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閣議(四)
輪到兵部。何必勝也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站起了,他看看張敬之,又看向端王,拱手說道:“王爺,卑職以為西北練餉非但不能剪除,恰恰相反,還應(yīng)納入到每年國庫的固定支出中去。”
說完這句話,何必勝停了一停,目光又瞟了瞟左相。
“你接著說?!弊竺髁x直接用話語指示。
“剛才張大人也說了,以邊人守邊地,以邊地養(yǎng)邊人是皇上定下的國策。張大人生于江南富庶之地,可能不太了解西北三郡的實情。西北邊境苦寒之地,土地貧瘠,物產(chǎn)有限,三郡所產(chǎn)根本養(yǎng)不活邊軍、邊民,朝廷若不居中調(diào)度,損有余補不足,那西北三藩不用旭烈來襲,自己就先倒了?!?p> “五百萬兩銀子若只是軍費,確實多了,但其實有一部分也用在邊地衣食等民生事項之上。西北三郡再怎么地廣人稀,人口加起來也有近五十萬,如果算上這些人,張大人還覺得五百萬兩銀子多么?”
“邊地民生凋敝,可直命三郡郡守向戶部申請,憑什么藩王以整軍備戰(zhàn)的借口到兵部討錢!”張敬之氣憤地問。
“以邊地養(yǎng)邊人嘛?!焙伪貏倏嘈Φ?,“邊地不用上繳賦稅,戶部下自然就沒有三郡的戶頭,怎么可能從戶部撥得來銀子?張大人執(zhí)掌戶部,還不知道這事?”
張敬之臉羞得通紅,心里想著,這必是部里的左右侍郎故意不說,好讓自己在閣議中難堪,他狠狠說道:“多謝何大人提醒,回去我一定查清!”
何必勝說完就坐下了。吏部、禮部都附議贊成了兵部的請求。
輪到了刑部,劉謹想了片刻,說道:“西北三鎮(zhèn),國之藩籬,不能不重視,國庫年年入不敷出,也不能視而不管。依卑職見,以邊土養(yǎng)邊人是皇上定下來的國策,若非絕對必要,還是不宜做大的改動。西北若有不足,仍按常例先報兵部核審,戶部復(fù)核后,再支,年底就沒必要再審了?!?p> “至于充盈國庫,彌補虧空嘛,卑職以為,無非就是開源節(jié)流這兩條。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各項開支要嚴格在預(yù)算范圍內(nèi)開支。今年,刑部是超了一點。張大人放心,以后沒有意外,刑部會嚴按預(yù)算計劃開支,絕不超額用度。至于增加收入,拓展國庫,還是得請戶部拿個主意,刑部絕對配合?!眲⒅斦f完,就坐下了。
看似說了很多,實則一句沒講。既不支持加、也不支持撤,維持現(xiàn)狀最好,跟我刑部沒關(guān)系。
何必勝、張敬之聽了,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左相微微點了點頭,心道:這個劉謹還是老樣子。
眾人將目光聚在了最后一位——馬致遠、工部尚書身上。
馬志遠站起身,目光突然嚴峻。這個馬志遠,本就出身西北,又在西北官場、軍營、王府之中混職多年,可算個西北通,他又會說些什么呢?
何必勝心中立刻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馬志遠果然發(fā)炮了:“諸位,既然議到了西北的事,本人九原郡人,進京之前,一直貢職于西北。九原、北府、云廊都曾有任職,自認為對西北局勢還算了解一二。”
馬志遠眼里突然閃著晶瑩,動情說道:“西北三郡民生之艱難超乎諸位想象,就拿三郡中最富的九原郡來說,全郡人口不過三十萬,不及內(nèi)地一府,可耕之田二萬七千頃,堪堪比過內(nèi)地之一道,西北氣候嚴苛,所產(chǎn)更是不及。這么均算下來,九原郡每人平均四兩米一天。這四兩米,老人、孩子勉強可以吃個飽,精壯勞力根本不夠吃的,其他兩郡就更不用說了?!?p> “馬大人,照你這么說,三郡之民,豈不只能餓死?!睆埦粗畣柕?。
“張大人問的好,自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郡之民除了田地產(chǎn)糧,沒有什么可依賴求生的,只能靠什么?靠軍隊!”
馬志遠擲地有聲地說道,周遭人等,包括端王、左相都不禁議論紛紛。
“馬大人,說說,是怎么個活法,要靠軍隊來過日子?”端王急切地問。
”糧不足,邊軍有糧;錢不夠,邊軍有錢。想要糧、錢,只要替邊軍干干雜役、當當苦力,就可以掙點糧食,哄飽肚子。邊軍的供給又直接來自朝廷和國庫,所謂邊地養(yǎng)邊人,只是個笑話!”端王聽了唏噓不已,其它人也變得面色凝重起來。一個工部尚書,二品的大員,竟然在閣議上公開抨擊皇上定下的國策,實在太大膽了。
馬志遠繼續(xù)說道:“諸位大人,三郡雖苦,但苦的是邊民,苦不到軍隊。邊軍的軍械、武備、糧食與禁軍不相上下,甚至在馬軍上,還要強過禁軍!”
“燕王、趙王、代王,寧苦百姓,不苦兵士;寧損民生、不怠軍事,將朝廷國庫之出,十之八九用之于軍,十之二一用之于民,是以西北之民生,愈發(fā)凋敝,民為謀生,爭相從軍。”
好家伙,罵完了皇上,又罵藩王。還以為張敬之吃了豹子膽,搞了半天,真正不要命的在這里。
何必勝越聽越不爽快,看著眼前情緒激昂的工部尚書,冷冷問道:“馬大人,這錢本就是兵部劃下去的練兵款項,燕王、趙王、代王這么用度,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民為謀生,爭相從軍,是以民越來越少,而軍越來越多,邊地本就貧瘠,長此以往,產(chǎn)量者少,吃糧者多,邊地愈發(fā)不能養(yǎng)軍,國庫輸出負擔(dān)越發(fā)沉重。今年五百萬兩,明年七百萬兩,后年一千萬兩,總有不能承受的那一天!”
聽到這里,張敬之感概道:“志遠之言,振聾發(fā)聵,直指問題之津要,受教了?!?p> 何必勝聽了,冷笑道:“馬大人所言似乎有點道理,可是似乎與我們討論的事情沒有關(guān)系。”
“何大人,你提議將西北練餉納入每年國庫常規(guī)支出,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西北大局的穩(wěn)定,現(xiàn)在的西北,僅靠朝廷輸入是維持不了啦?!?p> “而且,國庫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庫存啦?!睆埦粗谝慌詭鸵r道。
“不知馬大人到底有何良策?”一直沒有太作聲的陳首善突然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