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墨林殿的人便送來了韓美人素日里妝面上的用品，香粉、眉黛、唇脂等各取了一點用錦帕分包著，初寧左看右看，也是瞧不出什么異樣。

　　紫蓮道：“雖然夏醫(yī)師的懷疑有道理，但我總覺得韓美人尚未侍寢，這宮里應(yīng)該不會有人視她為眼中釘吧？”

　　白萼道：“韓美人雖尚未侍寢，但她身為韓國公主，將來必不會受到大王冷落?！?p>　　初寧放下香粉，笑道：“或許也是有人覺得如今這宮里太清靜了吧，左右我現(xiàn)在也是無聊得緊，有些事做著也是打發(fā)時間了?！?p>　　翌日夏無且便來回話，他仔細查閱了墨林殿在膳房領(lǐng)取食材的記錄，依然沒有差錯。紫蓮將墨林殿的東西一一遞給夏無且檢查，他挨個打開錦帕，謹慎小心的查看，或用手指沾取研磨聞味，或用銀針試探，各種用品皆是正常，直到他查驗了唇脂。

　　“王后，這唇脂里面有麝香，只是被花香所掩蓋不易察覺。”夏無且憂道：“麝香雖與美人的病無虞，但卻能影響孕育。唇脂本是女子每日都會用的，先不說有時難免會入口，就是每日涂抹也會滲入肌膚，雖然每次的量不大，但日積夜累便可能會使女子不孕，有身孕的女子若是長久接觸麝香，也會胎動不適以致小產(chǎn)?！?p>　　初寧有些難以置信，她嗤笑道：“真是有趣，這唇脂本是我賞給后宮妃嬪的！難道也被人動了手腳？”

　　紫蓮道：“這些唇脂...送來后，便是我領(lǐng)著碧懷和可欣挨個送到各宮，其間并沒有其他人經(jīng)手啊。”

　　夏無且問：“這唇脂是永巷制備的嗎？王后可是也用的這個？能否取來讓臣檢查一下以防萬一?！?p>　　初寧示意，紫蓮便轉(zhuǎn)身去取。不過夏無且擔(dān)心的這一點初寧倒并不害怕，母親素愛調(diào)香制粉，這些唇脂便是她親手所制送來的，承元殿中應(yīng)也不會有如此膽大歹心之人。讓夏無且檢查，只是不想讓他起疑。因為就在夏無且問這話的時候，初寧腦海里已經(jīng)閃過一個驚人的念頭，母親送這些唇脂來的時候，分了兩份，一份給初寧，一份讓她給各宮妃嬪，說是用料不同，初寧自己用的要好些，母親千叮萬囑一定不要混淆了。當(dāng)時初寧還笑話母親小氣，現(xiàn)在想來只怕沒有這么簡單。

　　正如初寧所料，她自己用的唇脂并無麝香，但她又想到自己長久未孕，便讓白萼帶著夏無且仔細查驗自己平日里的其他用品，防微杜漸。

　　待他二人出去后，初寧對紫蓮道：“還得讓各宮的人都取一點唇脂回來，不過不要再給夏無且檢驗了，拿到外面去找個大夫看一看，切莫讓人看出身份就是了?！?p>　　“好。”紫蓮蹙眉想了想道：“王后是擔(dān)心這一切都是主母所為？”

　　初寧輕嘆道：“眼下不是母親最可疑嗎？她要這么做無非也是為了我。”說罷，她拿起自己的和墨林殿的唇脂分別嗅了嗅，都是一樣芳香，并無不同。

　　紫蓮忙拿過她手中的錦帕，“王后別聞了?！彼行┖ε碌溃骸斑@東西得讓進寶拿出去扔遠些！”

　　夏無且在承元殿檢查了一番，均無異常，不過這更讓初寧心煩意亂，她問道：“醫(yī)師剛才所說麝香要日積夜累才會使女子不孕?！彼e起唇脂，“只這小小一盅唇脂，應(yīng)不會對女子身體有什么損壞吧？”

