆人身影的光滑地面。
“何宮主,還不還手?”白夜出劍迅速,話語之間,竟已經(jīng)嗖嗖嗖連刺了六下,并且還是從四面八方而來,串連起來,劍光似網(wǎng),直接籠罩在了何嘗摯四周。
“你心緒已亂,我還不還手又能有何區(qū)別?一個心之將死之人,我殺了又有什么意思?”何嘗摯手中并無兵器,殺手白夜又是刺殺高手,通通皆是死招,難以緩和擊破。他只可后退躲避,一時半會兒,并無結束之法。
而倆人一攻一退,一方在求死間存了殺人的狠勁兒,另一方在閃避中藏了全身而退的心,對戰(zhàn)的格局蕩然無存,數(shù)十招不過轉(zhuǎn)瞬之間,勝負卻是無法再分。
展靖諳蹙眉,刷的一聲,抽出奈何寶劍,搶身擋于何嘗摯身前。她揮劍格擋,登時便聽得玉石聲響,顫顫刃鳴,雪色交加,閃閃耀目,她與白夜的兩口劍刃相擊,勁力一提,雙劍刃鋒激蕩金光石花,寒芒乍現(xiàn),雙方便僵持不下,難舍難分。
白夜心道展靖諳劍勢不俗,可畢竟實戰(zhàn)經(jīng)驗淺薄可數(shù),冷聲道:“姑娘莫要插手,殺手殺人,都是千金難尋的,不到萬不得已,殺了不相干的人,這筆買賣就是殺手虧了。而我錦衣八夜……并不打算殺無辜之人,做這等虧本買賣?!彼f起“八夜”時,喉嚨縮了一下。是了,想如今,錦夜行中哪里還有什么“八夜”?
展靖諳雖不喜殺手,對拿錢殺人之事極為厭惡,卻也不愿看這無用的爭端,盡力格擋,未嘗下風,聲音青稚嬌嫩,言辭卻是肅然生風。
“你留著自己的命,也留著何嘗摯的命,等一切水落石出,殺掉不無辜的人,不錯殺無辜的人。屆時,你是打算自行為過去罪孽償還,還是退隱避世,或是繼續(xù)留在錦夜行……你自己決定好了,誰也不會多言置喙。現(xiàn)在這副世人欠了你的模樣,不覺得太過虛偽無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