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鴻生有些明白薨夜叉為什么說那些避禍而來的最后都成了行尸走肉。

　　他們不敢同人交流，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份，而自己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因?yàn)楸仨氁?jié)省為數(shù)不多的體力。他們怕仇家發(fā)現(xiàn)，所以惶惶不可終日，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們說這里是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初來時雖然看多了那些‘鬼怪’，但如今才知道這暗無天日所指幾何。溶洞雖有螢石照明，卻見不著太陽，如今便只能靠著‘鬼卒’巡查來約莫估計，至于到底過了幾日卻是如何也記不住了。

　　青苔雖然苦澀，卻能嚼出一絲清甜；藥散雖然干澀，卻能嘗出幾分溫暖。

　　可現(xiàn)如今，無論是青苔還是藥散都吃得干干凈凈，那鬼卒巡查似乎也不會攜帶任何干糧，就連巡查的次數(shù)都增添了數(shù)次。暗中竊聽過幾句，如今鬼街禁令已經(jīng)除去，但邊緣地段的關(guān)卡卻是聚集了更多人馬，單憑現(xiàn)在恐怕是難以搏出一條生路。

　　但想到如今窘迫情景，釋鴻生還是決定冒險一試。

　　逃出鬼市還是個可笑的夢，但如今這個境況卻是值得為了糧食搏上一搏。

　　于是釋鴻生趁著秦清芷休憩之際，偷偷摸出藏身洞窟，將洞窟細(xì)細(xì)掩藏一番，便饒了一段路，見到了這關(guān)卡。

　　這里是處富麗堂皇的街區(qū)，似是些真正有錢有勢的‘買賣’居住的地方。這里的關(guān)卡也是窮酸落魄的，其實(shí)關(guān)卡規(guī)模都一樣，都是臨時修建的花架式，只是這碰到了段富貴街區(qū)，便顯得成了破落戶。

　　這關(guān)卡不算大，約莫不到二十號人，一半是持弩的披甲兵士，一半是拿刀的江湖人，披甲持弩的聚在一起吃酒食肉，拿刀的各自捧著雞湯享用，周邊放著幾個籃子，窩頭、胡餅、烹面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因?yàn)殛P(guān)卡不只是給守關(guān)的人飯食的地方，巡查的也在這湊活口吃的，而往往等他們巡查回來了，也就只能啃些饃饃窩頭來吃了。

　　釋鴻生從來沒有搶過或是偷過別人的東西，哪怕這個別人是‘?dāng)橙恕５『蜕惺强催^話本的，戲本子里關(guān)于江湖的描述應(yīng)有盡有，如何引開敵人也不會例外。

　　“義盜出行，見侍衛(wèi)幾何，丟瓦塊、擲石子，侍衛(wèi)尋之，則得入?！?p>　　所幸，溶洞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石筍。

　　釋鴻生用手輕輕扭斷一截石筍尖，放在手里正是合用的大小，再看看周圍似乎也沒有巡查回來，便沖著一處猛得擲過去。

　　只聽嗙啷嗙啷一陣響，嚇得釋鴻生趕緊轉(zhuǎn)頭去看那些人的反應(yīng)，卻見那些人該吃吃該喝喝，絲毫沒有因?yàn)檫@一陣‘可疑’的聲響調(diào)走多少人馬。

　　嘶——

　　莫不是聲響太小了，那些個守關(guān)卡的沒能聽到?

　　釋鴻生便又取下來一截石筍，約莫比上一塊要大上三兩倍，再使勁將它擲出。又是一陣嗙啷嗙啷的聲響，這回兒是鐵定讓這些人聽著了，其中幾人抬頭去看那方向，卻是什么也沒看著。

　　其中一人開了口：“哥幾個現(xiàn)在這吃著，我覺著還是去看看那班怎么了，總是聽著那嗙啷嗙啷的動靜?！?p>　　“咍，”另一個啃得滿嘴流油的說：“這不是啥大毛病，咱們頭頂上本來就是石頭，鬼街上頭的都差人打理過，這用不著的地方上頭石頭一個不穩(wěn)當(dāng)摔下來也是常見的事，算不得什么奇怪的，咱們接著喝酒……”

