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三才樓御虛宮,飛過天梯崖,轉過浮云橋,上了造化峰,門主一路東去,在一片百米長的瀑布前停下了。
周圍群峰聳立,云遮霧罩,左邊更高,如龍蟠,右邊低垂,如虎踞。
“弟子恭請各位長老金安,有要事稟報?!?p> 說畢,那瀑布中間頓時露出一大塊凸起的石板,足有十米的寬度,隨著石板緩緩露出,那瀑布立時被截為兩段,猶如天梯,瀑布的水流也沿著石板前瀉落下來。
半年未歸,門主上了終南山第一個要去的地方竟不是三才樓。
因為這里頭有他的無奈。
說是三才樓,可周圍沒有任何建筑物,唯這一條大瀑布傾瀉如天幕一般,險峻地只有敬畏,高聳的只能詠嘆造化神功之極。
瀑布已開,內有三位小童迎門而來,“見過門主,長老們有請。”
說罷,一位大個子的青年竟握著一把大傘騰身而來,門主飛去,他便將傘給門主遮住,兩人一起入了瀑布,隨即瀑布之石門則被關上,好似剛才的一切只是個幻象。
進入瀑布,這久違的三才樓才映入門主的眼簾。
“門主,長老們有請?!?p> 一位小童剛說完,他的左肩就被拍了一下,他一回頭,右肩又被拍了一下,左左右右,小童一低頭,全身一松懈,“童長老,你就別拿我開心啦,什么不好玩,你拍我肩膀干嘛,再拍我就長不高啦?!?p> 誰知那身后的童長老也不理他,依舊左右拍著,像大鼓一樣。
門主一笑,“金明,童長老在給你點關呢,動動胳膊,看舒不舒服?!?p> 那小童一抬頭,“真噠?”連連做幾個“回天旋”,兩臂如同斷開一般,更加輕靈柔韌起來,“好舒服呀?!?p> “趴下!”
誰知那躲在金明身后還沒露面的童長老,一把按倒小金明,伸手就是一個“貫梢指”,朝門主點來,門主身子立時左轉,目瞬之間已看到對方右肩膀動起,一個抽身騰空步躲開,左讓,右讓,背手身如斜坡,回到長老身后。
“好小子,再讓可就不尊老嘍?!?p> 童長老玩得不亦樂乎,回身一個左腳點地,右手極速沖出,要擊打門主的腹部,那門主右手塌腕一下按,童長老的右手之力已被卸掉,同時,門主的右腳已經出去,那通身白袍白發(fā)白眉白胡白須的童長老,影子一閃,右腳忽的回蹬跟他對上一腳,震得彼此都心下明了。
“好小子,看你的左邊。”
那門主眼睛一閃,一片白衣左右都包裹而來,門主一笑,“長老莫怪?!?p> 抽身騰空,就此不見。
“嗨,玩這招就不好玩啦!你跑了,我跟誰打?”
一邊的金明,一動不動,兩只眼睛眨都不眨。
要不是童長老再拍下他,他就成雕塑了。
“嗨,小孩,你跟我打,來來來,我打你左邊,你假裝不知道,然后打我左邊,撲個空,我再踢你一腳,你不還手,然后說句‘你真厲害,我輸了。’”
今明嘴巴張得大大的,忽的朝童長老身后一指,“門主來啦!”
童長老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盯著金明,“想騙我啊,我騙人人的時候,你還是,還是……”
“師弟!”
一聲莊肅的叫問,聽得童長老身子一轉,“???師兄?咋啦?”
童長老就看到門主身后跟自己同樣打扮的老者朝他揮了揮手,“門主有要事來報,還不進來?!?p> “嗯……是?!?p> 推了下小金明,那童長老甩袖子就跑了過去,嘀咕著,“什么大事,是要去打番邦嗎?”
