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豆腐鋪成了秦妙這幾日以來去的最勤快的地方。幾乎是每日成行，每次打的名頭是想吃上最新鮮的豆腐。

　　這讓張家嫂嫂很是受寵若驚，她本以為這侯爺夫人不過是說笑而已，結(jié)果還真是幾乎每日都來。

　　經(jīng)過幾日的相處，張家人見她為人豁達(dá)，頗為健談，慢慢就親近起來。連那剛開始很是警惕的張娘子都有了松動(dòng)的跡象。

　　這日到了清風(fēng)鎮(zhèn)，已快要臨近午膳檔口。張家人沒想到秦妙今日來的這么湊巧，可家里卻沒什么好的吃食招待。

　　“噯，不妨事。是我來的唐突，倒是讓你們?yōu)殡y了?！鼻孛盥詫擂蔚貙?duì)上張家嫂嫂有些難以啟齒的眼光，心里頭又把那謝玘罵了個(gè)便，都怪他禽獸不如，還得她早上沒起來。

　　“你們平日吃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顧及我。”轉(zhuǎn)身又對(duì)紫萱吩咐道:“你去鎮(zhèn)上看看，有什么好的酒家，讓他們送些菜來。哦，對(duì)，順便再買些酒?！?p>　　她笑著對(duì)張家嫂嫂言道:“我這人就愛喝酒吃菜，若無不嫌棄，兩位可愿意陪在下吃上幾盞?”

　　張家嫂子忙說不敢:“夫人您如此照顧我家生意，我和全兒他娘感激都還來不及。只是還得讓您自個(gè)兒破費(fèi)，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說著又環(huán)顧自家空空如野的四壁，無奈地笑了笑。

　　秦妙也跟著笑了笑，又沖著與她越發(fā)熟稔的張全說:“全兒，今日又學(xué)了什么字，讓嬸嬸看看?！?p>　　小家伙一見有人要看他的字，就很高興地從一摞泛黃的紙張下翻出一張，又和其他的幾張比了比，覺得放心后才遞給秦妙。

　　“喏，我今日在練豆字。”全兒很認(rèn)真地與秦妙解釋?？崴扑赣H的那雙圓眼濕漉漉的，很是熱切地想要得到眼前人的夸贊。

　　小孩子家家的心性直白，像極了她家荀哥兒，秦妙看著也歡喜。當(dāng)下就咧嘴夸贊道:“全兒的豆字寫得很好?！闭f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孩子果然都愛甜言，一聽就眉眼綻放光芒，眼珠都晶晶亮的耀眼。

　　她突然想起一事，就轉(zhuǎn)身問向張娘子:“不知平日里都是何人教授全兒讀書?”

　　張娘子面色一紅，有些羞怯地低語:“是我?！?p>　　這倒是讓秦妙驚詫了一把，轉(zhuǎn)而又笑語:“看不出來，張娘子不但手藝了得，更是胸有筆墨。難得難得?！边@自然是很難得，這個(gè)年歲，小門小戶的人家能養(yǎng)活全家已是不易，更何況是女子學(xué)文習(xí)字。

　　“不敢?！睆埬镒拥椭^，只是看著自己那雙泛白的布鞋。

　　全兒此時(shí)倒是膽子大了些，主動(dòng)伸手去拉秦妙的衣擺，昂著頭又帶著頗為驕傲的語氣說:“嬸嬸，娘的屋子里有好多好多書呢。都是我爹爹走的時(shí)候留給我的!我爹爹可厲害了!他……”

　　“張全!”一直低頭不語的張娘子這時(shí)卻起來呵斥自己的兒子?？上乱豢糖孛罹兔榈剿鄣组W過一絲痛意伴著那聲低吼，染滿了雙眼，卻又生生被人吞了下去。

　　好在張家嫂子正好從廚房出來，看張娘子對(duì)著全兒呵斥，趕忙出來打圓場(chǎng)?！叭珒海四刚藥讉€(gè)鍋巴，來幫舅母常常脆不脆。”

