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子拉住了她,“什么神仙,是人,一個人,一個女人?!?p> 對月注目,黯然神傷,忘了好一會,玉生子回頭就看到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心道:“人家也是女子,翩然如仙,冷若冰霜,你呢?張口就來,女人的差距啊……”
芙莞道:“她在干嘛?”
再要說話,那女子口中便吟詠了一段詩來: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于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p> 兩段未完,女子已淚眼朦朧,繼續(xù)吟道: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p> 女子以帕拭淚,分明的憂傷無盡,端的是苦痛萬分。
“娘親!”
芙莞不自覺說出了口,也流出眼淚了……
玉生子一愣,“她是你娘啊?”
芙莞一轉頭,抹了抹眼淚,“滾開,她是你娘親呢!”
“那你怎么哭啦?”
芙莞也不解釋,兀自抹著眼淚。
看她半天不說話,玉生子又朝對面上頭看了看,那人依舊佇立望月,毫不動彈。
而芙莞也如她一般,站著不動,蛾眉斂愁,也看了看月亮。兩人突然進去了同一個世界。
認識芙莞到現在,玉生子終于看到了芙莞的另一面,女人特有的幽思傷感,在這一刻全然賦予了天性灑脫好動的芙莞面上心上,情上意上。
看著芙莞舉手合十朝月亮閉目靜立著,玉生子適應不過來,也朝月亮看去。
“唉……月亮啊月亮,仙子啊仙子,你要是真能告訴我身世,我就天天拜你,逢初一到十五一定給你磕響頭,上大香,只要你能告訴我我是誰……”
相望明月,玉生子眼睛也模糊了。
一首《燕燕》,竟能將他們全都攏在一個世界里,奇緣如斯,冥冥注定。
“又有人來,藏好。”
玉生子看著天空就拉著芙莞矮了身子。
但見一身鶴氅趁著這朗月高明翩然而來,輕輕緩緩落于那女子身后。
女子拂拭幾下淚水,想回頭卻又立著不動。
男子微步款款,注目道:“你,還好嗎?”
女子低首道:“聽哥哥說外頭發(fā)生了不少的事情,勞你大駕光臨,寒舍也熱鬧起來。”
看她相見,男子沒了言語,只朝一旁的池塘望去。
芙莞定目一瞧,心道:“咦?他,他不是傍晚那個馬車里的人嗎?”
玉生子卻依著巨石,想著接下來怎么辦。
女子呆呆地望著月光遠處,一時悵然若失,忽的又氣道:“為什么還要來找我?”
話音未落,淚水已經滾滾涌出,女子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這個笑話該是傳遍天下了吧……”
男子道:“不是的?!?p> 女子一擰頭,氣道:“不是?既然你對沒有一絲情義,當初又為何留下文字?好狠的文字,好狠的心!”
男子沉默。
女子苦笑道:“藺家上下都敬你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在我心里,只有恨!我好恨你……”
女子一步一步就要走近他,兩顆心牽纏如弦。
女子道:“你明知我這樣慘,還來看我笑話,你好狠,一如既往的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走吧?!?p> 女子轉身就走去臺邊。
男子道:“不管曾經如何,在下都希望你能永遠幸福,好好面對未來……”
地上一片熱淚,直灑得月臺寒氣氤氳浮動。
女子道:“幸福?我一個寡婦還有未來嗎?多少年肝腸寸斷,天下再無第二個人知曉,多少年以淚洗面,天下再無第二個人傾訴……他死得那么突然,我也好恨他,你們男人都是這般絕情嗎?”
淚眼模糊,玉面憔悴,聽得男子不能回一個字。
玉生子一字不落地聽在耳內,卻也不愿多想,可芙莞卻兩目睜如寒星,聽得出神了。
女子轉身苦笑道:“你們御虛門總是那么神秘,可你既然留給我希望,為什么你連個回音都沒有,這么多年,難道你連解釋一句都不想嗎?你是門主,就能這么目中無人嗎?”
門主忙道:“那年,在下在草原不幸中毒,醒來后,才知道自已經昏迷一年?!?p> 女子道:“中毒?一年?你騙我,那年你來了幾趟華山,沒跟我說一句話就走了,呵……”
門主想說那是自己的替身,卻又不能明說。
多少御虛門秘密,就連四大豪門高層也大多不知,何況目前這個純真的女人。
然而“御虛門”三字,卻聽得玉生子怔望去,“御虛門?門主?難道他是卓宗仁?不對,年紀不像,他是誰?”