　　夏無且道：“唇脂雖小，但使用期間一定會影響懷孕之事，不過麝香不會后遺，只要不用了，便能恢復(fù)正常?！?p>　　初寧頷首：“那相比之下，韓美人的病癥更為嚴重，如果都不是這些東西的緣故，還會有什么能影響她的病呢？”

　　夏無且道：“如若不是這些旁的影響，那應(yīng)該還是在藥上。那日，我也只看了藥渣，若是在煎藥過程中被動了手腳也是有可能的?！?p>　　“既如此，白萼姑姑，你吩咐墨林殿的人，仔細留意給韓美人煎藥的過程，然后一五一十回來匯報?！背鯇帉ο臒o且道：“到時候再麻煩夏醫(yī)師。”

　　“為王后分憂解難是臣的分內(nèi)之事?！?p>　　初寧凝視著夏無且，撫摸著手腕上的和氏璧玉鐲沉穩(wěn)道：“不過麝香之事尚未有定論，你們暫且不要對外人提起?！?p>　　夏無且躬身道：“諾?！?p>　　經(jīng)過這許多事，初寧知道夏無且是靠得住的，正如孫得力是華陽一手提拔起來的，她也要重用夏無且為自己辦事，但有些事他也不能知道。

　　紫蓮急性利索，各宮安插的人也得力，很快就有了結(jié)果，果然其他各宮的唇脂里面都有

　　麝香。紫蓮見初寧愁眉不展，猶不敢相信，她楞楞道：“也不一定就是主母。”

　　“問一問不就知道了，你派人回府上一趟，請母親明日進宮來?！背鯇巼@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翌日，英嬴夫人進宮，又給初寧帶了許多她親手制作的唇脂，她道：“新春的花苞最嫩，做出的東西最滋養(yǎng)皮膚...”

　　初寧注目著英嬴，“父親待你還好吧？這些日子你們吵架沒有？”

　　英嬴冷哼一聲：“你父親忙得見不著人，哪有時間跟我吵？”

　　“他再忙也有在家里露面的時候。”初寧靠在母親肩上，“依我說，母親你有時也該收收自己的脾氣，別老是一見到父親就和他不對付，還有妙姬她們...”

　　英嬴微微驚詫，隨即笑道：“你這么懂事，我也就放心你在這宮里了。我和你父親過了半輩子也就那樣了，他想寵愛誰就隨他去吧，左右我還愛做這些玩意，聘柔也愿跟著我學(xué)習(xí)，我也就沒心思和他們斗氣了。”她一面說著一面將唇脂遞給初寧，“這次的唇脂我添加了照殿紅花露，顏色更好看了?！?p>　　唇脂色艷而芬芳馥郁，只消輕輕一嗅，便能幻滅春光。初寧道：“粉白黛黑，唇施芳澤。女子就少不了這些東西，不過母親以后只做我的就行了，我不想賞給其他妃嬪了。”

　　“不礙事?！庇①男θ莺鋈唤┳。溃骸澳阒懒耍俊?p>　　初寧點點頭，英嬴笑道：“果然是我女兒，穎悟絕倫目達耳通。”

　　“所以母親別再做了，我用不著?！?p>　　“怎么用不著？扶蘇也就罷了，絕不能再讓其他妃嬪生下公子！”

　　初寧對上母親的不甘與憤恨的眼神，猶豫片刻，還是漠然道出心底疑問：“難道這么多年，父親只有我和睿兒兩個孩子，都是母親的唇脂所為？”

　　英嬴有些遲疑，終是長長嘆了口氣，“從前不愿和你說這些，現(xiàn)在你也為人婦，就該明白母親的無奈?！?p>　　“這算什么無奈？母親是父親正妻，家世顯赫兒女雙全，又何必如此苛刻鉆營去傷害那些無辜的孩子？”

　　英嬴遽然色變道：“無辜？等那些孽種分走你父親的心，你就不會說他們無辜了。”她恨然道：“要不是我為你們姐弟二人謀劃，你以為你們能一直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真是可笑！”

