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日一早，艾兒收拾停當后，出發(fā)前往三日前的戰(zhàn)場，準備與莉蓮會晤。

　　為了盡量減少這次會晤的火藥味，艾兒將四位公爵都留在了落鷹堡，只帶了侍衛(wèi)長倫納德及少量侍從隨行。

　　和上次一樣，莉蓮已經(jīng)提前抵達，擺下了陣勢等候。

　　莉蓮方面，也同樣刻意減少了侍從的數(shù)量，身邊的上級以上神官，只有青發(fā)的“左扉”露特一人。

　　看到這樣的情形，艾兒對這次會晤又多了幾分信心。

　　戰(zhàn)場一邊是席勒·斷崖造成的林立石峰，另一邊則是高奈莉婭·落鷹造成的漆黑焦土。

　　雙方都降落在了漆黑的平整焦土上。

　　“感謝露特大神官的幫助，我國受傷的法師都得到了良好的治療?！币娒娴暮堰^后，艾兒首先開口道。

　　露特微微低頭致意。

　　“更要感謝的，是莉蓮殿下您的克制忍讓。”

　　莉蓮沒有急著回答，等著艾兒繼續(xù)說下去。艾兒注意到，比起上次見面時，家園之神的臉似乎清晰了幾分。

　　“戰(zhàn)后清點傷亡時我才注意到，我方竟然沒有任何一位上級法師戰(zhàn)死。多數(shù)人脫離戰(zhàn)場的原因，都是魔力耗盡，或者受到沉重但并不致命的損傷。只有與灰獅騎士戰(zhàn)斗的部隊，才出現(xiàn)了重傷昏迷者。

　　“統(tǒng)計戰(zhàn)果時，也沒有任何人上報過成功擊殺神官的記錄。

　　“這樣無一死亡的戰(zhàn)爭，除了莉蓮殿下您的刻意謙讓外，我想不出別的可能。”

　　“不是全無傷亡，你我雙方都有數(shù)十位高級強者喪命?！甭短睾鋈辉谝慌蚤_口道。

　　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艾兒本想這么回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對此我深表遺憾?！?p>　　莉蓮沒有正面回答艾兒的話，而是微笑著開口道：“艾兒陛下，愿意和我一起散散步么？”

　　“當然?！卑瑑合蚯耙徊?，離開自己的隊伍。

　　“陛下，這可能是敵人的陷阱?！笔绦l(wèi)長倫納德小聲提醒。

　　“我相信莉蓮?！卑瑑赫f。家園之神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誠意，遠遠超出了艾兒的預期。

　　鮮紅的國王與潔白的神祇，肩并著肩，踏著戰(zhàn)場的余燼，一起向附近的山頭慢慢走去。

　　“您遵守了諾言，沒有殺害晨光之神阿爾芒殿下?！崩蛏彽纳ひ魷厝崾婢?。

　　艾兒微微點頭：“您能感知到這一點？”

　　莉蓮抬起頭，看向天空：“神祇感知的世界與你們法師有所不同。晨光之神的信仰之力，從阿爾芒殿下的教區(qū)出發(fā)，橫跨過了我國的天空，至今也仍在平緩地流淌著?！?p>　　神祇能看見信仰之力的流動？新鮮的知識，讓艾兒內(nèi)心興奮起來，但考慮到當前的場合，艾兒壓下了繼續(xù)發(fā)問的沖動，短暫沉默了一會兒。

　　“看得出來，您對此很感興趣?！辈涣线@份心情還是被莉蓮識破，潔白的家園之神轉(zhuǎn)過臉蛋，微笑著看向艾兒。

　　“讓您見笑了。研究魔力的奧秘，是每一個法師的最高追求。然而神祇的奧秘，對我們來說，至今還是一片空白?！卑瑑夯卮鸬?。

　　“那么，您準備對我開展您的研究么？”莉蓮似笑非笑地說。

　　“當然，前提是取得您的同意。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您宣誓效忠于我，我不會提出違背您神職的要求，也不會違背您本神的意愿?！?p>　　說完，艾兒又繼續(xù)補充道：“我相信，更加深入地了解神祇的運行原理，不論是對我還是對您，乃至對我們兩國的人民，都會大有裨益。”

　　莉蓮深深吸了口氣，沒有馬上回答。艾兒也沒有過多逼迫。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沒多久，就來到一個小丘的山頂。

　　“看?！迸R近山頂，莉蓮忽然指向不遠處的地面。

　　艾兒凝神望去，地面上有一個小小的孔洞，散逸著自己熟悉的魔力波動。

　　是三天以前，自己那一發(fā)“黑針”，在貫穿晨光之神的胸膛后，繼續(xù)前進，射入大地的殘留。

　　“戰(zhàn)前，出于對您的好奇，我請求我的人民，為我收集了不少有關(guān)隔壁國王‘紅魔’的事跡，不少有關(guān)您的事跡。

　　“您是一位熱愛知識的國王，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關(guān)在研究室內(nèi)探尋魔法的奧秘。為此，您還特意開設(shè)了著名的上級魔法學院，不分出生地傳授魔法與知識，鼓勵研究。你的第三位學徒，就是一位完全不擅長戰(zhàn)斗，只喜歡泡實驗室的聰慧少年。”

