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陷落
“咚……咚……”
外面已經(jīng)傳來黑田軍攻打本丸城門的聲音,摻雜著興奮的叫罵和呼喊聲。
玉千代大腦一片空白,他當然對長尾景康幾乎沒什么“親情”,但是當一個你認識的、身邊的、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輕而易舉的離世,而且是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離世,茫然無措感不斷襲來。自從來到這個戰(zhàn)國時代,玉千代都保持著看客的心態(tài),就像是一場身臨其境的秀場,走馬觀花,并未讓人感到真實。但此時此刻,玉千代感覺到了真實,是對死亡恐懼的真實,即使再世為人。
“怎么會這樣……”玉千代大喊道,仿佛想將胸中的郁悶和恐懼釋放出來。
“清醒一下吧!”大熊朝秀不輕不重的揮手擊打著玉千代的臉,其實在其看來,玉千代作為一個三四歲的孩童,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錯了,“快到頂層和夫人們呆在一起,天守閣的門和過道都很窄,我們可以盡力守住的,你在這里會影響大家發(fā)揮?!?p> 這時進到內殿去搬運堵門雜物的乘松丸拎著一顆人頭走了出來,對大熊朝秀說道:“有個該死的足輕趁機想侵犯天守里的女官,正好被我撞見?!?p> “把人都聚到門這里來,這些農(nóng)人必須放在眼皮底下,要不還會跟我們添亂!”大熊朝秀回應道,緊接著將玉千代推向樓梯。
來到天守閣頂部的玉千代看到的又是一副驚悚的景象,青巖院夫人、阿桃以及晴景的幾位側室皆是一身素服,端坐在墻角一側,身前擺放著幾把脅差,似乎是隨時在準備自刎。
同樣一身素服的千葉女房正拿著另一件白色的長袍在和穿著常服的紫御前拉扯,不斷地催促道:“紫御前夫人您也該換衣服了。”
“不!我不要死,明明沒有必要的吧!黑田秀忠只是謀反,又不是和我長尾家有深仇大恨!”紫御前推開千葉女房,對著青巖院夫人喊道。
青巖院夫人只是掃視了她一眼,便將視線放到剛剛上來的玉千代身上,無奈的向后者招了招手。
千葉女房在次按住紫御前夫人,說道:“出城的路已經(jīng)都被封住了,根本出不去,夫人您現(xiàn)在也是武家的人了,難道一會兒讓敵軍的武士甚至農(nóng)兵羞辱嗎?請您體面一點!”
伴隨著千葉女房話音的是天守閣一層的大門傳來撞擊聲,顯然,大家與黑田軍僅有一道防線了。
玉千代其實很能理解青巖院夫人等人和紫御前夫人的不同選擇,畢竟大家成長、家族教育是不同的,紫御前看似是公家出身,但是一個被賣給武士的公家小姐頂多也就是出身于分家支流一類,實際上更多考慮的是個人,其作出的是生存上的選擇。而青巖院是見慣了生生死死的武家小姐出身,古志長尾家也是越后大族,自己本身又是一代梟雄長尾為景的正室,就眼界、心性,乃是正統(tǒng)教育層次都是要高出前者不少,其作出的是禮法上的選擇。
玉千代沒有走向青巖院,以防這位剛毅的“祖母大人”心血來潮強制自己剖腹自盡,那可就大條了。僅僅站在門口,說道:“沒問題的,朝秀師傅和乘松丸他們一定能夠守住的,起碼能夠撐到各家前來馳援?!?p> 這話玉千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雙手狠狠的攥著拳頭,轉身又向樓下跑去,留在這里自己一定會被如此壓抑的氣氛弄瘋的。
玉千代記得在前一世,人們天天幻想著穿越啊、穿越啊、穿越啊,好像以為自己一旦到了古代,就能夠憑借先知先覺的智慧大殺四方,成就一番偉業(yè),殊不知有時候在歷史滾滾洪流和紛爭中,自己很可能就是一只被輕易輾死的螞蟻。