芙莞卻笑道:“原來他是御虛門門主?!?p> 玉生子一把捂住她嘴巴,芙莞點點頭,眨得兩眼無比純澈而又精神。
那門主又道:“后來聽聞莫老閣主要向藺老掌門提親,在下本欲向家?guī)煴鲗嵡椋瑓s聽家?guī)熞瞿愀淖C婚人,在下幾番想當面跟你說清楚,可……”
五年前,岳麓無奈閣的老閣主莫可乎,向歸藏門掌門藺慧堂提親,恰巧剛出關的卓宗仁也在現場,三位大豪舉杯同飲,看得門主幾次想跟師父提起,都欲言欲止。
為了大局,周默梁便想著斬斷心里的念想不再跟藺彥的堂妹藺默裳有一絲往來,想著……
女子聽了,頓時怒目不可遏,道:“可什么?兩年中你連個面都不曾見,從那時我才知道你周默梁才是世上最薄情寡義之人!藺家人都當你是大英雄,可在我眼里你只是個騙子?!?p> 巨石后的兩人才知御虛門主叫周默梁,卻也從未聽說此人名字。
芙莞心道:“那這個仙女一樣的寡婦又是誰?他們怎么這么痛苦啊,她也覺得御虛門神秘,難怪那個華山學究提到御虛門就不說話了……”
回頭看眼玉生子,但見那兩顆黑珠子眨都不眨,又聽樓臺上的女子道:“知道我為什么要嫁給莫名嗎?”
周默梁只注視著她,聽她道:“你既對我如此輕薄,那我就在出嫁那一天死給你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可沒想到他能一醉而死……”
三年前的婚宴上,周默梁也在岳麓無奈閣里,撐到婚宴一半,他就在無奈閣的吟風亭里喝悶酒。
然而晚宴剛結束,那無奈閣大閣主莫名,就被抬到了新房,卻離奇而死。
醉酒中,周默梁對著亭中井口傾吐心思,卻發(fā)現丼中有人。
原是歐陽裒益的長女歐陽玉淑,可她原本沒跟大家一起過來。
被周默梁撈上來時,歐陽玉淑已經身亡。
“茲事體大!”
周默梁驟然醒酒,趕緊通知師父卓宗仁、莫家老閣主,藺家老掌門和歐陽先生四人。
原來莫名乃是因毒而死,歐陽玉淑身上留有對莫名的絕筆書信,為顧全大局,五人也便瞞了如此慘劇。
莫可乎惱怒難忍,再不跟四海樓往來,與其他三家也從此甚少接觸,只對外謊稱兒子身體不適閉關養(yǎng)生。
歐陽裒益悲憤不已,只有他自己知曉,是那莫名背叛了女兒,卻不曾想女兒剛烈如此,做出如此傻事。秘密送女兒尸體回京,并謊稱因病去世,卻也從此不和莫家往來。
藺慧堂自知對不起侄女藺默裳,后悔沒有調查清楚就答應這門親事,加上兩家因此喪命,悔恨交加,從此閉關華山。
卓宗仁乃是證婚人,卻沒想到發(fā)生如此慘劇,本就退位三年多的他,自知一時難以調解,就回了太乙山,繼續(xù)跟七位長老閉關修煉。
當晚,那莫家慈祥的二老頭莫執(zhí),暫陪著藺慧節(jié)、藺慧豪、曹錦龍、歐陽稱平、歐陽俊峰等眾。少閣主莫道和三位莫家兄弟,陪著藺家大郎、藺少主等數位兄弟,以及云海郎君、歐陽家諸位兄弟姐妹,并楚楚、褚昭義、霍飛羽等眾。也不知發(fā)生何事,第二日便滿腹狐疑離開了。
一眾老少但覺奇怪,卻看著莫家老閣主強顏歡笑的臉色,也都多年不提此事……
如此原委,即便是新娘藺默裳,也絕不知道。
想到往事,周默梁只能說句,“對不起……”
藺默裳道:“對不起?好久啊,我等著好久啊……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任淚水奔涌著,周默梁卻也無能為力,將要抬步過去,那藺默裳轉身就走,可依然從他身邊幾乎擦肩而過。
就在那苦痛的倩影,將別之際,一張潔白的手瞬時攔住了她,“默裳……”
懷中抽泣,僅是悔恨。
藺默裳道:“你放開我吧,我已經不是當年的藺默裳,你也不是當年的周默梁,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弄人。我爹給我取這個名字,是不讓我為早逝的娘親傷心難過,卻不成想,默裳,默裳,卻是悲傷無盡,造化造人,造夢一場,我也不是真的恨你,只怪你我有緣無分,又怨作何人呢?”
相擁飲泣,孤獨的兩個身影,五年來,終于靠在了一起。
如此的場景,只看得不遠處的兩個癡癡望著……
芙莞道:“武林第一美人藺默裳?原來她跟神秘的御虛門門主還有這些事呢,真搞不懂,開心一點不好嘛……”
芙莞抹著自己的眼淚,笑道:“我怎么也哭了呢?”
玉生子道:“因為你傻?!?p> 芙莞回頭就委屈道:“你才傻,我打你!”
一聲痛叫還沒散開,兩人已經身在樓臺之上,卻是被拎著倒立驚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