進入正廳,面前七位長老按坐次坐畢,坐具都是簡單單的蒲團,尋日里長老們坐忘修行,都是如此簡樸而已。
“門主也請坐,一路辛苦了?!?p> 一長老朝他點頭,他便坐下,耳邊即聽到,“做我御虛門的門主,也不是輕松的事,做的都是苦差事,我等老朽也要感謝門主,一路走來,甚是辛苦啊?!?p> “莫長老們言重了,都是分內之舉。”
門主起身,一長老便問道:“我等在此修煉,這出關第一面見的就是門主,可見外頭最近發(fā)生不少大事啊?!?p> 門主聽了,看看諸位老翁,依舊的精神矍鑠,深呼吸一口,就跪倒在地。
“這是何故?門主快快請請,你的位置不比我們低,無需這種大禮,有事即說就好?!?p> 為首的長老疑慮道,“門內再大的事,門主都可以一人獨斷,要不然,我們不會培養(yǎng)你二十年吶,快快請起。”
“秉陳長老,弟子有失門主之責,今日前來請辭門主之位?!?p> 一句話說得眾位白翁面面相覷。
“怎么了這是?”
莫長老把身子一偏。
“嘿,又一位請辭的門主?!?p> “哎呀,御虛,御虛,都想自由自在,御虛飛升,得個清凈之身吶……”
為首的一聲不吭,直勾勾地看著門主,等他自己說來。
“各位長老,自弟子入門以來,深蒙兩位前任門主栽培之恩,厚得先長老及諸位長老備至關懷,弟子莫不日夜感念,時時自省其過,自愧受門主以來,上下一心,同濟四方,弟子不敢稍有懈怠。而今,弟子卻顧及個人顏面,不念大局之重,對有損我門利益,有辱我門清譽的門內弟子姑息縱容,致使等閑幫渭水分舵舵主被害,四海樓大名府副主事遇難,御虛門揚州府二十條貨船丟失,朝廷運往高麗的貨物一半被北虜截去。適才,七星閣閣主風靈也被來犯之敵打傷,目前雙目還在觀察之中,另外,‘九部玄帳’已經打入我御虛門內?!?p> 半年之內,門主除了前往大漠之北草原之地探查契丹屬國,還要查明御虛門最近的幾件玄案,因為設立門內高位之人,他便沒透消息,只帶著火行堂一堂去受理此事,如今真相大白,證據(jù)確鑿,他才來此謝罪。
“你說是門內弟子?”
陳長老略略笑了。
說罷一旁長老,眉眼一轉,兩目滾圓,氣得拍下蒲團怒道:“混賬!是誰做出如此叛逆之事,簡直膽大妄為,門主盡管說出來。”
一個“混賬”把最邊上的童長老驚醒了,“哎呀嚇我一跳!王兄,你的聲音都鉆到我夢里去了,哎呀,嚇死我了……”
童長老趕緊拍拍胸口,緩緩氣。
百年來,上到軍國大事,下到江湖恩怨,門外經營,門內選舉,這天生不感興趣的童長老,可見識的太多了,他雖然七十歲了,可還是處于七歲時的天真狀態(tài)。門主剛才的話,他是一句沒聽見,卻被那位發(fā)火的長老驚醒了。
“什么情況?哎,你小子怎么跪下了?趕緊起來說話,要不我也陪你跪著?!?p> 說著童長老雙膝跪在了蒲團上。
“師弟不要胡鬧,正說大事呢!注意言辭!”
臨近一長老皺個眉頭回了句,“門內出了叛逆,不光你要反省,我等也要好好反省,否則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這門規(guī)大矩一日不可松懈,當年我作門主時……”
“吳長老……”
不等他說完那莫長老就截道:“先別反省自罰啊的,還沒到這時候呢,聽門主把話說完?!?p> 那吳長老將一轉臉,“生者生萬物,克者成萬物。規(guī)矩沒執(zhí)行,下面就出事,我說得有錯嗎?”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标愰L老說罷一句,大家瞬間安靜。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名道紀?!?p> 陳長老一段話說得眾人都打起座來,不見了剛才的情形。
陳長老繼續(xù)道:“修道之人,不可一日不省察己身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我等剛剛出關,便如此狀貌,其于心可有愧?”
