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子一頭磕下去,“我就不該從道觀里出來!”他說他的大道理,玉生子依舊想著自己的小格局,捶著大地就悔恨著,“我就該老老實實地念經(jīng)!遭人白眼,受人欺負(fù),吃不飽飯,又怎么樣?我干嘛跑出來啊……”
看他還在悔著,老頭也就笑道:“哦,原來你在道觀待過,我看你是白待了。豈不知這天地本就是一盤大棋局,你我就是其中一顆棋子,這來來回回生生死死,不過一場游戲,又何必如此作賤自己呢??商斓烙谐?,你得去給他們報仇!你若再死了,惡人便逍遙法外,這不是錯上加錯嘛!因因果果,終究解不了你心里的苦結(jié)呀……”
玉生子苦道:“報仇?他們可是大官,我一個人怎么報仇?我沒用啊……”
老頭砸吧嘴道:“那不一定!報仇可不一定非得武藝超群,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心中真的裝著他們,那就可以!”
說著老頭就要轉(zhuǎn)身離開,“小伙子呦,萬法皆空因果不空,這該吃還得吃,該活還得活,這就是因果,這就是天道,責(zé)任越大,能力越大,可受的苦,也就非比凡夫俗子,嗚呼,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聲音漸去漸遠(yuǎn),一會就消失了。
好一會悔恨他才坐起身,看著老頭留下的大餅,滾滾淚珠下,一口一口,大餅一會也消失了……
瞅著滿目燒焦的慘狀,哭干的眼,望了好久才離開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去哪里,不知要干什么,突然想起“報仇”的念頭,他就要重回宋州城。
可來到提刑司衙門前,卻聽到那梁監(jiān)司已經(jīng)被革職查辦,幾番確定之后這才空落落地游走在大街上。望著臺階上依舊滾滾如潮的客流,想著昔日眾人暢想的場景,苦笑著怨恨陡增,抱著兩手又離開了四海樓。
仇人已被法辦,親朋眨眼皆無,此時的他真的不知再往哪走,“難道我只能待在道觀里嗎?”
想著自己一路經(jīng)歷的人和事,想得他抱著腦袋就呆坐在一家客棧臺階下。
“給!”一個伙計竟朝他扔塊餅,“新的,還沒吃呢!”
玉生子氣道:“我不是乞丐!”
伙計眼一睜,“我也沒說你當(dāng)乞丐呀!吃吧,看你瘦的!”
瞅眼伙計,他就起身走了。
伙計笑道:“有骨氣啊!有骨氣,就不要出來乞討!”
玉生子大罵一句,“滾!你全家都是乞討的!”
走了好遠(yuǎn),一個身影如此熟悉地走在前面的大街上,“盈凰?”
心潮涌動,昏頭昏腦,可他多么希望前面的女子就是那盈凰,可跑到跟前,見著也是一張魂不守舍的面孔,他就說了對不起。
“救過我的盈凰不見了,救過我的大哥不見了,救過我的清敏不見了,老天爺,我就不該讓人救啊……”
一路不知方向,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可腦中卻閃出一個念頭,“這么多天過去了,盈凰也不知道怎么樣,老掌柜失去女兒,他也以為是我拐走的吧……”
他這才決定要去渭南碼頭。
看著依舊大帆縱橫的場景,想起這半年多的經(jīng)歷,不覺憤恨懊悔起來,忽的罵道:“呸!成王敗寇!你們還不是一樣,贏了就是霸王,仁義禮智信,你們做到了嗎?等閑幫,四海樓,你們浪得虛名!枉稱英豪!”
還未罵完,天即烏云籠罩,秋雨瀟瀟,淋得他也不動彈,低下頭來悲痛道:“大哥,清敏,胡大娘,你們死得好慘,不能為你們報仇,是我沒用,都是我沒用……”
涕淚縱橫,怒氣干喘,回頭看了眼熟悉的客棧,他就想起了舊人,“盈凰,不知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哪里,他們不會欺負(fù)你吧……嗨,我還為你擔(dān)心什么,你都要成親了,可你要好好活啊……”
轉(zhuǎn)頭看看雨傘涌動的大街,那悲傷又籠罩了兩顆星眸,卻看著一位中年男子撐傘走了過來,不一時身后便跟著一位年輕的女子。
男子惆悵無比,猶似斷腸之人,可看一眼淋得渾身濕透的玉生子,他就叫女子去車?yán)镌倌靡话褌恪?p> 玉生子道:“不用,謝謝。”
女子一愣,勸道:“拿著吧,再傷心難過,雨還是要淋你。”
女子還是讓他拿著,卻聽男子吩咐一句,“風(fēng)墨,該走了?!?p> 玉生子要說謝謝,卻見那如秋楓的微笑,只心里感激道:“風(fēng)墨,謝謝?!?p> 昨天,寇準(zhǔn)又去了清水河岸,他在草堂前站了整整一天,卻還是未能明白皇帝為何如此龍顏大怒。
想著自己一心為國,卻招來宵小攻擊,怨恨難耐,他便吟出一首絕句《秋》:
“自古名高眾毀歸,
又應(yīng)身退是知機。
林風(fēng)驚斷西窗夢,
一夜愁聲憶翠微。”
聽此詩中仍舊飽含怨氣,走出堂舍的魏先生,點了點門框的對聯(lián),不言一句,就大笑著背著兩手釣魚去了。
看著對聯(lián)“好向上天辭富貴,卻來平地作神仙”,寇準(zhǔn)氣不過就大叫了句,“你休想!做夢去吧!老子永遠(yuǎn)不會認(rèn)輸噠!魏野!你休想……”
寇準(zhǔn)還是沒有聽進(jìn)御虛門主的誠懇勸告,也沒有收斂耿直任性的脾氣,終至龍顏大怒。
今歲郊祀進(jìn)秩,寇準(zhǔn)卻任己評議,逼得對方上疏皇帝告他弄權(quán)欺君。
皇帝近來老邁多變,問責(zé)本要替寇準(zhǔn)辯護(hù)的宰相呂端,然呂端亦覺寇準(zhǔn)太過剛愎自用,便也據(jù)實所言。
皇帝本無罷免之意,然寇準(zhǔn)卻咄咄逼人,遂至罷相無可挽回。
看著手里的《帝王心》和《指玄篇》,寇準(zhǔn)才想起那日門主跟他說的話。
門主拜道:“家?guī)熢嫱磔叄援?dāng)今朝堂,能兼具韓信統(tǒng)軍之策,蕭何治國之略,桑弘羊理財之能,并以天下為己任者,唯相公一人?!?p> 寇準(zhǔn)那時捋胡一笑,“卓兄過譽啦!”
