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得極快，就像11月的風一樣急烈。還愿這天，陸夫人早早就安排下人，將一應準備之物提前送往寺廟儲備，陸家門外兩輛汽車外加十幾輛黃包車，早已等在外面。最近陸家是多事之秋，陸夫人對待此次的還愿之行就格外重視，提前一星期都開始吃素，今天早飯更是全素宴，并要求家里所有人都如此，除了必要的應酬。老夫人很不情愿，她平時一不禮佛，二不燒香，更別提吃素了。倒也不是她對佛祖等一眾神仙加以藐視，而是贊同“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說法，一切事在人為，行善事做善人并不是信佛才會去做的。但沒辦法，她是陸家的一份子，自然也免不了這世家習俗，就當是出外游山玩水罷了。

　　陸傳景這天也起了個大早，因為陸夫人特意交待，不可誤了還愿時辰。文玲將少爺許久未穿的歐藍色棉布長衫準備停當，陸夫人規(guī)定還愿這一天，全家人必須要穿傳統(tǒng)服飾，以示陸家從先輩至今的誠意。長衫早在之前就漿洗熨燙過，陸傳景極不喜穿長衫，認為跟女人的裙子一樣邁不開腿，況且今晚還約了汪卿之在禮查飯店吃飯，他才不想穿著這套古董式的衣服去那種充滿上流時髦人士的地方。

　　“穿西裝去不行嗎？”

　　“二少爺，您就別嫌棄了，夫人特別吩咐的，您要是不穿，挨罵的可是我們。這還愿不就是兩天嘛，忍忍就過來了?！?p>　　“我晚上要去禮查飯店，必須要穿西裝，你給我準備好一套帶著?！?p>　　“您晚上還要去禮查飯店？這您跟夫人說過了嗎？”

　　“還用說嗎？還愿到下午基本也沒我什么事了，我晚上偷偷出去，龍華寺到禮查飯店開車也用不了多久?！?p>　　文玲無奈，心想可真是個小祖宗，又對正在收拾床鋪的筱攬月說：“攬月，待會將少爺那套夜灰色西裝拿出來，放到行李箱中。”

　　“好的，文玲姐?！斌銛堅缕鹕韺χ牧嵴f。

　　“奧，還有那件深灰色呢絨長外套也帶著，晚上風大。我們出發(fā)后，家里就交給你和寶笙青笙了，就做好平常該做的就好了，小心火燭之類的?！?p>　　陸傳景一邊穿著白色里襯，一邊問：“這次都是誰跟著？”

　　“還跟往常一樣，我，阿城和吳奶媽?！蔽牧釋㈤L衫給陸傳景穿上，將盤扣一一扣上。

　　陸傳景看著跑去柜子拿衣服的筱攬月，對文玲說道：“不用那么多人去了，吳媽媽年紀大了，讓她在家歇著吧。就讓阿城跟著我去，你也別去了，家里你看著比較放心?！?p>　　文玲卻吃了一驚：“二少爺，恐怕這樣做不妥。我要是不去，夫人該責罰了。就算您發(fā)話我們也免不了要被責怪，好歹要讓一個貼身丫鬟跟著，照顧您所需才是?！?p>　　“那就讓她去吧，你不用去了，一路上怪辛苦的，我不在正好你們也歇息歇息?！标憘骶坝醚凵窀嬖V文玲，讓筱攬月去。

　　“少爺，攬月才調到房里來不久，她很多事還不熟悉，怕會出什么錯誤，再惹您不高興，更糟的是讓夫人知道了，攬月可要受苦了?！蔽牧岷苁菗?，更多的是替筱攬月?lián)摹?p>　　“有什么很難的事要做嗎？不過就是日?，嵤?，你安排安排。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還在陸府待著干嘛？”陸傳景好不容易可以使喚筱攬月，他可不放過這個機會。

　　筱攬月慢慢收拾著衣服等物，聽著他們的對話，對陸傳景的為難更是恨極了。她看著那身齊整的西服，想象著在上面剪一個大洞，讓陸傳景穿著破衣服出盡丑相?？赊D念一想，說不定這是個好機會，能讓陸家的當家人發(fā)話，把她再貶為促使丫鬟。于是她對文玲說：“文玲姐，您放心吧，既然二少爺如此信任我，我也不會辜負他的厚望的。就要煩勞文玲姐跟我講一下需要做什么，哪些事需要注意了。”

　　這下倒是文玲和陸傳景有些沒有想到，文玲想她應該不會主動應承，還需要她去勸說一番。而陸傳景則是想她定會找各種借口拒絕?！皵堅?，你一個人真的行嗎？雖說做的事情與在府里也沒多少差別，但是白天還愿事宜都需要丫鬟跟著，隨身侍奉。你要是在那里出錯，可就是在老爺夫人面前犯錯了?！?p>　　“文玲姐，我可以學著其他姐姐，再說還有您教我，這點事我都做不好，那我還做回我的粗使丫鬟好了?！?p>　　陸傳景已經(jīng)將衣服穿戴整齊，一襲長衫加身，倒將他的儒雅氣質凸顯出來，一改往日的乖張跋扈，看著溫順許多。他已經(jīng)明白筱攬月打什么算盤，嘴角又扯出一絲狡黠的笑：“粗使丫鬟？你想得倒挺美的，如果你犯了錯，就會被立即趕出府，連粗使丫鬟都做不成。所以如果還想乖乖在陸府呆著，就給我仔細認真做，別丟我的臉。放心，看在你是一個新人的份上，文玲又這么擔心你，我也不會怎么為難你的?！?p>　　筱攬月看著穿上長衫的陸傳景，站在窗外打進來的光影里，倒真是柔和了不少，但是在她看來，卻是一只狡猾的狐貍披上了人皮，裝模作樣。文玲不明就里，安慰著筱攬月，將該囑咐的都囑咐一遍，臨了檢查一下該帶的東西。阿城已經(jīng)來催了，該出發(fā)了。帶的東西不多，就一只皮箱，陸傳景示意阿城先走，讓筱攬月提著個大箱子，艱難地跟著。

　　前面一輛車，陸丙琛跟陸夫人坐著，后面一輛車則是陸老夫人和陸傳風、陸傳景坐。兩個小孩子也擠在這輛車上，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陸老夫人本來應該坐在前面一輛車，可她說想跟孫子重孫子在一起熱鬧，兩個孩子也非要跟著老夫人和爸爸，無奈就做了如此安排。后面黃包車坐著蕭管家、何家丁等一應隨身侍奉的家仆，筱攬月將行李箱放到車后座，也做到了末尾的黃包車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上海郊外的龍華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