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五)
“太太,張總!”
這日,結(jié)束一天的營業(yè)后,陸玲與小三兒離開商場,兩人剛剛走到商場大門口,小三兒在旁扯了扯陸玲,并向前抬了抬下巴。
陸玲抬頭順著她示意的方向去看,就看到站在商場門前樹底下抽煙的張海。
張??吹疥懥峥吹剿恿耸种械南銦?,踱步走了過來,“我們聊聊。”
一向春風(fēng)得意,志得意滿的男人,身上忽然多了幾分沉靜的氣質(zhì)。
這讓陸玲有些驚訝,她本想拒絕,但就是他身上多出來的幾分沉靜,讓她鬼使神差的點頭,“好?!?p> 張海:“找個地方坐坐?”
兩人在一家咖啡店前的遮陽傘下坐了下來,當(dāng)然,這個時候,咖啡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是沒有人來招待他們的。
兩人坐下,卻都沉默著。
夫妻反目成仇。
說“仇”,也許過度,但恨與怨,是肯定的。
張??粗懥幔懥峥粗R路,視線定格,張海只能看著她的側(cè)顏。
那側(cè)顏,是一抹沉靜,也是一抹堅毅,當(dāng)然,也是疏離。
張海心中發(fā)苦,她本是他的妻子,但,他最終還是弄丟了她。
“對不起?!睆埡5狼福瑳]頭沒尾的一句。
“過去了,不必?!彼m然說得沒頭沒尾,陸玲卻知道他因何道歉,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中無絲毫起伏,“如果你不哄抬房租,順帶再找?guī)讉€流氓來我店里搗亂,我也不會搬進那么有檔次的商場營業(yè),說到底,我還是要感謝你?!庇捎谏虉霭嘿F的房租,她一直下不了決心,搬進去,怕血本無歸,沒想到走入困境,盧云的選址,鍥合了她的心意。
“你是在挖苦我嗎?玲玲,我只是想逼你回頭而已?!?p> “張海,我們的緣分已盡?!?p> “我知道。所以,我要結(jié)婚了,劉燕懷孕了?!?p> 聽到他后一句話,陸玲陡然抬頭,直視張海,心中終于有了起伏。
“很意外吧?我也覺得我自己是個爛人。跟你離婚后,我很痛苦,一次酒醉---,”他說到這里,見陸玲忽然蹙起的眉,知道她不愿聽他的風(fēng)流韻事,要緊收住這個話題。
接下去他還想繼續(xù)說點什么,動了動嘴皮,又覺得無話可說,似乎心中十分矛盾,矛盾的他,從口袋摸出一根煙點燃,抽了一口,撥了香煙,吐出煙圈:“我也恨我自己,明明不喜歡她,為什么又縱容自己?離婚這段日子,我常想,我為什么會失去你?可我沒有答案,我張海雖不算好丈夫,但也不算太出格吧?與姜律萍,就那么一次,誰知就有了孩子?他媽的,人家玩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沒事,偏偏輪到我,就中了!再說劉燕?”
說到劉燕,張海心情復(fù)雜,“自從她出現(xiàn),我的生活就亂了!”
對于劉燕,陸玲不是一般地討厭,但張海要娶她?
如果娶她,她覺得他還不如娶姜律萍,通過接觸,她覺得姜律萍才是愛著他的女人。
但她要這么建議他嗎?
聽他口氣,他竟然怪姜律萍一次就有了他的孩子?
作為一個男人,他自己不自重,竟然怪女人?
陸玲覺得無語,以前,他是很慶幸那個孩子的出生的。
這就是不同時期不同的心態(tài)嗎?但孩子何其無辜!
這是陸玲知道他要娶劉燕后的心態(tài)。
“你為什么跟我說這些事?”她問他。
張??戳丝此芨纱嗟負u頭:“不知道!”
“那你是為了愛情娶她?還是為了孩子娶她?又或許是責(zé)任?”
“孩子吧?”張海想了一下回答,但并不確定,“又或許責(zé)任,也許是可憐。她弟弟逃了,生死不明,她父母遷怒,與父母爭吵后,她跑出來了。當(dāng)她拎著行李站在我門口,跟我說,她被父母趕出來的時候,我憐惜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把她留下了。”
“你們同居很久了?”
