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終生不忘
何嘗摯從浩然谷出來后,心中悶悶,也不知趙尋淵此處是在哪里,更沒想好去往何處,不由分說只管一路疾行,他輕功自是絕頂,內力又極為醇厚,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奔出數十里。
他耳力極好,聽出有人正不遠不近地跟著他。這人內功不好,氣息絲毫不會隱藏,跟蹤得卻是極為謹慎,惹得他玩鬧心起,便刻意放緩了腳步,在山林之間慢慢晃悠。并不知曉對方的來意與心境,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帶著那人來回轉圈圈,游山玩水似的,別有一番滋味,倒是讓他心情大好。
對方似乎很有韌性,眼看一整天都消磨過去了,夜幕降臨,星月已至,還持續(xù)跟著。
他今日心情煩躁,不愿與人多有交流,可若是無人關心,自己孤身一人,遭此飛來大鍋,也是凄慘悲涼得很。
但此刻他抬起頭,見明月高懸,悠遠澄凈,想到此時有人就在他身后不遠,站在同一片夜空之下,沒準此時也正如他一般,望月靜想。
這心思也就悠悠然轉開,不管他是何人,又是所為何事,如此貼心地保持距離陪伴了他一路,就讓他心中不免生出了些溫暖之感。
倘若對方并非是向自己討命要債之徒,他也樂意叫上幾壇好酒,趁著詩意般的夜色,與那人不醉不歸。
他正美滋滋地暢想著,又聞身后出現了另一伙人,腳步聲急促,聽氣息少說也有二十余人,明顯武功不俗,并且來者不善。
那隊疾速追來的人馬很快便到了,齊刷刷的黑色的斗篷長袍,衣擺處有些不規(guī)律的紅色點點,像是血,他們都用紅白黑三色罩臉面具,各自畫著哭臉、笑臉還有瞇瞇眼。
他們追到的地方,恰巧是林間分叉道,無論哪邊,都瞧不見何嘗摯半個影子,一伙人急得發(fā)愁犯難。
“你們找我?”何嘗摯從一棵枯樹后緩緩走出,雙手抱臂,隨意就往身后一偏,整個人懶懶地靠在古木前,借著落在肩頭一側的月色,隱約可見他俊美絕倫的一張臉。
“不是我們找你,是我們的主人在找你。”哭臉回道,此人聲音低沉粗重,帶有濃重疊音,想必是刻意模糊本音。
何嘗摯道:“你們主人是誰?他是欠過我的錢嗎?”
哭臉頓了一下,沒料到何嘗摯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回道:“沒有,我們主人不缺錢,也不會欠別人的錢。”
“那他不是要還我的錢,還要找我干嘛?”何嘗摯沒好氣道。
“何宮主息怒,我們主人是趙谷主的朋友,現在趙谷主似乎遇到了些麻煩,希望何宮主能配合我們走一趟,一起找尋趙谷主的下落?!笨弈樑赃叺男δ樳B忙回道,這人聲音也有疊音,只是高亢尖銳。
“趙尋淵有麻煩就有麻煩,關我什么事?”何嘗摯不以為意。
哭臉急道:“難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何嘗摯挑眉,笑得痞痞的,道:“難道我殺掉的人會是自己的朋友?”
全場鴉雀無聲,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哭臉顫抖地問道:“真是你殺的?死透了嗎?你可別騙我們。”
“嗯,是我,”何嘗摯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面上卻一本正經,“他死沒死透不知道,反正我是煩透了?!?p> “為,為何?”哭臉問道。
何嘗摯內心慘痛,咬牙切齒道:“武林盟出來一堆不長腦子的人,斬釘截鐵非說人是我殺的,現在又不知道從哪個蝙蝠洞穴冒出來一伙腦子長嗓子眼里的人,打死也不相信人是我殺的?!?p> 眾人靜默。
笑臉輕咳,道:“何宮主,你沒必要破罐破摔?!?p> “別跟他廢話!”瞇瞇眼一通搶白,他聲音咋一聽軟綿無力,一句話出口得擰好幾個彎,好比山路九曲百折十八彎,讓人聽得極為不適應,他卻說得起勁兒,眼看就要動手,“他就是故意繞咱們呢!”