　　一截石筍掉落在地上，伴隨著一陣低沉的悶哼，那話還沒說完的守衛(wèi)搖晃幾下，最終還是咕咚一聲悶倒在桌子下面。

　　“誰！”一眾守衛(wèi)正欲抬頭，卻感到自己全身一陣酥麻，一個個暈乎乎得倒作了一灘。

　　“無量壽佛，”釋鴻生輕輕扶著一個提刀侍衛(wèi)，他雖然被點(diǎn)中百會穴，卻憑著一股子蠻勁沒有倒地：“還請施主稍作休息，莫要強(qiáng)撐?！?p>　　鬼卒巡查頻繁，難知此處異樣何時事發(fā)，釋鴻生將那籃子里頭的干糧打作兩個包袱，也不敢再多停留，起身往藏身洞窟趕去。

　　只是初出茅廬的他并沒有注意到那打翻的酒壇中稀稀落落的酒釀已經(jīng)掛濕在他的氅衣之上。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這里便已經(jīng)被鬼卒重重包圍，那玄甲將同黑白雙煞看著滿地的狼藉不知心作何想，只是那些持弩的鬼卒被駭?shù)眠B大氣都不敢出。

　　“我以為他們都應(yīng)該脫身了，誰曾想這些人是真要和我玩點(diǎn)大的?！?p>　　玄甲將隨手拎起一個暈乎乎的守衛(wèi)，“這是真的餓了，還是想從我這蹭點(diǎn)東西?”

　　“大人，”黑鋒煞輕聲言語：“這些都是各家新下山的弟子，還看不出咱們這些天的意思，估計他們長輩也不會輕易跟他們言明其中利害?！?p>　　“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還不夠明顯嘍?！毙讓⑥D(zhuǎn)過身來：“我是不是該八抬大轎將他們請到府上，好酒好肉招待個七天七夜，再敲鑼打鼓的把他們送出去?”

　　“屬下不敢，”黑鋒煞連忙低頭施禮：“只是這樣一直僵著，咱們這邊也不好運(yùn)作?！?p>　　“這有何難，”玄甲將拾起桌上一只瓷碗細(xì)細(xì)摩挲，那是一只粗糙的劣瓷，沒有花飾也見不得雕琢：“你說咱們這兒的死人是記仇的還是不記仇的。”

　　黑鋒煞突然感到頭皮發(fā)麻，一陣莫須有的涼氣從那尾椎骨一直染到了脖子。

　　那只玄絲寶甲保護(hù)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上面是一塊尖銳的瓷片，粗糙而鋒利。

　　“閻王有規(guī)矩，死人是不記仇的?！毙讓⑼蝗粶貪櫟穆曇魠s是讓黑鋒煞的那張黑臉嚇得煞白，玄甲將接著說：“但那是只要在鬼市里頭就難說了。”

　　“這般作法，大人可是要惡了那幾位，”黑鋒煞不敢接那瓷片，他怕接過之后便再無寧日：“便是在閻王那邊也不好交代。”

　　“你說的哪里的話，”玄甲將親手將那瓷片塞進(jìn)了黑鋒煞的手里，塞得很用力，那只手也被割得血淋淋的：“來歷神秘的殺手毀了金寶閣公拍壓軸的寶貝，卻還是心懷不軌，截殺守關(guān)弟兄，黑白雙煞不敵，黑鋒煞右手重創(chuàng)……”

　　玄甲將說得很慢，每一個字節(jié)都像是擠出來的，每吐出一個字一個詞，那枚瓷片便會深上一分，說完時，黑鋒煞的右手上豁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老白為師弟報仇，攜兵馬追擊，”玄甲將看著一并跪伏在地的白鋒煞，聲音又是低了幾分：“可惜還是讓那賊人逃了，只是多多少少的在那人身上留了些東西。”

　　“屬下領(lǐng)命，這就差人押解死囚來此?！?p>　　“死囚?”玄甲將指著滿地昏睡的士卒：“這些人連個小小關(guān)卡都守不住，留著還有什么用?”

