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子微看似是個閑散逍遙人,到底是比我有情,他若無情,便不會插手管這些事了?!彼麆e有深意頓一會兒,幽幽打量她一眼,“不過,到底是對天地萬物有情,還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只是對你有情,就不得而知了。”
風(fēng)媱忽憶起竹林初見子微時,滿身清冷之氣,如同一層秋霜罩在他的周圍,儼然此時的神君,連笑容里都攜著看似親切卻濃重的疏離感。
“有些人瞧著無情,骨子里卻是深情吧。子微自然是心系天地的,畢竟,這也并非他初次插手俗世了?!?p> 神君低嘆,“也是。”
風(fēng)媱覺得說遠(yuǎn)了,轉(zhuǎn)回話頭道:“神君可否為風(fēng)媱指條明路呢?”
他負(fù)手望向明月,“風(fēng)媱,其實選擇權(quán)在他們,不在你,如今他們已經(jīng)做了選擇?!?p> “做了選擇?……”
“前幾日,中土傳來消息,神玄兩族,簽了和書……”
風(fēng)媱只覺腦袋“嗡”一聲響,全然是不可置信。
“君梵臨走之時,我贈他一個‘和’字,今夜,我也贈你一字,你愿聽聽嗎?”
風(fēng)媱此時思緒萬千,本該是喜,卻又莫名地恐懼著,“晚輩愿聽?!?p> “信?!?p> 言罷,身影消失于此,似隨風(fēng)而去了。
風(fēng)媱驀然眼里飽含了淚,想起之前對君梵說的話,此時竟有些悔意??墒羌扔兄箲?zhàn)之心,既然從未想過欺騙自己,為何要等發(fā)生這么些事之后呢?難道,當(dāng)真有天意嗎?
她想回去了,想回去問問他,為什么?
她就著眼前案幾坐下,化出筆墨,留書一封于云若,隨即離開海島,回身北荒。
次日,云若同行遠(yuǎn)來此,見風(fēng)媱已經(jīng)離去,皆是憂色。
云若打量一遍這院子里新移栽的花木,還有那些埋在土里的花種,擔(dān)憂道:“姑姑若知天君解除婚約,該多難過……”
行遠(yuǎn)嘆道:“真是沒想到十九師兄會做此舉,那兩日瞧著,師兄對嫂嫂舉手投足皆是情,怎么會呢?……”
云若怒瞪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們男人就是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無情無義的東西!”
行遠(yuǎn)莫名挨罵,欲待辯解,但云若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著道:“我嫂嫂還沒嫁入天廷呢,他便納了個天妃擺在那兒,什么有情,根本就是薄情寡義!虧得我當(dāng)初還……反正,你們男人就不是好東西,從今以后,你我也保持距離吧!哼!”言罷,跑走了。
行遠(yuǎn)在后面緊跟過去,大叫著,“云若師妹!云若師妹!你不能這般蠻不講理呀……云若……”
月城那日,君梵同玄冥定下了止戰(zhàn)的約定。
這一舉止將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至還將背負(fù)無數(shù)人的咒罵!
兩族積怨日久,并不是上頭的一道旨意便可以泯滅的。
和書該如何寫?
該如何給子民一份交待、一份說辭?
君梵離開月城最想見的人是子微和羲璃。
羲璃獨守北荒城,君梵尋到他,當(dāng)即拉著他去子微的西海篁林。
一路上,羲璃的心虛虛的,因君梵去海島這些時日,他起了退戰(zhàn)的念頭。這念頭,他已攤開同子微談過。且,沒幾天,玄族國師雪峰密邀他出城。他去了,且聽了雪峰的一番長篇大論,不過是要他顧念風(fēng)媱、顧念蒼生而退戰(zhàn)。風(fēng)媱因寒塵之死便這般大反應(yīng),接下來,她只會拼盡全力來阻止戰(zhàn)爭。那顆鴻蒙珠用到極致,將會吸納風(fēng)媱為一體,化為永生的結(jié)界,來阻隔神玄兩族的相交集!