“道兄此話,令人慚愧?!?p> 距離童長老最遠的一位才說話,說罷朝閉上了眼睛。
“諸位,還是聽門主把話說完吧,我等是化外,可也掌著御虛門不小的權力,如果真要什么都不管,那就舍干凈了位置再來談修道之事?!?p> 那吳王二長老在出關前就跟諸位有不同意見,他倆不同意把權力全部讓出去,陳長老也不同意,然而各自卻有不同目的。
“門主且說吧!”
王長老又提了嗓音。
門主面上不表,可心內波瀾明鏡一般。
然而,他今日不得不親自前來述職,為了軍國大計,為了御虛一門,他也不想再姑息下去。
“現(xiàn)查出三才樓右使兼水行堂堂主王濱良,堂下漕部館事鄭有均,金行堂商部館事洛一貴,土行堂工部館事江奇海,勾結朝廷京東東道轉運使張方錦及契丹九部玄帳,叛逆禍國,現(xiàn)已證據(jù)確鑿,請諸位長老決斷?!?p> 安靜,
自門主進來之后,第一次這么安靜。
“什么!”
那王長老直接跳了起來。
“有好戲看了。”
童長老默默一語,身旁一長老朝忽的朝他一抬眉頭。
“王道兄不必如此驚訝,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既然事情出來,該如何辦,門主自有定奪?!?p> 那莫長老說畢,王長老則沒了話音,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門主,可有確鑿證據(jù)?如果僅是是個人判斷,被賊人誣陷,門主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門主起來說話?!?p> 說著那陳長老起身要去扶他。
“對呀,小……門主,你要有證據(jù),那我就把那些個混賬小子一個一個把屁股得稀巴爛,還要把他們關在園陵里謝罪,嚇死他們。不行,還得……”
“好啦好啦,你就別在這胡說八道了,自有門規(guī)來定奪,誰也不能擅自定誰的罪,門主,你就說說看,他們都怎么個犯錯法?”
吳長老根本不相信,雖然驚訝地眉頭瞠目結舌,可他還是要看到證據(jù)再出說辭。
“弟子已派人將等閑幫三當家李賢意,四海樓大名府副主事潘慕,京東東道轉運判官特使,登州府軍幾個親歷兵卒帶到山下,另外,大名府四海樓,等閑幫渭河分舵,連同歸藏門也都出了叛佞。所以,請長老們移駕御虛宮,主持公道?!?p> 門主說畢,俯首施禮。
“這……”
那吳長老結舌難言,都齊刷刷朝陳長老看去。可他卻站在那幅巨大的《道德經》石碑前,依舊閉著眼睛,不做聲。
“我要親自去問!”
王長老起身要走,卻被陳長老叫住,“俊廷!”
陳長老緩緩回過身來,“都說了,門主,就是門主,門規(guī)大如天,誰也不會冤枉誰,該怎樣,就怎樣?!?p> 轉過身,他就朝其他長老看去,“諸位替我前去觀望觀望,我跟王長老有事商量?!?p> “我……”
王長老剛走一步,陳長老就定目望著他,童長老卻蹦跳著地邊說邊笑:“走走走……”
那童長老拉著身邊兩位就要出門,其他三人也看看陳王二人,唏噓不已地朝外走去。
“你小子,做事真絕!”
那吳長老經過門主跟前,瞅了他一眼,即刻拂袖大步邁去。
“王師弟,你向來瞧不上童師弟,以為他幼稚可笑,糊里糊涂,可我卻不這么看,如其姓氏,他實則是童心未泯,精誠備足的一個人吶,要不,只憑他的玩鬧,能成就一身元氣豐盈的‘太華童靈功’嗎?”
王長老嗤鼻一笑,“瞎貓碰個死耗子,歪打正著了?!?p> 陳長老一笑,“哦?要不你試試他的‘耗子’功?”
王長老右手一動,“這,你提他干嘛?”
“說他,是為了證明一個識人的道理?!?p> “他能有什么道理!真是笑話了?!?p> “你先別急,二十多年前,他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到現(xiàn)在我都記憶猶深吶?!?p> “他說什么了?”
王長老閉著眼毫不不在乎。
“他說……”
陳長老立時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來,童長老平時總是快快樂樂地來,自由自在地去,可那晚他卻氣得連飯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