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霸跑起身來準(zhǔn)備再次欺身而上，卻見六七個(gè)持刀漢子把宋存仁拉了起來，護(hù)在中間。

　　宋存仁滿臉疼痛，鮮血一臉，抬頭看得左右，開口大喊：“走，先走再說?！?p>　　架沒打贏，這不是宋存仁的心虛之處，開封府才是能嚇到他的地方，因?yàn)樗F(xiàn)在是落地鳳凰不如雞，沒有了宰相爸爸，在這汴梁城里豈能不心虛？興許也是因?yàn)樗未嫒屎鋈话l(fā)現(xiàn)文德彰不見了，沒有了文宰相這個(gè)兒子在場，那就更心虛了。

　　甘霸見得宋存仁一行人抬腿就跑，連地上的傷員都不顧，起身就要去追。

　　卻聽甘奇又道：“呆霸兒，不要……”

　　“大哥放心，我一定不停，追到為止?！备拾灶^也不會。

　　“呆霸，不要追！”甘奇喊道。

　　頭前甘霸聞言踩了個(gè)急剎車，搓出去好幾步才停住肥胖的身形，轉(zhuǎn)頭問道：“大哥，怎么又不讓追了？”

　　甘奇答道：“罷了，那些人利刃在身，怕有個(gè)狗急跳墻，安全第一。追到外面寬闊地，沒有桌椅板凳之物，過于兇險(xiǎn)?！?p>　　甘奇不追，便是怕有個(gè)萬一。到了外面去追狗急跳墻的，與在這桌椅板凳堆里與人打架可不一樣。甘奇如今當(dāng)真不愿意身邊人有個(gè)折損。

　　甘霸停住了腳步，對著跑出去的背影罵罵咧咧。

　　甘奇環(huán)視一圈，看著滿場狼狽模樣，早已空無一人的大廳，搖了搖頭，走到臺上。

　　李一袖已然癱軟在地，帶著哭腔說道：“多謝主人。”

　　甘奇嘆了一口氣，把劍收入鞘中，俯身扶起李一袖，說道：“不用謝，既然我把你買回來了，那就不會讓你再到別處去，這一輩子，你都是我甘家的人?！?p>　　這一語，李一袖聽得熱淚盈眶，忍都忍不住。這個(gè)時(shí)代的小妾丫鬟家奴，不說賣了，送出去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自從被甘奇重金買到家中，李一袖從來就沒有過安全感。

　　甚至剛才，李一袖心中還覺得甘奇十有八九會把自己高價(jià)賣了，因?yàn)楦势嬉恢币詠聿⑽磳λ憩F(xiàn)得如何親近親密。

　　直到聽到甘奇開了個(gè)一百八十萬貫的價(jià)格，李一袖才知道甘奇不會賣了自己。此時(shí)再聽這一語，李一袖心中的感激感動，溢于言表。

　　美人又如何？花魁又如何？頭牌又如何？琴棋書畫又如何？

　　一朝風(fēng)塵女，良家何其難？人老珠黃時(shí)，此生徒闌珊。

　　“奴家……”李一袖已然泣不成聲。

　　一旁的小姑娘蕭九奴，也在嚶嚶哭泣，甘奇看了看她，也說了一語：“你也一樣，既然入得我甘家門庭，往后這一輩子就在甘家了。”

　　蕭九奴輕輕“嗯”了一聲。

　　此時(shí)老媽媽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走到甘奇面前，心有余悸說道：“甘公子，你可還好？”

　　甘奇點(diǎn)點(diǎn)頭：“還好，幾個(gè)小毛賊，不在話下?！?p>　　“這就好這就好，奴家已然差人報(bào)官去了?！崩蠇寢屨f道。

　　甘奇看了看左右，問道：“這戲今日還演嗎？”

