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初雪這面算是因禍得福,在延請臨安名醫(yī)圣手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只能臥床靜養(yǎng),不宜見客后,王府索性就立了話,初雪因為身染頑疾,不見任何人。
不用見些上門恭賀攀附之人,又可以在臨安恣意行走,除了偶爾撞上出行的殷長卿,此時的初雪過得不知如何舒坦。
卻有一人,因著她一事,心中波瀾難平,這個人便是殷長玨。若說有誰最在意春日宴一事,只能是這位當(dāng)事人之一安王殿下。自那日回到延福宮,安王便將自己關(guān)入房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不肯踏出一步,也不見任何人。
為此惠妃娘娘憂心不已,安王自幼便較一般孩子更加懂事安靜,從不吵鬧,也幾乎不發(fā)脾氣。雖然幼時性情冷淡不與人親近,但是后來也不知是怎的便轉(zhuǎn)了性,為人溫軟和善,也開朗了不少。如今這般模樣,惠妃也不曾見過。
第四日,惠妃娘娘耗光了所有的耐性,終于忍不住進(jìn)了殷長玨的寢宮。日光從敞開的雕花門灑落到寢殿內(nèi),除了散落到地上的書卷,這寢殿未免空闊了些。除了床和必要的擺件幾乎沒有什么多余的器物。本是為了方便殷長玨的行走,看起來卻未免孤寂了些。
殷長玨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像是個擺在那里的人偶。形容憔悴,面色蒼白,手中抓著一串鈴鐺,整個人看不到半分生氣。若不是呼吸時輕微的顫動,惠妃都要以為這孩子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沒了。
心疼的眼淚珊珊落了下來,惠妃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是她的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p> “兒臣參見母妃!”殷長玨氣息虛弱,聲音沙啞,試了幾次但是已經(jīng)沒有力氣起身行禮。
“玨兒!”惠妃見狀趕忙上前扶住殷長玨,“你這到底是怎么了?你從小就是這般,有什么心事都不同母妃講,我是你的娘親,你這樣折磨自己,知道為娘有多心疼么?”
惠妃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她的玨兒自小就吃了太多的苦,作為母親她實在虧欠他太多。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若是玨兒問起為什么他的眼睛看不見,自己該如何作答。她便甚少見他,卻不想生疏了母子之情。
“母妃,我是不是很沒用?我在這宮中像廢人一樣生活了十幾年,事事要人照顧,就連走路也得要人看護(hù)。我這樣不比死了干凈,我保護(hù)不了自己想保護(hù)的人,甚至成為了累贅?!?p> “都是因為這雙眼睛,因為我看不見,母妃我受夠了這樣的暗無天日,兒臣受夠了!”這些年來積累的情緒終于無法再壓抑,殷長卿在惠妃的懷里,哭的像個孩子。
“是母妃不好,是母妃對不起你!”惠妃輕撫著殷長玨的后背,眼里盛滿了痛楚。
“母妃,兒臣,兒臣多希望自己能像二哥、三哥一樣,而不是這般無用的活著?!币箝L玨何嘗不希望自己是個正常人,能看見驕陽星辰,萬物雨露,能站在父兄身側(cè),能盡為子之孝,能有資格擁有此生摯愛。
“玨兒,你相信母妃,你的眼睛一定會好的。母妃已經(jīng)找到辦法,很快就能治好你的眼睛了!”惠妃本想將這件事再拖上一拖,可是如今再耽擱下去,只怕殷長玨會生出輕生的念頭來。
“母妃此話當(dāng)真?母妃不必如此,兒臣并沒有輕生之念,只是心中郁結(jié)難平……”
“母妃何時騙過你。玨兒且耐心等上幾日,母妃定能讓你看見。”
“好,兒臣依母妃所言?!币箝L玨發(fā)泄了些情緒,已經(jīng)理智清醒。他不可因為自己的心結(jié)拖累的母妃和父皇都為自己憂心,為人子,自當(dāng)孝為先。
殷長玨本就是個自持的人,這幾日也并非自暴自棄,只是鉆了入了死角,自己難以開解,如今與惠妃哭上這一哭,自然情緒便發(fā)泄了出來。幾日的疲累不休,加上惠妃又勸慰安撫,人稍稍放松些許便昏睡了過去。
惠妃看著床榻上睡著的殷長玨,心中五味雜陳。當(dāng)今陛下育有七子一女,如今卻只剩四子。太子殿下加冠之年,秋獵之事意外中箭身亡,四皇子早夭,六皇子因?qū)m中走水,同其生母皇貴妃一同燒死在寢宮內(nèi)。
這深宮之中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腸,惠妃一個沒有家族勢力的女人,若不是殷長玨先天眼疾,怕早已和其他皇子一般不在人世了。
殷長玨的眼疾是從何而來沒有人知道,也從沒有人懷疑過,他的眼疾是否會是惠妃所為。畢竟沒有一個母親,會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從小便是個殘廢,活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但就是這位溫婉嫻靜,從不參與后宮爭斗,甘心帶著兒子偏安一隅的惠妃娘娘,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了如此的狠心,讓他一出生就成了一個看不見的瞎子。
“玨兒,母妃都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可會怪母妃心狠?”也只有在殷長玨熟睡的時候,惠妃才敢流露出心中的愧疚。殷長玨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又何嘗舍得。
“娘娘,您可想好了么?”站在一旁的女官欣蘭開口問道,她是惠妃的親信,惠妃最是信任。
“本宮已經(jīng)決定了!”惠妃的語氣堅決。
“現(xiàn)在會不會太早了些?”
“玨兒久居宮中,也需要些歷練,現(xiàn)在景王起勢,賢王被壓,陛下心中游移不定,也算是個契機(jī)?!贝藭r的惠妃一改往日溫吞嫻靜的樣子,倒是更像后宮的皇妃。
“那殿下這眼睛?”
“若是突然就這么好了,難免惹人懷疑。你看護(hù)著讓他睡上些時日,發(fā)些冷熱,每日請御醫(yī)來診治。在散出話去,就說玨兒因為那日郡主落水受了驚嚇,回到延福宮中便臥床不起?!?p> “是!殿下這病來的急,病勢又古怪,等過幾日醒來,多年的眼疾不藥而愈也可以解釋的通了!”
“上天垂憐,賜福我兒,難道不是大虞之幸么?”惠妃溫婉一笑,其中卻帶了幾分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