　　母親所說不無道理，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實也是人之常情。初寧咬一咬唇道：“就算父親可能會偏愛其他孩子，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成了王后，我們母子三人在家的地位是任何人撼動不了的。”她握住母親的手，誠懇勸道：“母親還是收手吧，要是父親知道了，他不會原諒你的?！?p>　　“那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樣！”英嬴反握住初寧冰涼的手，極力柔聲道：“我也不想活得這樣累，這樣虛偽殘忍，只是普通人家尚且為爭家產(chǎn)而兄弟相殘，更何況是我們？好孩子，我只是為了你，為了你將來的孩子打算。大王現(xiàn)在是寵愛你，但這恩寵眷愛總也比不上自己的孩子牢靠。宮中乃是眾爭的是非之地，爾虞我詐不就為了前程安穩(wěn)嗎？子以母貴、母以子貴，都要絕以后患！”

　　慈愛的溫暖從母親手心傳來，但初寧卻感覺那像是來自無底深淵的火在煎熬著自己，她搖首道：“孩子不會是后患，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多些兄弟姐妹一起守望長大。大王就是因為手足太少，才會常覺孤獨無助?！?p>　　英嬴滿目驚疑，自己的果決利索的女兒不知何時變得這般良善寬厚，她剛想張口，初寧便堵住她的話，道：“我不想傷害那些無辜的孩子，但是母親放心，我也絕不允許他們的母親越矩放肆。”

　　英嬴深深望了初寧一眼，從衣袖里拿出一枚佩幃放到初寧面前，道：“這佩幃我是給你織的，帶去女媧廟替你拜過了，你自己好生戴著，別的事情就自己拿主意吧，將來若要更張，母親也是在的?！?p>　　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初寧心下說不出的感懷，原來不是上天公平，從來萬事都是要自己籌謀的。她收好佩幃喚進白萼，輕聲道，“姑姑在宮中行走多年，這些時日應(yīng)該也對麝香的事情了然于心了吧，只是這件事還請你不要告訴祖太后?！?p>　　白萼道：“宮外的事，奴婢管不著，宮里頭的事，自然全憑王后安排?！?p>　　春風(fēng)和煦蕩起暖陽雋妙無比，不過百花競相開放，卻不適合荏兒養(yǎng)傷，因而被初寧拘在宮中，好在宮中其他人常常來看她，也可稍解煩悶。雅芙的位份既定，初寧讓她自己挑選住所，她便選了上林苑附近的景怡殿，說是景致好也安靜便于消遣時光，初寧雖覺得遠，但也依了她。

　　自上次初寧訓(xùn)誡了王媛，她也就常常來承元殿做女工，初寧便讓荏兒也來消磨韶光，一來二去，兩人倒是越來越談得攏了。

　　初寧對女工這事不過一時熱情，她學(xué)著做個小老虎，但做出來她自己都說不出那是什么。姮若笑道：“這便是四不像了?！?p>　　“大膽！”初寧把‘四不像’遞給姮若，“快幫我改改?！?p>　　荏兒湊過來道：“姮姐姐忙著做她自己的嫁妝呢，不如我?guī)屯鹾蟾??！?p>　　初寧推開她：“你那手藝與我不相上下，能有什么好的？”

　　王媛道：“還是我來吧，王后總該要相信我?！?p>　　四人談笑風(fēng)聲，一時未注意雅芙在殿外，直到白萼送來小食，“靳七子怎站在門口？”

　　荏兒回過頭來笑道：“姐姐快來，她們都瞧不上我的手藝呢?！?p>　　初寧道：“怎么也沒人通傳一聲，定是又跑哪玩去了，真是沒規(guī)矩?！?p>　　雅芙笑道：“是我讓她們別通傳的，不想打攪了王后的雅興。”

　　“我那有什么雅興？老是做不好還是不做了?！背鯇幧焓终泻羲M來：“走，我兩投壺

　　去，不和她們攪這些線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