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沖天的黑煙。

　　火光燭天，梁柱倒地，任何人都想象不到這是往日繁華的街道。

　　楊六奇在這里見到了自己那幾位弟兄，還有就是何排長——躺在擔(dān)架上的。

　　此刻的何排長，雙目向天，已經(jīng)失神，一直手軟軟地垂在擔(dān)架外。

　　他胸口的一大片血跡早已凝固成黑色，像一幅地圖。

　　楊六奇已經(jīng)聽不到連天的槍聲，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早已沒有了生命的身體。

　　是何排長，把他招進(jìn)了軍營；也是何排長，曾經(jīng)跟自己有過那么一點“桃色”的小沖突。

　　不過總的說來，他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也可以說是楊六奇的引路人。

　　楊六奇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就這么一個人，一個不久前還活生生的熟悉的人，就這么躺在自己面前。

　　抬擔(dān)架的是牛升和丁九，滿臉淚痕，佘子明拿著槍在一旁，咬牙切齒，后面跟著好幾個原來排里的的弟兄，滿臉血污，不停地擦眼睛。

　　“咩（怎么）回事……”楊六奇不知道做什么好，下意識說了這么一句話。

　　“商團(tuán)啲（的）人！”楊六奇帶著哭腔大聲道，“我哋（我們）明明就係（是）喺度（在那里）幫游街百姓站崗！佢哋（他們）一上來就開槍！”

　　商團(tuán)，沒錯，是商團(tuán)。

　　這次的亂象，是商團(tuán)首先挑起的，他們在出發(fā)前已經(jīng)知道。

　　不過楊六奇沒想到的是，商團(tuán)的人居然如此囂張，公然攻擊軍人。

　　他看到何排長的另一只手還拿著左輪手槍，手已經(jīng)扣在扳機(jī)上。他跪下，掰開何排長的手，拿起那支槍，發(fā)現(xiàn)彈窩里的子彈還是滿的。

　　不錯，如果不是對方突然發(fā)難，以何排長的槍法，他絕對不會沒有還手之力。

　　“其他人呢？”他拿起槍站起問道。

　　“仲喺前面頂住商團(tuán)，如果唔係你哋來到就快撐唔唔住了！（還在前面頂住商團(tuán)，如果不是你們來了都快撐不住了！）”

　　“報告排長，”他走到自己現(xiàn)在的排長面前道，“我申請上去睇下（上去看看）！”

　　“好！”張排長毫無遲疑地答道。

　　只見張排長一轉(zhuǎn)頭，對其他學(xué)兵下令，就地利用石塊和木料等堆起街壘，派人上前搶救傷兵。

　　楊六奇跟著佘子明他們幾個，壓低身子快步跑到陣地前。

　　不斷有子彈打在他們頭頂，不過沒打中什么人。聽起來對面的人雖然不斷放槍，但槍法確實不怎么樣。

　　“對面咩環(huán)境（什么情況）？”他對著一旁的佘子明問道。

　　“比我哋（被我們）壓住，暫時出唔到（出不了）街口?！辟茏用鞔鸬?。

　　楊六奇應(yīng)了聲好，就突然聽到頭上“啪”的一聲。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縮下身子，才發(fā)現(xiàn)剛才對面的一槍，差點打到楊六奇的腦袋。

　　楊六奇心里一寒——要真在這時候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他伏下身子，從一堆亂石的縫隙悄悄看對面。

　　他差點笑出聲來。

　　只見對面的房前屋后，稀稀落落地站著一堆人。雖然吧，這些人都拿著槍，但一個個吊兒郎當(dāng)?shù)?，有拄著槍聊天的，有把槍靠到一邊的，更有把槍?dāng)扁擔(dān)的，總之一看就不是端槍的料。