門主擔(dān)憂道:“然良藥苦口,晚輩不可不忠言相告?!?p> 寇準(zhǔn)笑道:“但說無妨?!?p> 門主慨然道:“晚輩所知,皇帝大限將至,明歲難說。晚輩懇請相公,為大宋久遠(yuǎn)計,為百姓萬里福,勤思帝王心術(shù),效法張良深謀。呂相公忠體國,相公需禮敬之?!?p> 寇準(zhǔn)道:“呂相……我敬著呢,放心?!?p> 門主道:“謀國在公,懇請相公勿以南北地域而識人用人,相公且不可意氣用事,專斷而任性。如此,則大宋朝綱可振,廟堂可清,契丹數(shù)十萬鐵騎,方才不足為慮。倘相公真能如此,則必能成就千秋偉業(yè)……”
此刻的寇準(zhǔn)哭了,哭得大雨如注。
“帝王心,天下為己任,千秋偉業(yè)……卓兄,仲兄,周門主,寇某慚愧,慚愧啊……”
風(fēng)墨也哭了,哭得梨花帶雨,玉生子也哭了,哭得不由自主,分外傷心。
來到文房四寶店,玉生子就給鄭老掌柜寫了封信,找個小童送了進(jìn)去。
鄭老頭拆開一看,竟寫著:
“鄭老掌柜鈞鑒,不肖子玉生子伏拜,感謝昔日搭救之恩,此生不忘。令愛出走一事,完全是在下主意,如要怪責(zé),就朝玉生子痛罵,千萬別誤會盈凰,然而據(jù)在下所知,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跟那等閑幫的霍飛羽成親了,恭喜老掌柜。遲遲未能相告,不求原諒,但求掌柜寬心,以待盈凰將來歸家再細(xì)稟。不肖子再拜。”
看看信上,又看看伸手要錢的小童,“就這些?賊你達(dá)……白眼狼啊,畜牲啊……”
伙計們嚇得不知如何上前,可小童一點不怕,仍伸個手。
老掌柜瞅著一雙天真的眼睛,就給了幾塊銅板,又給了他一錠銀子,摸摸他腦袋,俯身就慈祥地道:“小娃娃,你可要聽話,可別亂跑哦!趕緊回家去吧,別亂跑啊……”
鄭老板每個字都印在玉生子的心里,他竟把傘收起來,任著雨水打著他,路過渭南大覺寺時,玉生子自感罪孽深重,竟在大雄寶殿那寶相莊嚴(yán)的釋尊面前一一發(fā)露:
“弟子原本是道士,奈何不甘寂寞,跑出道觀,如今害得別人失去女兒,失去哥哥,失去娘親,失去妹妹,失去家園……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三生三世也洗不清,然弟子自知內(nèi)心絕無半點害人之意,蓋身上浩劫深重,特此前來謝罪,弟子不知該如何請罪,愿背三遍《妙法蓮華經(jīng)》,以贖這一十九年莫大罪過。”
磕完頭他便閉眼啟口,背誦他在道觀時讀過的兩本佛經(jīng)之一。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復(fù)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jié)心得自在。其名曰:阿若憍陳如、摩柯伽葉、優(yōu)樓頻螺迦葉、伽耶迦葉、那提迦葉、舍利佛、大目犍連、摩訶迦旃延、阿?樓陀、劫賓那……”
自五歲讀書,他便開始背誦聽講道家經(jīng)書,舉凡《道德真經(jīng)》《南華真經(jīng)》《皇帝陰符經(jīng)》《太平經(jīng)》《度人經(jīng)》等等,因其天賦超絕,讀過即能不忘,十多年讀書生涯,道家經(jīng)典滿腹長存,一本《妙法蓮華經(jīng)》也已經(jīng)注入他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