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山巔今日多了一個客人，身著樸素，卻有些講究，喜歡喝著清茶，洋洋自得，在山巔之上，看著日出日落，看著附近的蒼茫大地，眼中有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渡厄圣人不請自來，沒有絲毫的生澀感，自來熟地做客著，沒把自己當(dāng)成外人。
“我可沒監(jiān)視之意，只是多看了幾眼古華國，你那日在皇宮的話，有點(diǎn)意思?！倍啥蚴ト苏f著。
“你的徒弟與曾經(jīng)的我很像，你跟現(xiàn)在的我很像?！?p> “我也想過，整片虛無之海是不是都能安定無憂，后來——”
“后來怎么了？”吳青柳問著渡厄圣人，話嘛只說半句，最倒人胃口了。
“后來，這他娘的算什么虛無之海，沒有爭斗，沒有血性的修士，全是繡花枕頭，不堪一擊，根本斗不過東方神界的來人，要不然天盟也不會入駐虛無之海。我逐漸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為修士，生死有命，成敗在天?！?p> “我是圣人，又不是管家，我只想保天下太平，不生靈涂炭便好，諸人還是自求多福吧?！倍啥蚴ト算丝诓?，胡亂罵咧了一通，何其快哉，這些積怨已久了的話，今日難得有人能傾訴。
高高在上的神王，凌駕于太平城之上的渡厄圣人，也有爆粗口的人性一面。
“圣人也是人。”吳青柳說著，人有七情六欲，渡厄圣人也沒能免俗。“只不過你孑然一身，少去了許多煩惱?！?p> “能入我眼者少，能入你眼者，少之又少。”吳青柳給渡厄圣人沏茶，所謂的孤獨(dú)，便是鮮少有人能為伍，修為愈高，眼界也愈高。
霎時間，吳青柳聽到了呼喚，有人在神宗的石階上喊叫著，聲音微弱，但他聽見了。
“怎么了？”渡厄圣人跟著起身，走在吳青柳后頭。
吳青柳往下眺望，找到了微弱呼喚的源頭，半山腰的一級石階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浴血，依稀只能看出來是個弱女子。明明只是一個金仙，連逍遙仙都算不上，可她卻是硬走了上來。
吳青柳從山上往下走，而那女子已經(jīng)身體透支過度，支撐不了禁法的反噬，瀕臨死境，就剩了一口氣。
“前——輩——”
“死了？”吳青柳拎著女子的身軀，可她再也沒了氣息。
“怨靈？”一股怨氣在滋生，吳青柳皺眉，身死道消之后，女子卻是成了異類的兇靈。
天色突變，神宗周圍的天空，變得灰暗，有著沉悶的雷聲響起，怨靈兇物，天地所不容，降生之時，必有天罰。
黑鐮更是兇物，吳青柳一拿出來，拋向了天際，所有的雷罰，都被其吸引，由它代為受劫。
天地異色，來得快，去得也快。
黑鐮從天上落下，被吳青柳拿在手中，上面還跳動著絲絲雷弧。
眼前的怨靈睜開了眼，她的眼中有些恍惚，吳青柳問道，“怨靈，來我神宗，所為何事？”
“我是怨靈嗎？”怨靈看了眼自己，隨后仰天長嘯，她記起來了，她有冤，她恨，她死了，她不甘。
“我的家族，被公孫家滅了，我被公孫家豢養(yǎng)為奴，作為爐鼎，我不甘，所以我不想死，我要他們死，我來了神宗?！?p> 弱肉強(qiáng)食，修真界就是如此，要怨，只能說實(shí)力不濟(jì)。
“你是來尋求我的庇護(hù)？”吳青柳問著怨靈，既然來了，聽一個回答再走，世上慘人千千萬，他不是善人，憑什么要幫她。
“我要公孫家滅亡，我愿奉上我的一切！”怨靈身上的怨氣爆發(fā)，雙眼中有著瘋狂，兇焰滔天。
渡厄圣人動容了，這是災(zāi)禍之源，不能留下，吳青柳擋在了怨靈身前，“交給我，如何？”
“你的一切，是什么？”吳青柳一絲青冥云煙度過去，安撫著怨靈的心緒。
“往后余生——”
“告訴我，你修道，為了什么？”吳青柳這一吼，用上了半祖修為，震得全部人心神恍惚，這一問，難住了神宗附近全部人。
“家族在時，我為家族而活；家族滅亡，余生只為見證公孫家的沒落，這就是我茍活至今的信念。”怨靈幾乎沒作思考，回答就已經(jīng)脫口而出。
“好啊——好啊——”吳青柳拍手著。
“我可以幫你，一個條件，換一個要求，證明你的價值，我?guī)湍阃瓿尚脑??！眳乔嗔鴰е轨`，去了峰頂，手中多了兩柄劍。
“我的劍，缺一個劍靈，吞噬這兩把劍，我替你滅掉公孫家。”斬命道劍與斬靈道劍，原有的劍靈被司方抹去，雖為通天之寶，但威能大打折扣，吳青柳突發(fā)奇想而已，想試試這怨靈合不合適。
怨靈毫不遲疑，鉆進(jìn)了斬命道劍之中，黑氣漸漸從斬命道劍之上冒出，包裹了劍身，她發(fā)出著痛苦的哀嚎，好似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你同情她？”渡厄圣人問著。