現(xiàn)在,這只叫玉千代的螞蟻,極度想活下去。
天守閣的大門還是被攻破了,天守里到處回響著兵器碰撞的聲音和人們的慘叫,像大熊朝秀預測的一樣,由于天守狹窄的通道設計,黑田軍的攻勢終于受阻了,但是自己一方也僅剩了包括大熊朝秀和乘松丸在內的11名武士,面對20倍于己方的敵軍。
“嗚……”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法螺的號角聲,黑田軍的攻勢突然放緩,已經(jīng)攻入天守的武士陸續(xù)又沖了出去。
“怎么回事?”乘松丸從對方倒下的武士腹部鎧甲的縫隙中抽出打刀,不解的看向大熊朝秀。
“你保護好殿下,我出去看看!”大熊朝秀斬殺了一名后撤的敵軍武士,一躍從破碎的大門沖了出去。
按奈不住好奇的玉千代在乘松丸和本家武士的護送下,也跟了出來。
天守閣外已經(jīng)打成了一團,五六十名身著黑甲,背著“九耀紋”(而非“九耀巴紋”)靠旗的武士攻入黑田軍中,瞬間廝殺起來,幾十人打的200多人的敵軍連連后退。
“朝秀師傅,這是哪家的隊伍,好生厲害!”玉千代有種劫后余生之感,雖然家紋在此時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天室光育也有教授,但是由于才是剛剛開始,玉千代僅僅是一知半解。
“是猿毛城的武士!”大熊朝秀看出玉千代仍然不接,繼續(xù)解釋道;“就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部隊。”
這么一說玉千代倒是明白過來,原來是柿崎景家的援軍,在后世,柿崎景家曾經(jīng)被“軍神大人”稱贊為“越后七郡無人能敵”,如今看來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其手下的武士也是個個身手了得。玉千代又有些不解:“景家大人不是隨父親大人出陣越中了嗎?”
大熊朝秀哈哈一笑,指向對陣雙方中一道略顯消瘦的身影:“是松江夫人帶兵來的!”
玉千代順著朝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名手持雉刀的女武士,并未帶頭盔而時在額頭幫著護額,護額下是一張清秀的臉,此人竟是一名30多歲的婦人,在亂軍中毫無懼色,一柄雉刀所到之處必有一名敵方武士掛彩,竟然在混戰(zhàn)中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覺。
“是柿崎和泉守大人的正室!”乘松丸介紹到,“這位的刀法在越后可也是很有名,看后面的是和泉守大人的長子,雖然還沒有元服,但是已經(jīng)有了正式的通稱名,叫彌次郎。”
松江夫人身后之人要矮一些,是名十一二歲的少年,比乘松丸要小不少,但是刀法同樣了得,跟在松江夫人身后拼命的劈砍。
“好了,我們也不能讓柿崎家的武士看扁了,大家一起沖上去!”大熊朝秀一揮手,眾人也撲了上去,當然乘松丸沒有這個機會,他“幽怨的”看了一眼玉千代,將后者護在身后。
“我乃黑田家侍大將金津國吉,你們柿崎家的人從后面偷襲,好生卑鄙!”先前討取景康的黑田家武士與混戰(zhàn)中叫罵道。
“我乃清和源氏新田義宗之后,柿崎和泉守景家之子,彌次郎,你等叛亂之人有何顏面說別人卑鄙,既然你想較量較量,我奉陪?!睆洿卫蓮淖约耗赣H身邊退下,奔向金津國吉。
本當玉千代為明顯矮一頭的彌次郎擔心時,驚人的一幕出現(xiàn)了,兩人僅僅一個照面,金津國吉就被彌次郎砍倒了,彌次郎熟練地抽出脅差,利索的將對手的首級割了下來,一套動作下來如行云流水一般,讓玉千代都看呆了。
“黑田家侍大將金津國吉被柿崎彌次郎討取了!”
