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不一樣的是,今日的馬場熱鬧非凡。
雖然是烈日炎炎,但馬場上闊野千里,清風(fēng)徐徐也算是涼爽,只是李夫人擔(dān)心兒子,便帶著鋪天蓋地的侍衛(wèi)仆人把馬場圍得水泄不通,好似身在鬲中,熱氣逼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初寧便帶著云容早早地逃離這個水深火熱之地。
聽說要去學(xué)騎馬,太子悍原本是興奮不已,但是當(dāng)他來到比自己高一頭的小馬駒面前,心里也不免有些害怕。
安越君安撫著太子,然后把他抱到馬背上。待太子不再那么害怕了,安越君便讓太子試著摸摸馬的耳朵,拍拍馬的脖子,和小馬駒熟悉起來。
小馬駒十分溫順,也伸頭廝磨太子的小手,太子喜笑顏開,“真好玩!”
安越君拍拍太子的肩膀,“殿下坐好了。”說著便牽起韁繩,讓小馬駒馱著太子慢慢繞場。
太子坐在馬背上一顛一顛的,不由得愁眉苦臉。
安越君含笑問道:“好玩嗎?”
太子有些苦惱,“好玩,就是屁股好疼!”
李夫人從一旁寺人舉著的障日羽扇投下的陰影中走出,來到太子身邊,她瞇著眸子睨了安越君一眼,又拿出用留夷、揭車和杜衡熏染過的絹巾給太子擦汗,“悍兒,想要以后有同你王兄一樣騎術(shù),自然要吃些苦頭的?!?p> 安越君道:“夫人過獎了,太子天資聰慧,將來必定六藝出眾?!?p> 李夫人含了一份瑰姿艷逸的深邃笑容,“有勞你這個王兄悉心指導(dǎo)了。”
陽光昭昭,初寧拉著云容遠(yuǎn)遠(yuǎn)來到馬場另一邊的馬廄,她們兩個繞著馬廄走了一圈后,初寧道:“這幾個都是千里良駒,姐姐,你看你自己喜歡哪一匹馬?”
云容看了片刻,指著其中一匹淺棕色的赤兔馬道:“那匹馬長得好看,它耳朵和臉真像只小兔子?!?p> 初寧點點頭,“這匹赤兔馬神清骨峻且目光溫和,姐姐眼光真好?!闭f罷,便拉著云容走過去,“此刻它和我們還不熟悉,又沒有牽繩,所以我們要從它的正面靠近,千萬別走它身后,否則容易遭到馬的攻擊?!?p> 初寧招呼圉人給這匹馬安上韁繩騎座,云容看著馬兒被套上繩索有些不忍,她覺得自己束縛馬兒的自由,“它會不會不愿意?”
“以前教我騎馬的師者說過,不管是征服一個人還是動物,首先就得拿下它的欲望?!背鯇幠闷鹨话巡萘线f給云容,“對于馬兒來說,就是這個!”