　　老媽媽看著滿場狼狽，好菜好酒，打翻滿地，心疼不已，但也知道這戲今日是演不了了。

　　卻聽一人從側(cè)門剛剛走進(jìn)來，答道：“演，繼續(xù)演，待得開封府的官差來了，調(diào)查完畢，接著演，把小廝都派出去，把客觀們都請回來。讓人把這里打掃一下，重新上菜上酒。”

　　說話之人，是剛剛趕來的張淑儀。

　　老媽媽點(diǎn)頭應(yīng)承，轉(zhuǎn)頭去吩咐。

　　張淑儀卻盯著甘奇在看，看得片刻，說道：“世間如甘公子這般重情重義的男人，早已不多了?！?p>　　甘奇被忽然夸得一語，又看了看張淑儀，感覺有些怪怪的，回了一句：“張大家看戲否？新戲竇娥冤。”

　　張淑儀點(diǎn)點(diǎn)頭：“嗯，愿隨甘公子看一場?！?p>　　甘奇微微作請：“坐?！?p>　　雜亂之中，兩人落座。

　　開封府鄭中和來了，調(diào)查了幾番，搞明白事情原委，拿了地上的五個(gè)沒跑了的傷員，便帶人去追賊人。只是賊人大概早已逃遠(yuǎn)了。

　　不知這一回，那位狀元宰相莒國公宋庠，會不會連縣長都做不了的，興許該做個(gè)副縣長了。

　　這個(gè)狀元宰相，史書明確有記載，疼愛兒子，大的兒子不爭氣，就接著疼小兒子，也是讓人無語之事。倒是這兒子也不白疼，至少這兒子還知道上東京來幫老爹找門路。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此一舉，要說走門路，當(dāng)過宰相的宋庠，門路豈能不比兒子多？興許這兒子此行的動機(jī)，主要還是不想當(dāng)個(gè)縣長的兒子，而是希望自己能回到這東京城里來。

　　戲劇接著演，驚魂未定的看客們，三三兩兩回來了，卻也坐不滿這大廳了。

　　梁祝最后一曲唱罷，化蝶而飛。

　　張淑儀掩面在泣，頻頻回頭來看甘奇。

　　甘奇似乎并未注意，只等著竇娥冤。

　　竇娥是真冤，從小喪母，父親是個(gè)窮書生，父親為了湊趕考的盤纏，便把竇娥賣給了蔡婆婆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不想蔡婆婆的兒子又病死了，婆媳二人相依為命。當(dāng)?shù)貝喊詮報(bào)H兒看上了竇娥，打起了她的主意。奈何竇娥不從，張?bào)H兒便想毒死蔡婆婆來威逼竇娥，只是沒有想到陰差陽錯(cuò)，張?bào)H兒誤把自己的老爹給毒死了。

　　張?bào)H兒便把竇娥告上了楚州府衙，誣告竇娥毒殺張?bào)H兒的父親。楚州知府就不用說了，收了張?bào)H兒的錢，大刑逼供竇娥，竇娥死不認(rèn)罪。最后知府便把相依為命的蔡婆婆拿到公堂，當(dāng)著竇娥的面拷打蔡婆婆。

　　竇娥無法，只得認(rèn)罪殺人，判斬。行刑之前，竇娥留下話語：“我的冤枉只有老天爺知道，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死后，一要讓這刀過頭落，一腔熱血全濺在上空的白練上，二要天降大雪，遮蓋我的尸體，三要讓楚州從此大旱三年?！?p>　　然后開斬竇娥，刀起頭落，血一滴不落地面，狂風(fēng)暴雪，楚州更是大旱三年。

　　最后，還是竇娥的父親竇天章終于終于考上了進(jìn)士，做官返鄉(xiāng)，才沉冤得雪。

　　這個(gè)故事是元朝關(guān)漢卿寫的作品。關(guān)漢卿也是元曲大家，“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這兩句便是關(guān)漢卿寫在《竇娥冤》里面的。