在這喊聲中,黑田家的武士如潮水般退卻了。
玉千代推開乘松丸,跑到了已經(jīng)身首異處的金津國吉處,強忍著嘔吐的沖動,從其腰間去下一個包袱,里面正是長尾景康被砍下的首級。
“不要難過了,”大熊朝秀也走了過來,“景康大人盡了武士的責任,死的十分英勇,以后國中一定會傳頌他事跡,你應當替他高興?!?p> “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會高興呢?!庇袂Т匝宰哉Z道。
一旁的彌次郎仍處在討取敵軍大將的興奮之中,有些黝黑的臉頰還泛著紅光,將金津國吉的首級用白布包好掛在腰間,開始一臉好奇的打量著身穿簡易鎧甲的玉千代,說道:“你是長尾家的公主(姬)嗎?長得真好看,聽說信濃國諏訪家由布姬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你長大一定比她漂亮!看你穿著鎧甲,不會剛才也參加戰(zhàn)斗了吧?還有,你真大膽啊,我有個比你大一點的妹妹,每次母親清洗敵人首級時都躲得遠遠地呢,你居然感拿……”
玉千代的悲傷情緒瞬間被這位“嘴炮”成功驅趕了,一臉惱火的望著彌次郎,看得對方不知所措。
“彌次郎,不得無禮!”松江夫人從遠處走來,喝退了兒子,可能是剛才廝殺呼喊的遠古,聲音略顯沙啞,“是玉千代殿下吧,聽夫君大人提到過您,果然如同光育大師評價的那樣,確實是個‘美人’啊?!?p> 玉千代翻了個白眼,不理會松江夫人略帶調笑的口氣,上前俯身行禮道:“多謝夫人馳援本家,父親大人回來后,一定會回報柿崎家的仁義的?!?p> 見玉千代有禮有節(jié),松江夫人也便收起了對待小孩的態(tài)度,說道:“讓我去天守見見青巖院夫人吧,我們不能再在城中呆了,來的路上我方臨時請的忍者已經(jīng)探明,僅黑瀧城方向就有一支超過800人的隊伍向山城方向趕來,應當是黑田家的大部隊,雖然大部分是臨時征兆的足輕,但是人數(shù)太多了,我們根本沒法抗衡,必須趁著對方退回去休整的機會,我們走小路下山逃出去。”
“逃去猿毛城嗎?”玉千代問道。
“不,距離太遠了。”松江夫人解釋道,“而且夫君大人響應守護代大人出陣,已經(jīng)從領內征兆了不少的足輕,剩下留守的武士大部分我都帶來了,即使逃到猿毛城,結果也會和山城一樣。這里往西南不遠便是琵琶島城,宇佐美駿河守大人沒有隨同去越中國,而緊緊派了長子定勝帶了少量人手前去助陣,所以那里應該可以與黑田秀忠一戰(zhàn)?!?p> 宇佐美定滿也是有名的兵法大家,能夠借助其擊退黑田家自然是沒問題,但考慮到宇佐美定滿并不是晴景一方的家臣,且雙方還多有摩擦,玉千代反而有些遲疑。松江夫人看出了玉千代的顧慮,繼續(xù)說道:“宇佐美大人雖然與守護代大人不睦,但是畢竟是很重傳統(tǒng)的一位大人,不會容忍黑田秀忠這逆賊胡來的,即使不支持我們,起碼會收留大家的。”
玉千代作為長尾家在場唯一的男丁,代表長尾家同意了松江夫人的提議。眾人先返回天守閣說服了青巖院夫人,這位倒是出人意料很痛快的同意了棄城的決定,用她的話說:“人在最重要,山城再多回來就是了。”
僅帶上了長尾家的一些重寶和朝廷公文,一行人趁著夜色從二丸后方的暗門出了城,沿小路向山下走去,當走帶半山腰的林泉寺時,天守閣方向被一片火光映的通紅。
春日山城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