云容猶豫地接過草料,初寧拉著她的手將草料送到馬兒面前。馬兒立刻咀嚼品嘗起來,它半閉著雙眼,鼻子發(fā)出呼呼聲,初寧道:“馬兒可聰明了,它們不僅善于學(xué)習(xí)模仿,還很有靈性,你對它們好,它們就會對你忠誠,可沒有人那么多的心眼。你看,它很喜歡姐姐喂它吃東西呢?!?p> 云容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如此便好。”
初寧讓云容牽出馬兒,在馬廄周圍走一走。走了幾圈,云容和馬兒都放松下來,初寧便和圉人一起,讓云容騎上了馬背。
云容面色蒼白,身軀僵硬地的坐在馬背上,完全不敢動。
初寧拉著韁繩道:“姐姐你用腳輕輕叩它的肚子?!?p> “哦?!痹迫莸碾p腳如蜻蜓點水般動了一下,完全沒有挨到馬肚子。
初寧安慰道:“姐姐不必害怕,我牽著它呢,再試一下,輕叩它的肚子?!?p> 云容楞楞的稍稍加大了力氣,總算是蹭到了馬肚子,馬兒隨即走起來,很是悠閑載著云容溜達(dá)起來。
云容騎在馬背上絲毫都不敢松懈,一顆心既害怕但又情不自禁的向往。初寧幫她牽著韁繩,緩緩行走在一碧千里的草場上,有著泥土芳香的風(fēng)似有若無地吹過臉頰,這種味道十分熟悉卻又不同,初寧又想起了從前嬴政教自己騎馬的樣子。
那時候,初寧緊張兮兮地坐在馬背上,嬴政幫她牽著韁繩,為了緩解初寧的害怕,嬴政便給她講起秦國與馬的淵源。
早在黃帝時代,人們過著遷徙不定的游牧生活。那時的馬被稱為“火畜”,還沒有被人馴化。王亥是第一個騎馬成功的人,后來他便開始苦心馴馬,又教人騎馬,練就了第一支騎兵,正是這支精敏強悍的騎兵,成為了后來黃帝與蚩尤涿鹿大戰(zhàn)中的中流砥柱。
秦人先祖非子初居西犬丘,后因非子養(yǎng)馬有功,被周孝王分土邑秦列為附庸,自此嬴姓一族才是有封地的正式貴族。時至周平王時期,因秦襄公率軍救援護(hù)送周平王到新都,周平王便賜予秦襄公諸侯之名,賜給他岐山以西的土地,始建秦國。周平王還承諾嬴姓西戎之地,但凡能克,盡歸姓氏所有。而后秦人浴血拼搏,自己打下了千里國土。
嬴政停下腳步,摸著馬兒自由飛散的鬃毛,“任何事情想要成功,都要無畏恐懼艱難?!彼剡^頭來,棱角分明的臉龐在陽光下格外光輝朗耀,“騎馬也是一樣,有我在,你不必害怕,要相信自己!”
初寧因為害怕而猛然跳動的心平靜下來,她點點頭,接過嬴政遞過來的韁繩。
嬴政身輕如葉,一躍跨上馬背,坐在初寧身后,他一只手抱住初寧的腰肢,一只手幫初寧拉著韁繩,雙腿輕輕夾了一下馬肚子,輕呼一聲“駕”,馬兒立刻小跑起來,帶著兩人奔向蒼茫浩渺的無邊平原。
初寧收起心緒小聲哼道:“言念君子,亂我心曲!”她深呼一口氣,回頭笑道:“姐姐要試一下策馬奔騰嗎?駟驖孔阜,六轡在手。公之媚子,從公于狩?!?p> 云容激動地點點頭,初寧縱身一躍,翻身跨過馬背坐到云容身后,她雙腿夾一下馬肚子,馬兒便像一陣風(fēng)一樣沖了出去。云容害怕得閉上了眼睛,她感覺熱烈的風(fēng)呼呼地從耳邊刮過,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放縱!
初寧歡呼著,“姐姐,你看!那邊自由放牧的駿馬!”