　　有那么幾個家伙，偶爾放一兩槍，別說瞄準(zhǔn)了，眼睛都沒盯著這邊看，拿著槍跟燒火棍似的。

　　不會吧？何排長就是死在這幫烏合之眾手上？楊六奇都替何排長覺得冤……

　　不過再一瞄之下，他看出一點不尋常。

　　雖然那些吊兒郎當(dāng)?shù)纳⒈斡乱桓辈唤虻臉幼?，但在他們身后的亂石里若隱若現(xiàn)露出幾支槍管來。

　　雖然看不到射手，但從那些槍管紋絲不動看來，拿槍的人不是善類。

　　“同啲兄弟講，千祈唔好露頭！對面有槍法好嘅！（和弟兄們說，千萬別露頭，對面有神槍手?。彼D(zhuǎn)身對佘子明說道。

　　佘子明聽得臉色一變，趕緊把話傳下去了。

　　對面的那些個家伙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放槍，突然“乒乒”的兩聲槍響，然后一個巨大的招牌就掉落下來了！

　　那些人大呼小叫匆忙躲避，然后那些亂石后面伸出的槍有一支動了一下，“嘭”地打到粵軍士兵這邊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啪”的一聲，亂石堆后面?zhèn)鱽硪宦晳K叫！

　　那堆散兵游勇好像聽到撤退命令似的，都趕忙躲到屋角門后了，大街上一瞬間變得空無一人。

　　最后這槍是楊六奇打的。

　　他先讓佘子明在某個拐角瞄著那招牌打，把它打落，還叮囑他打完后馬上退開——他知道佘子明的槍法也不錯。

　　果然不出他所料，對面亂石后面隱著的幾支槍管里有一支微微一動，然后佘子明原來的位置就升起一股煙塵。

　　楊六奇迅速瞄著那槍管后的石縫出槍，打倒了那個“槍手”。

　　說起來也奇怪，這次楊六奇完全沒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也許是看不到對方的緣故？

　　商團(tuán)暴亂，起得快，散得也快。

　　沒多久，司令部下令對商團(tuán)所在西關(guān)進(jìn)行總攻。

　　楊六奇見到，攻擊居然還出動了幾門大炮。

　　不過他也說不出有什么不妥，放在統(tǒng)帥的位置，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是應(yīng)有之義。

　　摧枯拉朽。

　　商團(tuán)的烏合之眾哪是認(rèn)真起來的久經(jīng)訓(xùn)練的軍人的對手？

　　只看得西關(guān)內(nèi)狼奔豕突，無數(shù)的樓房焚燒倒塌。

　　“唔好郁！（不許動?。焙鋈挥惺勘呗暫暗?。

　　所有人都把槍指著那個方向，只見從幾棟商鋪殘垣里慢慢走出幾個舉起手上槍的人。

　　“嗯？”佘子明忽然指著其中一個用手肘碰了一下楊六奇。

　　楊六奇一看，此人不是……對了，就是他們剛?cè)サ椒鹕綍r收留過他們的苦力頭祥哥？

　　只見他跟身后幾個人此時蓬頭垢面六神無主，有幾個的身子在不斷哆嗦。

　　楊六奇略一沉吟，收起槍走上前。

　　“軍爺饒命！”祥哥對著他低頭哀求道。

　　“交曬你哋啲槍出來?。ò涯銈兊臉尪冀怀鰜恚。睏盍嬲f道。

　　祥哥忙不迭地點頭，讓自己后面的人都把槍扔到地上。

　　“等陣?。ǖ纫幌拢。辟茏用骱鋈粵_上前揪起其中一個人。

　　“就係佢打死排長嘅！”他高聲喝道！

　　只聽得所有在場的士兵都“咯咯啦啦”把子彈推上了膛，祥哥他們連忙全部都嚇得跪倒在地！

　　“軍爺饒命??！我上面有八十幾歲嘅老乸（老媽），下面有幾歲大嘅靚仔（小孩）……”那個“兇手”身子篩糠似的不斷求饒。

　　眼看紅著眼的士兵們手指扣住扳機(jī)，勢要當(dāng)場把這些人亂槍“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