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冷暴力的美在于承受者所承受的強(qiáng)大力度所打造出來的疼痛過程。那心理暗示的美就在于施方如潺潺流水般精雕細(xì)琢的極致細(xì)節(jié)的心理手術(shù)，承受者整個過程中毫無痛感。

　　“阮，早上好?！眡工作室接待大廳墻邊佇立的朱紅色歐式復(fù)古大鐘上，時間指針停在8點(diǎn)05分。

　　“早上好，x醫(yī)生。”阮保持每周至少到x這里來咨詢一次。然后會在x給出的賬單上簽字確認(rèn)，她知道這樣的頻率可以讓為她支付這些賬單的人食之穩(wěn)，夜可寐。

　　工作室早上八點(diǎn)開門。一進(jìn)門便是一個巨大的純白色前臺，前臺正對門口的一面同樣印著工作室的名字。那個被稱呼為薇薇的女孩是這的前臺。大概20出頭的樣子，也是妙齡少女般的稚嫩和香甜。薇薇很喜歡在這個前臺暖色調(diào)的背景高光下自拍。這樣可以取代柔光的效果，拍出的照片里她皮膚細(xì)膩光澤，配合著她這個年紀(jì)獨(dú)有的膠原蛋白，格外出彩。而她總是回復(fù)別人說這本就是她的皮膚狀態(tài)。

　　而每次阮前來，幾乎都是x醫(yī)生親自在門口等候，并不是x認(rèn)為阮有多重要，而是x就是這樣對待她的每個病人。就算是阮。

　　“早上好，阮。”站在前臺的薇薇對著阮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并30度點(diǎn)頭禮。x沒有回過頭去看薇薇。她左手背在背后，右手五指并攏向阮指明將去的地方。阮知道，他們過去后，薇薇一定又會拿著手機(jī)在背景燈光下各種搔首弄姿，耍乖賣萌。

　　你以為的早上大概是陽光和煦，清風(fēng)拂面的神清氣爽和精力充沛。而接待室的早上卻總是彌漫著各式各樣的憤怒和哭泣。有扭著頭不看對方的夫妻，有默默哭泣拉著孩子雙手而孩子卻一臉冷漠的母親，有一身西裝革履拿著報紙默默閱讀的精英，還有站在飲水機(jī)邊獨(dú)自發(fā)呆的中年女人。然而，無論多么努力的運(yùn)用色彩和心理學(xué)來修飾這里，這里總是充斥如地獄般痛苦和尖叫的氣息。

　　“天堂之路。呵呵?！比钣X得這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阮，請進(jìn)。”

　　還是同樣的沙發(fā)，一樣滾燙的茉莉花茶。x依然坐在她對面，用的還是比她沙發(fā)高的辦公椅。

　　“她在這多久了？x醫(yī)生?！比顚χT口，用頭示意方向。

　　“一年多而已，第一個前臺回去生孩子了。她就來了。”阮覺得不可思議，她都還沒說出名字，只是指了方向而已。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么？阮”x醫(yī)生拿著筆記本和筆。

　　“嗯，可以了?！?p>　　“阮，你最近的心情如何呢？”

　　“不太好吧。估計(jì)是天氣原因，有點(diǎn)悶?！?p>　　“天氣原因？嗯?！眡應(yīng)付著同樣應(yīng)付她的阮。

　　“那我想，你同樣只和崇笙接觸，并且沒有按照我的建議擴(kuò)展你的社交圈是么？”

　　“嗯，差不多吧，也見了寧心?！比铧c(diǎn)點(diǎn)頭，一副很認(rèn)真回答到樣子。

　　“寧心，就是你之前和我提到的另個女生對吧。”x仍然寫著什么。

　　“嗯，對?？晌覀冎皇且黄鹑ネ饷娉粤藗€飯，然后就各自回家了?！?p>　　“你和她去吃飯？很好，因?yàn)樯洗文阏f你只是見到她和她只打了個招呼。”

　　“那接觸之后你是怎么看待寧心的呢？”

　　“她啊……沒怎么看啊，嗯，很漂亮，身材很好，人也很好。就這樣吧?！?p>　　 x注意到阮對寧心的描述幾乎都在外貌和身體上。

　　“那挺好，那你是否會有和她進(jìn)一步發(fā)展感情的意愿呢？”

　　“??？進(jìn)一步？你問的哪種感情？”阮并不打算遮掩她對這個問題的驚訝。

　　“嗯，任何感情。人與人相處之間的各種情愫。”