羲璃聽到此,怒道:“那是何邪物,怎還會吸納人命?”
“鴻蒙珠本是上古時期被不知名人士封印在環(huán)息山的法器,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歷,我也是近日偶然在一冊破簡上看到這一點關(guān)于它的記載。那上面記載說鴻蒙珠本身擁有無數(shù)重幻境空間,一旦得遇它認(rèn)定之人,那人便擁有將天地分隔為幾個世界的力量,只是因此法一旦施展,鴻蒙珠也將化為空濛,變?yōu)闉跤?,是以它自身的意志是抗拒的。但它認(rèn)定的主人,若與它融為一體,便可左右它的意志,令它施展這將天地化為幾重世界的力量。它的主人也必將同它一起歸于大化?!毖粤T,雙手將那殘簡奉給他。
羲璃接過,快速看完,神情凝重,“瀅曦可知曉?”
“暫未知,但……她與玄君的師徒情分,加之她善良純真,必然不會眼睜睜見其師父殞沒,見無辜蒼生死于戰(zhàn)亂?!?p> “你威脅本君?!”
羲璃怒望他。這是他們離開戰(zhàn)場,卸掉盔甲的初次見面。羲璃見他穿一身素布衣,外面罩了一件半厚的同樣素凈的大氅,整個人干凈整潔,平凡的容貌和不徐不緩的語氣,“豈敢,不過是陳述事實?!?p> 這是一個善于隱藏自己且對物質(zhì)要求不高的人,可羲璃卻感到有一些莫名的陰冷。
羲璃收回目光,冷聲問:“這也是玄冥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玄君的旨意是,不可利用風(fēng)媱姑娘來達(dá)成雪峰來此的意圖?!?p> 羲璃望著殘簡,心下已全然沒了再打下去的念頭,甚至,他也想著如何才能化解爭端。但……這似乎是個無解的死結(jié)。
雪峰見自己的目的已達(dá)到,便要回殘簡,“鬼君退出,我玄族也愿止戰(zhàn),從此不再與玄族起干戈。雪峰先謝過鬼君的大義!”
“謝之過早,此事,還有待商榷?!?p> “好?!?p> 羲璃那日,獨自立在河畔許久,至天黑透了,才回到宮中。
他知道,這是玄族自保的手段,若不求和,玄族的下場便是滅族!可他沒想到,那玄冥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還是……顧念風(fēng)媱?不,按雪峰方才所言,玄冥根本不知道那殘簡上記載的關(guān)于鴻蒙珠的事,他又怎會是因為她呢?
那會是什么?羲璃想不明白,說他貪生怕死,求和只為求生,但依著以往戰(zhàn)場對戰(zhàn)時來看,玄冥根本不惜生,也無懼死。
可,那是為了什么,讓他做如此決定?難道是為玄族子民求一條生路?!
……
羲璃一路上都不敢開口說話,君梵心思重,他怕一開口,他便會知曉些什么。雖然是遲早要攤開說的,但面對君梵,他只覺難以啟齒。
君梵也沒說什么,神情自若,教人看不清他真實的情緒。羲璃畢竟認(rèn)識他這么些年了,君梵此時的無聲淡然,正是表示,他心中藏著大事,平靜,是為了隱藏底下的洶涌!
終于是到了西海篁林。
從下望去,萬頃竹林在風(fēng)里翻滾如碧色浪潮。
一襲白衣勝雪的子微,盤腿浮坐在碧色浪潮的中央,吹著一支碧色的翠笛。
笛聲宛轉(zhuǎn)悠揚,與風(fēng)兒吟和,隨竹海涌動流轉(zhuǎn)。
君梵和羲璃立在空中,沉醉于這奇異美妙的曲子里,不愿打擾子微的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