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深沉的夜幕下，眼前的巖石假山仿佛一塊巨大的陰影。一步步緩緩走過去，聽見的是草葉的碾壓聲和衣衫的窸窣聲，似乎還有幾聲粗重的喘息……
韓湘雪皺起眉，神色莫測地停住了腳步。面前是高大山石懷抱的一處低矮山石，她已隱隱步入了這座假山中。她知道，只要再繞過這一處仿佛天然的石屏，就能看見后面是什么狀況了。
可是不用看了。根據(jù)眼下的這個狀況，再加上聽到的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響，不用再多看，她就已經(jīng)明白……是什么情況了。
在這塊石頭前靜默地佇立了一會兒，韓湘雪覺得自己還是走了比較好。于是她將剛才放下的那個燈籠撿起來，打算走了。誰知剛彎下腰，腳下突然微微一硌，傳來一聲玉石斷裂的清響，讓她瞬間僵住了。
“誰？！”一聲男人的低吼和幾聲女子的驚呼雜糅在一起，隨著一陣衣料摩擦聲，韓湘雪彎腰胡亂撿起了被她踩斷的那樣?xùn)|西，另一手拎著燈籠，運起輕功猛地向一旁閃去。
等身后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她已經(jīng)足尖一點，跳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上。
本來，以這樣的速度，那個男人應(yīng)該是絕對看不到她的。奈何經(jīng)過假山的這段路異常筆直，走出假山，往兩邊一張望，就能看見她棲身的這棵樹。那個男人奔出來的時候，正看到了她最后幾步的一個閃影。
他衣衫不整地就沖了過去，往道路遠處看了看，見那路上沒有半個人影，退回兩步，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往旁邊樹上一看，果然看到濃密枝葉里露出一角雪白衣襟。
韓湘雪見他望了過來，總沒辦法將那一片衣襟再撈回來，只能從樹上跳了下來。
她身姿輕盈，落地的動作如同飛鳥。
“你是誰！”一片昏黑之中，衣衫不整的男子喝問出聲。韓湘雪自然沒有回答，打量他一眼，由于她夜視能力極好，一下便看清這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侍衛(wèi)服制。
假山中的那個女子也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衣裳倒是尚算整齊，只不過明顯沒有男子那樣鎮(zhèn)定，一把拖住他的手臂，也不敢多看韓湘雪，顫抖地問道：“穆郎，穆郎，我們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我、我不想死??！”
男子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然而還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上前一步，逼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一片漆黑朦朧之中，她一身白衣分外顯跡，不過這么黑，今夜又不見明月清輝，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
韓湘雪想著，這男子大概也就能看清她一個輪廓吧。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是誰。”她從容應(yīng)對。一邊愁沒帶個火折子什么的，一邊從燈籠上撕下一條，又從燭芯上掐下一段，隨手將那燒黑燒硬的棉線往紙條子上劃了幾下，輕聲一念，就見紙條驀地燃了起來，融融火光一下子吞去了一角黑暗，照亮了那女子蒼白的臉色和男子還算端正的相貌。
“你！”那男子驚了一跳，然而許是做賊心虛，到底不敢高聲呼叫。
韓湘雪看了他們一眼，將手中燃著的半張符伸進燈籠，點亮了蠟燭。她提著燈籠掃了二人一眼，倒是瞬間想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手中還握著東西，她一低頭，便借著燭光看清了方才被她踩斷的那根東西，原來是一枚頗為漂亮的琉璃掛飾，應(yīng)當(dāng)是掛在脖頸上的，長形的金色琉璃流光溢彩，被她踩碎成了兩段。成色這般好的琉璃也不是隨處都有。
韓湘雪望見它，便更確定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測了。
她目光越過神色戒備的男人，望著一身華服的女人，道：“太妃？”
見韓湘雪叫出了她的身份，面容依稀姣好的女人臉上血色盡褪，她顫抖著嘴唇，腿一軟便要跌在地上。而那侍衛(wèi)衣著的男子連忙拉住了她，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再望向韓湘雪時，目光便帶了幾分陰沉和懷疑。
他一手攬住太妃的肩。另一手放在了刀柄上。
韓湘雪注意到他的動作，仍是神色自若，心中毫不在意，她輕笑一聲，手便扶在了腰間掛著的劍柄上，眉目微揚。然而不等她說話，那位太妃便先顫顫巍巍地出聲了。
“不，別動她！”被撞破了好事，自覺快要東窗事發(fā)的太妃一臉蒼白，似乎也熟悉男人的作風(fēng)，一手連忙壓在了他手上，搖頭道：“這位應(yīng)該是昭雪公主，當(dāng)今圣上的嫡長女，不能動她！她十有八九是今后的儲君，不、不能，絕對不能傷了她……”
“如今她已經(jīng)看見了，遲早會向皇上皇后揭發(fā)。傷了她，日后自然沒有好下場，可是如果不殺了她，事情敗露，我們明天就要落得個下場?！蹦凶映谅暤溃鏖_她的手，刷地一聲將刀拔了出來，刀尖對著她，陰沉地道：“公主，對不住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撞到這種事，只能讓你下去封口了?！?p> 韓湘雪：“……”她仔細想想，也不明白為什么在自家宮里還會面臨這種滅口的威脅。
然而，這當(dāng)然不是威脅。
她左手握鞘，右手握住劍柄，拔出一把如同秋水般銀亮澄澈的長劍，劍尖同樣對準了男子，勾唇一笑。
“滅本宮的口可不容易。你這侍衛(wèi)膽子倒是不小，敢與當(dāng)朝太妃勾結(jié)。你二人在園中私會，難道就不怕東窗事發(fā)，雙雙以死謝罪？”
男子冷笑了一聲，道：“少費口舌。我與她既然敢這么做，就想過可能有這么一天，不過瞞一天是一天罷了，沒什么好說的！公主倒不要拖延時間，我穆九郎就不信，還打不過你一個小姑娘！”
“是嗎？”韓湘雪溫聲一笑，劍尖直指他：“你倒試試，能不能殺了我！”
這幾年，不是沒人想殺她。她孤身一人的時候也不少。如果輸了一次，她此刻豈能站在這里？
“不行！穆郎，你不知道謀害儲君是什么罪名，我們不能動她，不可以！”那位太妃拉著胳膊苦勸著穆九郎，又轉(zhuǎn)向韓湘雪，哀求道：“公主、公主殿下，穆郎他是口不擇言，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我跪下來求你怎么樣？放過我們，我們以后一定不再見面，不會再做出這等、這等事情來，求公主您替我們瞞下這件丑事吧！”說著她就松開男子，跪了下來。
“卉兒，你說什么？不用求她！現(xiàn)在三更半夜，有幾個人知道她出來？我殺了她，往荷塘里一扔，就算被發(fā)現(xiàn)了，也扯不到我們身上！”
……連怎么死的都給她想好了。
韓湘雪耐著性子聽這兩人來回扯了兩句。正要告訴他們自己沒興趣將這件事捅到倪月華或者韓毓影面前、并且估計是從輕發(fā)落更不會判他們死刑時，眼前人影一晃，一把閃著凜冽寒光的大刀忽然向她劈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