　　“沒有，任何都沒有。我是說可以和她去吃飯，也就僅限于吃飯。”阮這個時候突然低下頭，左右手在懷里揉搓著。

　　“就是說，你目前只接納崇笙，對么。”

　　“是的，目前是這樣。可是她…………”阮的眼神里有了些許落寞。

　　“嗯？”

　　“沒什么。她開心就好。”阮聳了聳肩膀。

　　 x知道阮不愿多說，自然不會追問。她點(diǎn)點(diǎn)頭。讓阮和口茶，說是著什么茶且溫?zé)岵豢晒钾?fù)之類的話，阮聽不太明白，但也附和。

　　“阮，你有性幻想么？我是說如果有的話可否和我描述一下。”

　　阮被這個突如其來如此猛烈的問題震的有點(diǎn)發(fā)暈。阮下意識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沒，沒，沒有?！眡看著阮輕輕搖頭時臉頰泛起的微微紅暈，意味深長的點(diǎn)點(diǎn)頭。

　　“好吧，你說你小的時候，你父母總是用你哥哥的優(yōu)秀督促你。那對于你父親，母親，你哥哥，她們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我父親？他有些重男輕女，當(dāng)然他并不是覺得女人就沒法超越男人。而是覺得我永遠(yuǎn)比不上我哥哥。我母親，她只是表達(dá)的更委婉。”

　　“你是說你母親更在乎了些你的感受對么？”

　　“是這個意思?！逼鋵?shí)x很早就去試圖發(fā)掘阮對她原生家庭的看法，可阮在這點(diǎn)永遠(yuǎn)都有層封印，那種厚厚一層灰的封印，讓x的眼光完全連一點(diǎn)縫隙都無法投入。特別是阮對她哥哥的部分。

　　“那。你哥哥呢?！?p>　　“哥哥并沒有看不起我，我的意思是他很疼愛我，他更在乎我的感受。”

　　“更？比如？”

　　“比如我每次被他們罵哭之后，他總會給我到杯熱開水，來安慰我?！?p>　　“那當(dāng)時的你是什么感受呢？”

　　“很溫暖，像是一股暖流從心間流過。所以那個時候還總是喜歡故意干點(diǎn)壞事，惹的爸媽教訓(xùn)我。然后等哥哥安慰我。嘿嘿?！比钫f哥哥的時候，有了些別樣的溫柔，阮莞爾一笑，宛如一個如沐春風(fēng)的少女。

　　“兄妹之間的心心相依，真的暖心，這畢竟是血緣啊?！眡感慨著。

　　“那你從小只和你哥哥親近對吧。”

　　阮在每次咨詢中，大概都是有個劇本一樣的描述著她的雙親和兄長。但今天的阮或許是因?yàn)槌珞隙鴣淼穆淠辛诵┰S柔軟，她細(xì)微的別樣的表情足以讓敏銳的x在阮的心間撕裂出一個驚為天人的口子。

　　“嗯，血緣?！比顝奈⑽⒊磷淼男腋８兄斜谎杆俪殡x。像是突然摸到蛇的尾巴而被驚到的人。阮又變成了那個詭異而壓抑的阮了。

　　時間不緊不慢的悄然流逝著，如同阮不知不覺中醒來的夢。倆人的交流被薇薇的電話提醒所打斷，下一個病人就要過來向x傾吐整個靈魂的垃圾。x讓對方稍微等候，送出去了阮，又一次的，熟練的對著另一個病人綻放她無比親切和溫柔的笑容。她聽著，安慰著，給傾訴者拿著她寫滿意大利文的紙巾。她注視著墻上的西斯廷圣母，而畫里的圣母也在凝視著她。

　　崇笙此刻不得不去回應(yīng)莫超然聽起來天衣無縫可憐可敬的訴求。

　　莫超然仍然用指揮若定的姿態(tài)俯視著懷里的崇笙，等待他付出后且即將豐收的愉悅。

　　阮離開時依舊覺得等候者門琳瑯滿目的扭曲和前臺薇薇的陽奉陰違，是對天堂二字如排山倒海之力般的嘲笑。

　　夜間的x徘徊在冷清辦公室里如同她清寂的內(nèi)心。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阮提到哥哥又突然變換表情時的對話，她分析著，摸索著，想象著，她似乎看到阮精畫細(xì)描的鎖具里有條小小的縫隙，她被縫隙里透出來陰暗和潮濕深深吸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