　　戲在演，人在唱。

　　滿場鴉雀無聲看著一幕幕悲劇，人若當(dāng)真憤怒到了極致，反而不是大呼小叫，而是緊捏拳頭，不言不語，似乎馬上就要爆發(fā)一般。

　　滿場皆是如此之人，連那甘霸，也不大呼小叫了，而是捏緊了拳頭，似乎隨時(shí)都要動手殺人一般。

　　李一袖此時(shí)演出來的竇娥，不知比排練的時(shí)候演得好了多少倍，在臺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聲冤屈，直教人痛徹心扉。興許就是李一袖剛剛經(jīng)歷了那一幕，心中的壓抑此刻演戲的時(shí)候方才爆發(fā)。

　　甘奇早已吩咐狄詠周侗等人都站在了臺下，便是生怕有人沖上臺去打那個(gè)“裝孤”的演員，也就是演楚州知府的演員。這種事情，古今都有，乃至后世解放后，還有個(gè)軍人看《白毛女》看入迷了，掏槍去打臺上的黃世仁。

　　壓抑之后的釋放，就在于竇娥的父親竇天章當(dāng)官歸鄉(xiāng)，開始給自己的女兒沉冤昭雪，眾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松完，卻還是壓抑非常。

　　就連始作俑者甘奇都看得壓抑不已。

　　戲曲已罷，張淑儀沒有眼淚，只是滿臉沉重，與甘奇說道：“甘公子，這出戲?qū)懙谜婧茫恍浣憬惝?dāng)真演得好。此事莫不是哪里發(fā)生的真事？”

　　甘奇搖搖頭：“不是具體的真事，卻又比真的還真?！?p>　　哪朝哪代，貪贓枉法的官員都不缺，與竇娥一樣的人也不少。

　　戲都演完了，已然先下臺的李一袖，依舊淚眼不止。

　　張淑儀看著臺上出來謝幕的李一袖，說道：“一袖姐姐才是這汴梁第一，奴家差得遠(yuǎn)了?！?p>　　甘奇深以為然，點(diǎn)頭說道：“她當(dāng)是這梨園行第一人?！?p>　　所謂梨園，便是唐玄宗李隆基排演戲曲音樂的地方，李隆基最愛此道，常常親自排練調(diào)教伶人，甚至也自己上場去唱。所以后世把戲曲行業(yè)稱之為梨園行。

　　“奴家愿與一袖姐姐多多走動，不知一袖姐姐愿不愿意。”張淑儀開口問道。

　　“我倒是不會管制與她，你自己尋她就是?！备势嫘χ鸬?。

　　張淑儀連忙說道：“謝過公子，樊樓也愿與公子的梨園春多多交流，更愿在樊樓多多上演這般的好劇目?！?p>　　“好說好說。”甘奇答道。

　　卻聽忽然有人大喊：“來人，賞，賞一袖姑娘五十貫?！?p>　　小廝飛奔，錢已放在臺上，正在謝幕的一袖有些發(fā)愣地看著臺下的甘奇，見得甘奇含笑對她點(diǎn)頭，李一袖才開口去謝，戲班子里的人便上前去拿錢。

　　又有人大喊：“我也賞，賞不得那么多，八貫。”

　　“我賞二百錢?！?p>　　“我賞十二貫?！?p>　　“這里，來拿，四百錢?！?p>　　卻見一人起身大呼：“我這里有六十貫，誰替我把那貪贓枉法的知府打一頓，六十貫歸他了……”

　　甘霸已然起身：“我不要你的錢，我去打……”

　　甘奇早有防備，站起身來就喊道：“周侗，拉住這廝……以后不準(zhǔn)這廝再進(jìn)戲院！”

　　“周侗，周侗，你這個(gè)沒良心的，放開老子，放開你霸爺，放開你甘霸……”

　　一旁的張淑儀看得這一幕，正在掩面咯咯笑了起來。

　　（老祝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