　　艾兒靜靜地聽著。

　　“在您的學院里，貴族子弟不會受到特別的優(yōu)待，平民學生也不會受到歧視和排擠。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回報了您。貴族子弟的戰(zhàn)斗能力成長速度，顯著超過了家族自授下的速度。而平民學生們，不少人似乎不太關(guān)注戰(zhàn)斗，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與他們自己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研究上。聽說有不少法術(shù)改進已經(jīng)應(yīng)用在了日常生活之中。所以，雖然你自己對王國事務(wù)不太上心，但您的平民官員和研究者們，卻增進了虹谷城的繁榮?！?p>　　還有這樣的事嗎？我怎么不知道？艾兒聽著莉蓮講述自己的事跡，微微覺得有些發(fā)窘。

　　“您對研究的熱衷，也帶來了我從未見過的法術(shù)。我過去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法術(shù)?！崩蛏徶钢厣夏莻€小洞，繼續(xù)說道：“過去的戰(zhàn)爭，更多的是強者魔力總量和技巧的比拼，我曾經(jīng)以為，將防御做到極致，就可以在雙方都不受傷害的前提下，盡量結(jié)束紛爭。而您采用的全新法術(shù)，徹底打破了這一觀念?！?p>　　“然而當時，您還有余力繼續(xù)戰(zhàn)斗，而我已經(jīng)無力再組織一次那樣的法術(shù)了?！卑瑑褐t讓道。

　　“不，輸了就是輸了。我不怪您。即便是合我與晨光之神雙神之力，也無法擋下這樣的法術(shù)。您讓我看到了新的可能，新的時代。

　　“不管是什么樣的盾，都會有將之擊穿的矛。而矛的威脅，也并不像我過去想的那樣可怕，重要的是，握住矛的，是誰的手?！?p>　　艾兒點了點頭。

　　“艾兒陛下，我在打理家園最初的一百年中，每過十到二十年，就會發(fā)生可怕的饑荒?！焙鋈唬蛏徳掍h一轉(zhuǎn)，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艾兒有些恍惚，一時不太明白莉蓮說了這么多的目的是什么。但還是耐著性子繼續(xù)聽下去。

　　“最初，我以為是自己德不配位，天降災禍；后來，則覺得是自己治理無方。直到多次饑荒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人口過多導致的?！?p>　　“那些年間，我曾經(jīng)想要請求人民們少生孩子，或者用神力隱晦地減少生育。你知道，我最初的神職是‘家庭’，我的神力能做到這樣的事?！?p>　　“但我一直沒能下定決心，結(jié)果在猶豫中度過二十年的時光。直到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本應(yīng)到來的饑荒，似乎并沒有如期出現(xiàn)?！?p>　　“之后的幾十年里，人口一直沒有太大的增長，甚至還出現(xiàn)了降低。我雖然不了解原因，但也曾經(jīng)對此感到慶幸。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人口的下降越來越明顯，而無論我做什么，都無法逆轉(zhuǎn)這一局勢?！?p>　　“艾兒陛下，”說到這里，莉蓮忽然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艾兒，“家園神國正在逐漸死去。”

　　聽到這話，艾兒皺起了眉頭。

　　“我始終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我做了兩百年神祇，接受了兩百年擁戴，聽取了兩百年祈禱，卻對人民的選擇束手無策。我曾經(jīng)試圖與晨光之神締結(jié)連理，生育后代，用以身作則的方式，來喚醒我的信眾，挽救我的國家。但晨光之神殿下，似乎并不是我所需要的神……”

　　莉蓮抬起頭，溫柔地看著艾兒，眼神中有一抹淡淡的憂愁：“那么您呢？艾兒陛下，您所熱衷的研究，和您那些神奇的法術(shù)，能夠幫助我么？能夠拯救我的人民么？”

　　艾兒徹底愣住了。

　　我只不過來談和的，誰能想到，這小姑娘竟然能拋給我這種問題！

　　怎么辦？要為了獲得莉蓮的效忠，而應(yīng)承下來么？

　　但是這樣的問題……根本就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識范疇！這種難題根本就不魔法！

　　如果是瑪爾塔或者埃里希的話，應(yīng)該會有辦法……不，恐怕就連他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問題。

　　艾兒站在原地，考慮了有十秒鐘。這十秒鐘仿佛十年那么漫長。

　　“……我也沒有碰到過這樣的難題。”終于，艾兒開口道，“但我會和你一起，盡力研究這個難題，直到找出解決的辦法。這是來自我，虹風王國第三十任國王，諸界法師尤斯圖斯·諾貝爾的弟子，艾兒，的鄭重承諾?！?p>　　莉蓮清澈的眼睛與艾兒對視著。

　　隨后，家園之神開口道：“感謝您的誠實?？删吹陌瑑罕菹隆Ｎ覜]必要繼續(xù)猶豫了，您應(yīng)該就是我所需要的人。”

　　在山丘下諸多隨從的仰視下，莉蓮，家園之神，在艾兒，虹風國王的面前，彎下了身子。

　　“虹風王國的國王，尊敬的艾兒陛下，請接受家園之神的效……”

　　莉蓮下蹲到一半的動作忽然僵住。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盯著艾兒。

　　“晨光之神……剛才去世了！您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