“等等!”何嘗摯抬首,嫌棄地皺起眉頭,惹得眾人盡皆停住,心覺原來美人作出嫌棄的表情竟也是極美的。
“你是男是女?能不能別掐著嗓子說話,怪惡心的,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p> “夠了!”瞇瞇眼還要回懟,被笑臉一把攔住,“主人有令,若請你不來,那就不必客氣對待,隨我等任意處置。何宮主,得罪?!?p> “無妨?!焙螄L摯淡笑,眸中染了一絲桀驁,在二十余人合力攻來之時,旋身躍起,單人應敵,亦是游刃有余,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放!”當是時,二十余人暗器齊發(fā),隱于黑夜,月下掩芒,何嘗摯翻身躲避,掌心運力相抵,片刻之后,這二十余枚暗器盡數落于地上,竟沒一枚沾過他的身。
何嘗摯玩心已散,正待離去,一陣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突然身子一軟,險些癱倒在地。他強行運起內力,勉強靠在樹前,這才避免了更加尷尬與狼狽的局面。
他望著一地的暗器,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暗器本就不是為了傷他,而是為了讓他聞到,但凡他用內力格擋,便會驅動暗器的內部機關,發(fā)射出一種能讓人渾身發(fā)軟的氣體,根本防不勝防。
他內力之高自是當世武林難遇,但這種氣體卻也邪乎得很,中招的人內力愈高,藥性也便越強,他嘗試幾次,不可消匿,又恐藥性變本加厲,只得做罷,僅兀自提著一口氣,不至于完全昏迷。眼下他內功受挾,身體無力,甚至意識也在一點一點散失,在月色淋漓的林間小道中,像極了待宰的羔羊、柔弱的美人,可那一雙惑人美眸,依舊是張狂桀驁。
“何宮主不愧武功蓋世,中了迷迭夢香,還能強撐至此,佩服佩服?!毙δ樥f道。
何嘗摯心念一動,道:“我現下動不了,也跑不了……說吧,你們找我,到底何事?”
瞇瞇眼道:“別裝!東西是不是你拿的?”
“什么東西?”何嘗摯問道。
“就是……”
笑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眾人去抬何嘗摯。
“此地不宜久留,帶他回去?!?p> 他話音剛落,其余人正要動手,一支羽箭凌風破空,鍍了清冷月色,穿透茂密林葉,徑直從面具斗篷人的面前貼身擦過。
襯著模糊迷蒙的月色,何嘗摯還是一眼就瞧出了羽箭的不同,羽箭一側翎羽赤紅,另一側翎羽雪白,以凜冽氣息劃出一道不可跨域的鴻溝,異常堅決,異常剛烈。
面具斗篷人猝不及防,緊接著數支羽箭齊齊發(fā)射而來,逼得他們生生后退,離何嘗摯數步之遙。
霎時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響起,林間小道的光線半明半暗,何嘗摯抬目而望,一匹絳紅色的戰(zhàn)馬踢著花香,踏著月光,神采奕奕地奔赴而來。而坐在馬背上的,紅衣若火,明艷不可匹,手持一柄長槍的小姑娘,英姿颯颯,眉眼明亮倔強,不是展靖諳又是誰?
這個畫面囚困了何嘗摯一輩子,讓他終生難忘。
甚至在許多年之后,他記不得這天的月色,也想不起迷迭夢香的味道,更說不出故事的開頭、結尾、來龍去脈,卻一眼就認出了那火紅顏色下的明媚絢爛,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他溫柔地說,那是他家的小姑娘。
展靖諳一手揮舞長槍,逼開擋在小道上的面具斗篷人,另一手伸向何嘗摯,“上來!”倆人雙手交握,手心間皆是一片溫熱,不過瞬息之間,何嘗摯便穩(wěn)穩(wěn)落于展靖諳身后馬背,一聲馬嘶劃破長空,瞬間跑出了數十里。
面具斗篷人又發(fā)出暗器,林間卻橫空射來幾枚石子,令其失了準頭,遠遠落后于策馬奔走的展靖諳與何嘗摯。瞇瞇眼氣得跺腳,笑臉吩咐一部分人先回去告知主人,其余的繼續(xù)全方位包圍追捕,他們便兵分兩路。
藏匿在林間的,發(fā)出石子的那個方向,閃出一個身影,跟著回去復命的那部分人,追蹤而去。那身影一路疾行,卻在一處林間丟失了面具斗篷人的蹤跡,他們竟然就真的,驟然蒸發(fā),無跡可尋。
夜晚風冷,馬又在林間疾馳,許是迷迭夢香還有別的效用,讓何嘗摯有些醉了,他虛虛扶著展靖諳身前的鐵質扶手,明明是冰涼的,卻覺手心余溫仍在,久久不散。
展靖諳的發(fā)絲就撩在他頰邊,癢癢的,軟軟的,細膩而輕柔,他似乎感受到了以往從未有過的、以后也未必可輕易擁有的溫暖與安寧,使他放下心來,合上雙眸,靜靜睡去。
但這場誕生于危機,化解于安寧的美夢并沒能持續(xù)太久,他被人一把推醒,險些墜下馬去。
更可怕的還在后頭,那個把他推醒,要他下馬的紅衣展姑娘揪著他的領子,指著一座高聳入云的峭壁懸崖,一臉認真地對他說出一句讓他恨不得立馬崩潰的話來。
“咱們棄馬,爬到這上面去?!?
銘有瑕
希望大家會喜歡展靖諳與何嘗摯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