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言一出,朝臣反對之聲甚高。但韓毓影卻只是凝望她半晌,一反方才默不作聲的態(tài)度,力排眾議,應(yīng)允了她的要求。
“陛下,儲君之位怎可空懸!一日無儲,必會引起許多動蕩,使朝綱不穩(wěn)啊!”一位老臣痛心疾首,梁玖也收回了踏出的腳步。不料韓毓影卻突然道:“廖愛卿言之有理?!?p> 他將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側(cè),梁玖心中一震,果然聽到他道:“朕覺得,方才林愛卿說的不錯。玉嬈學有所成,亦可為朕分憂,也當?shù)么宋??!?p> 朝臣又是一片嘩然,有的已經(jīng)被接連幾個意想不到的消息砸得不知所措。韓毓影卻突然站起身來,振袖道:“眾卿若無其他事項稟報,便退朝吧?!?p> 他一個轉(zhuǎn)身,便從大殿中走了出去,不見了影子。眾臣又是傻眼。
程岑遠和幾位大人忙于安撫一眾毫無頭緒的朝臣不提。梁玖沉著臉同幾位大人一起趕往御書房也不提。
韓湘雪一下朝便轉(zhuǎn)身離開。誰也沒攔住,徑直回了公主府。
她第一次沒有在散朝后去往御書房,和韓毓影議事。也沒有在府中處理公務(wù)。突然閑暇下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丹枝等人見她匆匆回來,坐在案后發(fā)呆,也都不敢打擾。
丹枝送了一盞茶進去。出來后便被幾人圍住,桂葉緊張道:“殿下、殿下這般呆坐著,是怎么了?”
她將桂葉拉得遠了些,搖頭道:“我也不知。先同平常一樣就是,不要打擾殿下。”
桂葉連忙點頭,就見清荷拿了一張?zhí)託獯跤醯剡^來。她面色凝重道:“不好了。出事了?!?p> 幾人匆匆耳語一番。
片刻后,宛冬將一張?zhí)铀偷搅隧n湘雪面前。見她微微抬眼,緩聲道:“殿下,是祈玉公主送來的帖子?!?p> 韓湘雪神情微動,接了過來,道:“我知道了?!?p> 宛冬福身。有些凝重地走了出去。
眾人湊過來。耳語幾句,嘆著氣散了開來。
殿下何曾對這個妹妹那么冷淡過?此時此刻,雖然韓湘雪只是接過了帖子,在她們眼中卻也是心灰意冷、黯然傷神般。
……殿下真是太慘了。剛剛被免去了儲君之位,此刻韓玉嬈卻遞了帖子來。
盡管平日姐妹二人看著親厚非常,桂葉卻總覺得,韓玉嬈下帖子并不是為了安慰她們公主、為她排解心結(jié)的。
果然,請?zhí)臅r間將至,韓湘雪卻只是在案前寫起了字。宛冬小心詢問是否更衣,她也只是道:“不用?!?p> ……桂葉為她們公主感到不平。剛剛受罰,外面都傳韓玉嬈會成為新的儲君,她還要找上門來!
時間還剩半刻時,韓湘雪卻換了一身白衣,推開了殿門。
“殿下?!彼齻兩锨靶卸Y,韓湘雪道:“一會兒玉嬈來了,帶她來水榭找我?!?p> 殿下找了祈玉公主來嗎?她們面面相覷,連忙下去準備。
片刻后,韓玉嬈果然到了公主府。宛冬領(lǐng)著她穿過庭院,一路到了水榭之前。
水榭四周掛著雪白紗幔,時有微風吹過,簾中似有人影,飄忽的琴聲從水榭中傳出。
宛冬告退。她上前一步:“姐姐?!?p> 水榭中的琴聲停了,那個模糊人影站起身來。韓湘雪撩開紗縵,兩人對視。
“坐吧?!表n湘雪坐回琴后,卻沒有再彈:“玉嬈來尋我,可有什么事?”