張海默認(rèn)了。
陸玲此刻很贊同他的話:他是個爛人!
他已經(jīng)與劉燕同居,那女人再一次有了他的孩子,他竟然還使手段、心機逼她回頭!
“張海,如果我離婚后,受不得生活的艱辛,又或者說我被你逼回頭,找你復(fù)婚,在我與劉燕之間,你選誰?”
張海一愣,似乎被問住了,陸玲很確定,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他想了一下,回答陸玲:“當(dāng)然是你!”
“那劉燕怎么辦?”
“-----”
“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
“所謂求仁得仁,張海,你很清楚,你娶劉燕,目的是什么,既然清楚自己的目的,就不要有再多的奢望;至于你我,緣分已盡,該放手你就放手吧?!?p> 張海不說話,還是抽煙。
見他如此,陸玲起身,抬腳離開,經(jīng)過他身邊,他忽然伸手拉住她:“玲玲!”
陸玲沒有掙開,但她看一眼他拉著自己胳膊的手,用眼睛在問:“還有事?”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還是請你去看看我母親?!睆埡?粗?,眼中寫滿祈求。
“不可能!”陸玲斷然拒絕。
張海似乎還想再次開口肯求,陸玲擺手,打斷他:“張海,我不會原諒你媽,她是直接造成我媽死亡的主因,雖然法律追究不了她的責(zé)任,我也不能拿她如何,但我說過:良心也是律法!”如果她還有良知,就讓她的余生,受良知的煎熬吧。
“玲玲,你要恨,就恨我吧,我媽她,現(xiàn)在真的很可憐。”
張海的祈求,令陸玲心生不忍,但她閉了閉眼,想到與他幾年的婚姻生活,那些痛,那些折磨自己的糟心的事,她道:“張海,你與你媽,誰是誰非,我分的很清楚,對你,我是恨,對她,就是仇!我沒那么大度,會去看望一個仇人?!?p> “如今,她只是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
他話未說完,陸玲陡然掙開張海的手,抬腳就走。
她不要從張海的口中,聽到他說出的那些想博取她同情與憐憫的話,如果她同情與憐憫他的母親,誰來為她媽媽的死,不平?
糟心!
陸玲這一刻覺得糟心透了。
他跟她說他要娶劉燕,讓她糟心;說他母親,讓她糟心。
她猛地搖搖頭,她已經(jīng)跟他離婚了,她為什么還要為他的事,糟心?
想著他的糟心事,折磨的,是自己。
結(jié)束!
離婚就是兩個人關(guān)系的終結(jié)。
她與他離婚了,又無任何事牽扯,就成了茫茫人海中兩個陌生的人,但愿他們此生都不要再有交集的機會。
陸玲不想了,她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張海卻看著陸玲的身影遠去,還坐在椅子上:發(fā)傻。
這一刻,他才完全看明白了,陸玲,早已經(jīng)把心從他身上收回,早已經(jīng)不再為他,喜怒哀樂,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枉他還想方設(shè)法逼她回頭?
實在有些愚蠢。
他已經(jīng)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張海再次抽出一支煙來點燃,細細追思自己與妻子的婚姻,他問自己,為什么放不開她?
岳母故去的時候,他其實就很清楚,他們的緣分結(jié)束了,她絕不可能還留在他身邊做他妻子。
可是,明明他心里很清楚的事,他為什么即便強求,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那個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渴望他擁抱的女人!
那個知道他出軌后,委屈自己的女人!
那個與他爭吵后,默默流淚的女人!
那個為了挽回他們婚姻,想方設(shè)法想收回他的心,喝很苦的中藥,想懷上孩子的女人!
那個給她母親送飯去醫(yī)院,被打了耳光,依舊倔強的女人!
那個被母親灌了中藥,委屈、撲進他懷中,嚎啕大哭的女人!
......
生活中,活靈活現(xiàn)的她,會哭會鬧,有血有肉的她。
如此鮮活的她,此刻,占據(jù)他的腦海,這才恍然明白,她早已經(jīng)占據(jù)他生活的全部,鍥入他的生命。
沒有她,他該怎么辦?
所以,即便強求,也要挽回她嗎?
然而他明白,已經(jīng)晚了。
她已經(jīng)完全從他生命中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