“有人愿幫我殺卜算子，救活吳映雪，我也愿付出任何代價?！眳乔嗔卮鸬?，這算是同情吧，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
“虛無浮沉幾世間，余生無悔入滄瀾。”
“我生于滄瀾，因吳映雪而生，愿為她而死?！?p> “我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因果很玄妙，所以我聽到了她的呼喚，給了她一個機(jī)會?！?p> 渡厄圣人沒有再說什么，不好評判各自的追求。
吳青柳只知道，活下來了，那就不能輕易再死去，亦如蘇醒在黑暗中的自己，活下去，一切都還有希望。
為何而變強(qiáng)？只為了自己曾珍視的美好。
終有一日，吳青柳堅(jiān)信自己能手刃卜算子，能喚醒吳映雪。
“老比蒙，你不是說神宗無人嗎？”吳青柳在半山腰上，削出來了一塊空地，神宗于今日就收徒。
“神宗收徒，不看出身，不看資質(zhì)?！?p> “第一關(guān)，問心關(guān)，神宗不收心志不堅(jiān)之人，告訴我，你們修道，是為了什么！”
碌碌無為之人，茫然無措之人，全部被吳青柳剔除在外，被挪移到了萬里之外，山腳下，也是神宗的地盤，他們不配待下去。
“我要好好見識這方天地，見更大的天地?！秉S金比蒙說道。
“從前的我，只想找到爺爺，現(xiàn)在的我，只想保護(hù)好爺爺?！避綘栒f著。
“我本該埋沒在宮墻，永無出頭之日，師傅于我恩重如山，我只想幫上師傅一分半點(diǎn)?！睖厝缬窕卮鸬霉麛?。
“殺戮為我之長，愿為師尊殺盡一切敵?！碧炷孀幽钪?。
“我要玉晶，大把的玉晶，用玉晶把人家砸死！”某個小廝做夢都想要大把的玉晶。
“我要讓曾經(jīng)看不起我的人后悔，我才是真正的天才！”某個世家的庶出不屈地喊道。
“我的宗族，將由我來繼承，發(fā)揚(yáng)光大！”某個宗族的嫡長子鼓舞著自己。
“為了追求師姐，我要變強(qiáng)！”源自門派中的普通弟子也有遐想。
“為了不成為家族聯(lián)姻的犧牲品，我要變強(qiáng)?！庇信硬辉副徊倏v人生，不甘淪為大人物的侍妾。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羈絆。
足足有一半人，被扔到了遠(yuǎn)處，吳青柳對留下來的人說道，“今日起，爾等就是神宗外門弟子?！?p> “前輩，我想要準(zhǔn)神藥，來救我的道侶，愿用我的命，救我道侶。”有人效仿之前的女子，訴說著自己的請求。
“你的命在我眼里不值一提?！眳乔嗔敛涣羟榈鼐芙^道，同情唯有一次。
“前輩，我想要準(zhǔn)神藥，給我族的老祖續(xù)命，我等愿歸順神宗門下?！边€有人說道。
“前輩，我想要準(zhǔn)神藥，救小女一命，日后愿為神宗沖鋒陷陣?！庇幸诲羞b境之人說道。
……
眾說紛紜，大家都不甘落后了，說著自己想要萬獸草的理由，生怕慢人一步。
“求人不如求己，這就是神宗的第一條規(guī)矩，蒙騙我的自私自利之人，死吧。”吳青柳耐心地等到安靜下來，青冥云煙飄出，剝奪著一條又一條性命，他們真正的心思，無所遁形。
重情之人，被留了下來，這些忠厚之人，才配稱為神宗門徒，這下子又少去了一半人。
吳青柳低估了準(zhǔn)神藥，高估了大夏皇朝境內(nèi)的修士，剩下的人里，都能為了這株準(zhǔn)神藥出生入死。
身在高處，不見低洼。
吳青柳有那么一瞬，理解了渡厄圣人，“難怪你說滿足不了世人，讓他們自求多福?！?p> “不然呢？維持大世，便是我如今的追求?！倍啥蚴ト诵α?，“求人不如求己，祈愿有用，修道意義何在？”
“你棄了香火嗎？”吳青柳問著，神王大多修香火，但渡厄圣人的名號，在太平城里，甚至虛無之海里都是只字不聞，他的修煉之道，不同常人。
“你不也不修嗎？”因?yàn)槭峭乐?，所以相見甚歡，渡厄圣人說道。
“我是世界樹，我卻凝聚不出來生之道種，我對生之法則的領(lǐng)悟，始終有缺陷，香火對我無用，我不需要擋神王劫?！眳乔嗔恢廊绾纬缮裢?，道種法，好像不適合自己。
“為何一定要道種，我便沒有凝道種，萬法通途。”渡厄圣人擺手道，“神王只是一種稱謂，實(shí)力到了，便叫神王。”
聽了渡厄圣人的話，吳青柳才醒悟到自己走進(jìn)了一個誤區(qū)，只因知曉吳映雪修煉道種，有些執(zhí)拗地認(rèn)定了神王必有道種，渡厄圣人不修道種，司方不修道種，實(shí)力照樣能稱神王啊——
身在低洼，不見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