　　小張全憋著嘴，眼里心里都有些酸楚。爹爹的確留了好多書嘛，母親為何不讓自己說呢。他又沒說錯(cuò)……可乖巧如他，只是吸了吸鼻子，跟著張家娘子去了廚房。

　　秦妙還在觀察著張娘子，知道火候或許是到了，因而裝作不知地言道:“全兒勤奮又有天賦，我家里有個(gè)小侄子，與他年齡相仿，也正好是啟蒙正當(dāng)時(shí)。我本想是不是可以讓全兒與小侄子一起入學(xué)，這樣一來也有個(gè)伴?！?p>　　她有意地頓了頓，只等著張娘子反應(yīng)。果然張娘子聞言，茫然抬頭望著她，眼里掩不住的驚喜?？上乱豢逃主龅讼氯?。

　　“全兒……又怎可與侯府小公子相比。再者，我們也沒這個(gè)財(cái)力……”說著鼻子卻是紅了。

　　“娘子的夫君想來也是讀書人，不然怎么會(huì)藏書許多。你們夫妻商量商量，若是可以，就當(dāng)是我為我家荀哥兒找個(gè)伴。請(qǐng)先生的費(fèi)用一并由侯府出了。”

　　夫君?她哪里還有夫君……哪里還有人與她輕聲細(xì)語地商量。

　　張娘子再次低下頭，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緒。她藏了那么多年，忍了這么多年，卻不曾想讓秦妙一說一個(gè)準(zhǔn)。那傷心處，盡如洪荒之崩了力，漸漸地引人抽泣起來。

　　見她肩膀顫抖，身子微顫，秦妙實(shí)在不忍。故意勾起人的傷心事，本就不算厚道。何況這位張娘子，素日里一看就是慣于隱忍的，若不是傷心痛點(diǎn)被她睬到，定不會(huì)如此失禮。

　　她有些良心不安地安慰:“娘子，怎的如此傷心?莫不是我說了什么?”

　　張娘子只是低頭啜泣，搖頭不語。那哭聲漣漣，如黃鸝啼泣，怎么聽都是有幾分婉轉(zhuǎn)動(dòng)聽。秦妙很客觀地在心里評(píng)價(jià)，也怪不得能入了那張猥瑣的眼。

　　“莫不是你夫君已不在人世?”秦妙決定大膽揣測(cè)，將這幾日心頭的疑慮直接道出。

　　果不其然，張娘子忽的抬頭，那淚眼婆娑的樣子，若刻意忽略臉上的條條疤痕，或許真是傾國(guó)傾城之姿。且觀小張全的臉蛋，小小年紀(jì)，眉目清秀，粉雕玉琢，長(zhǎng)得實(shí)在比尋常人家出挑不少。都說兒郎隨娘，可想而知，這張娘子原本的容顏該如何出眾。

　　“其實(shí)這幾日，我一直很好奇，你臉上的陳年舊疤，全兒他爹的藏書，以及你今日這般傷心的模樣。而且聽大嫂子說，原來你們一家人都是住在潯陽城里的，好好地為何在三年前搬離了呢?！?p>　　秦妙直奔主題:“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又或是有什么委屈?”

　　委屈?是啊……都三年了。時(shí)間如梭，可心里的那抹怨恨卻從未消去，不僅未消去，更是一日勝過一日。

　　張娘子不敢回望過去，不敢去遙想那些可怕的日子，甚至再夜深人靜之時(shí)，不敢去夢(mèng)里找她的相公。

　　她的相公?張娘子滿眼凄涼，為何老天要賜予她這副顏色，不是福，卻成禍。

　　秦妙看的出來，眼前的張娘子滿臉憤恨，滿眼冤屈。同為女人，此時(shí)此刻，她陡然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我要幫她，無論如何都要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