　　濃郁的腥甜味，來往匆匆的鬼卒，還有一只缺了一角的瓷碗，靜靜的待在那桌上。

　　再說那得了干糧的釋鴻生徑直回了洞窟，兩人飽食一頓，尚未休憩，卻聽一陣犬吠由遠(yuǎn)及近，雖不知是何時暴露，卻也是決定另找出路。

　　走了不一會兒，那白衣竹劍的白鋒煞便帶著一隊(duì)人馬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大人，”一鬼卒將那殘留的窩頭饃饃攥了下，約莫算出這里的人數(shù)：“這些賊人慌不擇路，竟連干糧都不曾帶走，想來也撐不了幾日?！?p>　　“他們不是不想帶走，”白鋒煞指著這里的糧食：“只是咱們來的太巧了，他們怕是這干糧里頭被咱們作了文章?！?p>　　“那，”鬼卒小心翼翼地問：“咱們現(xiàn)如今還追是不追?！?p>　　“追，但是你給我點(diǎn)明各路人馬，把這些人往出口那邊趕，”白鋒煞囑咐著：“要是讓他們折在咱們這兒，咱們都得掉腦袋。”

　　“喏。”

　　“等著，”白鋒煞又囑咐說：“咱們這終究是趕人，不是請人，這血還是得見一見的。”

　　“小人省得的。”

　　整個鬼市有多少人?

　　整個鬼市有多少兵?

　　兩人一路上見了多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歇息了，卻還是要擠出一分氣力接著往前跑。

　　圍追堵截！

　　這就是‘叁難鬻’的勢力么?

　　兩個江湖雛子突然覺得沒了希望，但也許是出于骨子里對于生的渴望，他們還是壓榨自己身體的每一分力氣，為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賊人止步！”

　　一身玄衣負(fù)石劍，卻是那黑鋒煞當(dāng)面，右手雖然負(fù)了傷，但卻是左手持劍亦不多讓。

　　釋鴻生首當(dāng)其沖，一個縱身提步帶著那錫杖突襲而至，內(nèi)力傾注之下帶起一陣鎏金光影，便是那能與玄甲將拼上一回合的大韋陀杵駭然出手。

　　嗡！

　　石劍斜著蹭上了杖桿，攜帶著一陣同樣駭人的內(nèi)力將這錫杖挑飛，左手使劍顯然令這位武士很不習(xí)慣，但是憑借著多年習(xí)武養(yǎng)成的習(xí)慣，哪怕招法方向都要來一次左右互換也并沒有真正影響到他。

　　“冥頑不靈！”

　　黑鋒煞憤然出掌，那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滾滾黑煙擊中了釋鴻生的胸口，但接下來，他的表情卻變得頗為古怪。

　　“你是，什么來頭?！?p>　　攥攥手，確定自己的這只左手沒有什么異常，黑鋒煞回想剛剛瞬息之間的怪異感觸，那具身體就好似沒有骨頭一般，一掌打上去卻是猶如拍絮穿葉一般使不上多少勁力。

　　噌！噌！噌！

　　卻是秦清芷控弦撥線將那七根銀針攢射而至，黑鋒煞轉(zhuǎn)手舞劍，將那石劍化作一抹烏光，七根銀針來回穿梭其間，卻分毫傷不得他。

　　“休得猖狂！”

　　似乎是讓這些好似蠅蚊般煩擾的銀針搞得煩躁，那黑鋒煞卷起一陣黑煙，腳下重重一踏，朝著那秦清芷悍然出擊。

　　這一擊是那般駭人，這一記又是那般驚險，秦清芷挨了黑鋒煞的一擊，在那空中拋飛出一條弧線，重重的摔得地上。幾個鬼卒正欲上前擒拿，釋鴻生飛來一腳，將秦清芷攬入懷中，不等他縱身逃離，只聽溶洞一陣碎聲，那地上豁出一個好大的窟窿。

　　不好！

　　黑鋒煞心頭一緊，便欲飛身相救，但這落到釋鴻生眼中卻成了駭人的追命符，一掌氣浪滯緩那追殺而至的黑鋒煞，釋鴻生顧不上那搏斗中失落的兵刃，縱身朝著那深不見底的黑窟窿一躍而下。

　　待到黑鋒煞同姍姍來遲的白鋒煞站在這窟窿邊上，瞧見底下這深不見底，兩人只管面面相覷，卻是半點(diǎn)主意也拿不得了。

　　“你們瞧瞧干得這是個什么事兒，留你們這幫廢物還有何用?！?p>　　凌冽寒風(fēng)裹挾著陰森森的言語，已然伏上了這二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