韓玉嬈沉默一瞬:“沒事便不能來尋姐姐了嗎?”她抬頭望著韓湘雪:“我有幾句話,想同姐姐說?!?p> 韓湘雪點頭,她卻并未作聲。兩人沉默片刻,韓湘雪抬頭,只看見她望著水榭欄桿。
“姐姐?!彼蝗怀雎?,回過頭,兩人目光相撞,“……你可知道,我幼時一直很羨慕你?!?p> 韓湘雪微愣,她繼續(xù)道:“父皇親自教你武藝,母后與你同睡一床。姐姐,他們待我,從來不一樣。”
玉嬈的話勾起了韓湘雪的疑慮,還未細思,她又望著她的眼睛,道:“從前,我只覺得是父皇對你寄予厚望。所以不要求我懂得武藝?!?p> 難道不是嗎?韓湘雪心中想。她幽幽道:“可是后來,他又親手教我……兵法策略,帝王心術(shù)。他若對我沒有期望,又為何,費盡心思教我這些?”
“再后來,他卻又問我可有心儀之人。要將我嫁出去。”
韓湘雪身形僵得像一座蠟像,眉間微蹙。韓玉嬈突然望著她:“姐姐,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你為我冠笄?”她微微一笑:“我想知道,那位身份不明的老夫人會不會替你出現(xiàn)。她沒有出現(xiàn),姐姐?!?p> ……原來,她也注意到了那名老夫人的身份不明。
所以,她竟是懷疑自己的身世?想借清曲宮試探?
“玉嬈,若你問我,我都會告訴你?!表n湘雪心中微嘆,上前一步,望著她的眼睛道。倚靠在欄上的韓玉嬈一愣,似是有些無奈道:“姐姐,你總是這樣?!?p> ……總待她這樣好。韓玉嬈理了理思緒,站起身笑道:“我今日來,只為同姐姐說一句話?!?p> “我本意,并非與姐姐爭奪儲君之位。父皇尚未下旨再封儲君。若姐姐需要,玉嬈必拼勁全力,助姐姐重回儲君之位?!?p> 韓湘雪望著她鄭重的神色,卻輕輕笑了:“我知道?!彼D(zhuǎn)過身,目光落在了那張琴上:“不必了?!?p> 玉嬈睜大眼睛,一時有些不可置信:“姐姐?”
“玉嬈既用此計,應(yīng)該也想過其他結(jié)果。我相信玉嬈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她淺淺一笑,神色有些輕松:“我此次自請辭位,是真的志不在此?!?p> “明日,我便要離開此處,云游四海。到時候,還拜托玉嬈幫我照料府中?!?p> 韓玉嬈花了一些時間接受這件事情。她面色復雜道:“我本以為姐姐料事如神,今日朝堂上陪我胡鬧。”
“你若是胡鬧,我更是任性妄為。”韓湘雪喝了口茶。笑意溫和地望向她:“此后,定要努力學習處理政事。不要荒廢。知道了嗎?”
韓玉嬈點頭,忍不住道:“姐姐,我還有好多東西不會……”
“說到此事,我有一件東西給你?!表n湘雪拿出了剛剛書寫的一份名單:“若你以后有什么東西不懂,可以去找這些人。也可以讓他們?yōu)槟闼??!?p> “姐姐……”韓玉嬈眼圈有些紅,顫聲道:“姐姐,你明天就要走嗎?若你走了,玉嬈怎么找到你呢?”
韓湘雪輕撫了下她的頭。想了想,找了清荷來,不出片刻便帶來一只信鷹,將籠子遞到她手中:“有此物在,玉嬈便可以和我通信?!?p> “……好?!彼亮瞬裂蹨I,對韓湘雪一笑:“那玉嬈便祝姐姐,一路順風!”
……
進宮看過韓毓影、倪月華,將一切事物都處理好后,韓湘雪便打點行囊,在翌日下午來到了郊外一處渡口旁。租了一艘船,乘舟而下。這條河流貫通途徑斷木山附近,韓湘雪本未多想,卻在接近清曲宮的一處被攔住。攔船的幾人身著青衫,她不由眉梢微挑:“你們消息倒是靈通?!?p> 為首一名女子恭敬道:“我們并無惡意。護法之命,還請您和我們走一趟。”
她若有所思,卻一笑道:“好?!?p> 韓湘雪步入清曲宮時,路過之人紛紛向她行禮。她心中有所猜測。跟著女子進入一間寬敞的大廳時,她終于看見廳中之人向她的位置紛紛俯首,齊聲道:“見過宮主!”
他們陣勢頗大,韓湘雪卻只是走上高臺,道:“宮主?”她抬眼看向眼前眾人,淡聲道:“我竟不知,我什么時候成了你們的宮主?!?p> 眼前站著的幾人似乎資歷較高,聽到她的話臉色微變。其中一人出列道:“啟稟宮主,兩年前我派長老已將宮主信物傳給宮主,宮主令牌也在您手中。您便是我們的宮主?!?p> 韓湘雪唇角微勾,“是嗎?似乎是有人給了我這些東西?!彼唤?jīng)心道:“可是,如果我說,扔了呢?”