云容慢慢睜開眼睛,她看見遠(yuǎn)處一彎清澈小河曲折地流過,馬在河邊愜意吃草。藍(lán)天上,雄鷹自由自在的飛翔。縱馬任馳,妙不可言,她感覺自己也在著青蒼中自在地凌空遨游。
后面的時日,李夫人便沒有再親自來馬場陪伴太子,一來是因為楚王讓她放心,安越君是太子的哥哥,會照顧好弟弟的,而且男孩子也不能總這樣嬌慣著。二來她也確實不想再去燥熱的馬場上曬太陽了。
云容也漸漸學(xué)會了騎馬,但是她還不敢獨自駕馬奔馳,于是初寧便陪著她按轡徐行。碧草萬頃的小山坡上有一棵榕樹,樹下長著一大片金色的諼草花,爛漫至極。兩人便常常來此花海賞花休息,云容也是第一次幕天席地躺在芬芳綠茵上。
清風(fēng)微蕩之中四野茫茫,蒼天高不可測,大地?zé)o邊無際,初寧摘下一朵諼草花,“于浩蕩天地之間,人也不過藐茲一身,和這小小的諼草也沒有多大差別,可是人卻都想要爭一爭?!?p> 云容道:“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qū)。盡管害怕戰(zhàn)場,余獨,軍人和妻子卻還是得為了國家榮耀和家族驕傲而深明大義的犧牲?!?p>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總而言之,戰(zhàn)爭不斷就無法忘憂,可是她們又能做什么呢?初寧把諼草花放在鼻尖,輕輕哼道:“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yuǎn),曷云能來?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p> 又一日,初寧和云容躺在花海里,看彩蝶在花叢間紛飛,幽香環(huán)繞令人沉醉。不知何時,臉上溫暖的陽光消失了,初寧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剛才還湛藍(lán)的天空悄悄陰沉了下來,她叫醒云容,“姐姐,這天看樣子可能要下雨了,我們先回去吧。”
兩人騎馬小跑回到馬場,發(fā)現(xiàn)跑馬場還是十分熱鬧,太子還在騎馬,初寧疑惑道:“叔父看不出就要下雨了嗎?怎么還在那里,我們也過去看看?!?p> 奇怪的是安越君并不在,只有太子和圉人。初寧問道:“叔父怎么不在?”
侍從回答道:“安越君剛?cè)ト鐜?。?p> 片刻,安越君便回到馬場,他見到初寧和云容,便不由得嘆道:“黑云翻墨,暴雨將至,只是太子玩性大發(fā),不肯離去,誰都拿他沒辦法。你們兩個去瞧瞧,能不能叫他下來?”
云容答應(yīng)著上前勸解,太子自然是不會聽她的話的。
初寧在一旁看得心急火燎,真想直接沖上去把那小屁孩給揪下來!可惜,這里不是秦國,那也不是她的弟弟,她無權(quán)干預(yù),也不好教育。初寧有些失神,怎么回到了自己的母國,反而感到重重拘謹(jǐn),掣肘頗多。于是她干脆雙臂交叉于胸前,和安越君一道坐在旁邊的木棚里看太子胡鬧,這樣即使下雨也淋不到自己了。
云容見自己勸解無用,便對初寧喊道,“好妹妹,平日里太子殿下愛聽你的話,你倒是過來勸一勸??!”
初寧搖搖頭,“我不來?!彼龕汉莺莸囟⒅拥溃骸拔遗挛易约簳滩蛔∠氪蛩?!依我看,叔父、姐姐,你們兩個就別再苦心勸他了,看他能鬧多久,一會下了雨,太子殿下也正好涼快涼快!”
太子躲開初寧刀子般鋒利的眼神,停止了哭喊,但他仍舊堅持,抓著馬鬃嘟著小嘴不肯下來。
看著太子稍稍安靜些,云容便伸手欲給太子擦掉臉上的眼淚和汗水。太子心頭仍然擰不過,便打開云容的手,“不要你管!”
“你這孩子!”初寧立刻跑了過去,揚手就想要教訓(xùn)太子,云容趕緊把她攔下。
安越君見狀也立即上前,沉下臉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快給君女云容道歉!”
太子又叫喊道:“憑什么!我是太子!才不用給人道歉!”不知為什么,這次太子又異常激動,他抓著馬鬃,雙腳狠狠的踢著馬肚子。眼看小馬駒雙耳一齊緊貼在脖頸上,目光炯炯不停地點頭吹氣,分明就是快要發(fā)怒了,初寧推開云容,對圉人道:“快把這馬牽?。 ?p> 安越君也看出端倪,他準(zhǔn)備強制性將太子抱下馬,不料還是晚了一步。就在那一瞬間,小馬駒突然使勁晃動頭頸,扭動身體騰空前肢,一下子就把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太子給狠狠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