那人臉色一變:“你!”還未動手,就被她身后之人連忙拉住:“宮主,這其中的確有些誤會,還請您聽我們解釋?!?p> 韓湘雪在那人出聲之時便舉起了一把折扇擋在身前,此時放下扇子,微笑道:“好啊?!?p> “兩年前,宮主的確不知此事。如今我們找到宮主,只為迎宮主完成繼位儀式?!彼值?,“儀式完成,您便是清曲宮之主,我們聽您號令,供您驅(qū)策?!?p> 好一個避重就輕。既然承認了她不知情,竟還要她完成這繼位儀式?
她覺得無趣,便只道:“不必再說了。你們只說,是不是知道了五石閣之事是我所為?”她掃過兩人面色,忍不住輕笑:“你們的確有些本事。……既知道此事是我所為,還敢湊到我面前來?”
她的手搭在了劍柄之上,笑中帶了一絲冷意:“還是說,以為有母后在,我就不敢殺了你們?”
“宮主息怒!”那名男子連忙出聲,道:“我們絕無此意,還請宮主息怒!清曲宮愿為宮主差遣,不敢有所圖謀!只求宮主……予以一絲庇護!”
韓湘雪步伐微頓:“你可知道,為我差遣,都要做些什么?”
“愿為殿下手中利刃!”男子咬牙道,身后眾人立刻跟他喊道?!皩m主若有疑問,我們知無不答!”
片刻后,韓湘雪身著宮主禮服,掃視眾人,沉聲道:“今日起,我便是你們的宮主!記住,既為我手中之刃,若不為我所用,我便會折了它!”
眾人紛紛俯首稱是。韓湘雪望著他們,嘴角微不可查地微微上揚。
雖接過了這宮主職位,韓湘雪卻并未在清曲宮停留,而是上了船繼續(xù)旅程。船行兩天后,眾人在一處小村莊歇腳。剛進村莊,韓湘雪便撞上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連忙后退,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抬頭看見韓湘雪,忽然一愣,驚喜道“師父!”
韓湘雪一愣,打量她片刻,認出了那張熟悉面孔:“……祝余?”
眼前少女生得一副清秀模樣,是她以為此生再難相見的熟悉面孔。祝余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師父!你怎么來了這里呀?”她好奇地打量女子,“你不是說,也許再也不回來了嗎?”
是啊,那時她說再不回來了。也以為再不會回來了。誰知今日,卻又與故人重逢了。
韓湘雪任由少女拉進了村子,將她拉到那間熟悉的房中。她望著四周,見連墻上掛著的一串風鈴都沒變,忍不住有些恍惚。
祝余還是同從前一樣活潑,蹦蹦跳跳地招呼著眾人。過了一會兒,又跑進來叫她吃飯。
與眾人一起坐在桌邊,韓湘雪四下一掃,發(fā)現(xiàn)還有好幾張熟悉面孔,紛紛向她打著招呼。祝余一副快活模樣,跑上跑下,甚至還搬了一壇酒來。
她捧著酒過來,笑容明媚:“師父!這是你當時留在院子里的酒。要喝點嗎?”
韓湘雪看見那壇酒,先是愣了一下,聞到散發(fā)出的酒香,想了起來。
“大夢三生”。
她笑著攔住少女:“這酒酒性太烈。先收起來吧?!?p> 祝余剛剛倒了一杯出來,那醇厚的酒香一時壓住了一桌剛出鍋的熱菜。她一愣,“哎”了一聲:“我收起來?!?p> “師父,倒出來的這杯……”少女猶豫。
“我喝吧。”留意到蠢蠢欲動的祝叔,韓湘雪連忙道。
祝嬸瞪了他一眼,對韓湘雪和藹笑道:“姑娘趕路辛苦,快吃飯吧?!?p> 韓湘雪笑著同他們敘舊幾句,便回房休息。
她一回房,便微微蹙起眉,躺倒在床上。祝余抱過來的被子散發(fā)著熟悉的稻草甜香,而她唇齒間全是靈酒清冽醉人的香氣,恍惚間如同身處一個巨大酒窖,撲面的濃郁酒氣似要將人溺斃其中。她很快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恍惚入了一個經(jīng)年已久的夢里。
慕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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