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宮。
李亨得知景龍觀的道士的供述。
這個道士供述上稱韋堅向他問及了自己的面相,并且用比較隱晦的問題詢問了未來儲君的大運。
從“隱晦”這兩個字上就可以看出李林甫無中生有的手段。
李林甫一石數(shù)鳥,要將此案引向自己。
李亨的臉色看起來很凝重,起身,走到殿門口,看著殿外安靜的廣場,眼神露出復雜之色,又向殿內(nèi)走去。
此時一個侍從走過來手中拿著一封信,“太子殿下,門外有一個人說是殿下的故友,交給殿下一封信?!?p> 李亨拆開信箋,看了一眼,道:“備車?!?p> 李亨來到了云隱寺,劉羨之已經(jīng)在這里等他。
兩人見面之后便直接進入了主題。
“大人,李適之是我向父皇舉薦的,此次他被李林甫陷害,我要設(shè)法相救于他。”
劉羨之看著李亨,過了很久,拱手道:“正因為是殿下舉薦了李適之,所以殿下不能救。”
李亨一怔,“大人,這是為什么?”
劉羨之用一種平然的語氣道:“殿下是否可知,李林甫拼湊伏辯,目的是將此案引向殿下,此案只不過是一個釣餌,若殿下去救李適之,正是中了李林甫計謀?!?p> 李亨聽聞,心中不平之氣郁結(jié)于胸,恨恨道:“我知道他最終的目標是我。李適之乃是國之棟梁,韋堅為官正直,皆是朝廷忠臣,我豈能袖手旁觀?!?p> “李適之和韋堅要救,但是不能由殿下去救。”劉羨之解釋道:“李適之之才人盡皆知,殿下難道認為陛下不知道嗎?正是因為陛下深知李適之之才,其又和刑部尚書交好,若其心懷二心,便能對皇權(quán)產(chǎn)生威脅,陛下一向?qū)幙尚牌溆胁豢尚牌錈o,才會令三司會審李適之和韋堅,就如同當年太子在位時,陛下免去張九齡嚴挺之的官職一樣?!?p> 李亨聽聞此言,表情有些凝重。
過了很久,李亨吸了一口氣,悲憤道:“大人,若我直接不能施以援手,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救他們?”
劉羨之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雙手遞給了李亨,“殿下,這條證據(jù)原本準備相關(guān)聯(lián)的證據(jù)充足之后再對付李林甫,如今李林甫想將此案引向殿下,情況緊急,我們只能出手。”
李亨接過信封,取出心中宣紙,打開一看,眉眼一動,露出驚異之色。
劉羨之道:“殿下,此事不用殿下出手,我會讓這個證據(jù)在最合適的時間由最合適的人展示在陛下的面前?!?p> 在太子李瑛一案中,當夜太子率軍沖入壽王府時,為了以防萬一,兵部尚書牛仙客的兩位部下在北衙禁軍任職,牛仙客密令其不得接受王毛仲調(diào)遣,雖然壽王和李林甫沒有牽涉其中,但是,兵部尚書暗中勾結(jié)禁軍將領(lǐng),定然會令皇帝將此事聯(lián)想至李瑁集團與禁軍結(jié)黨,只要皇帝意識到這一點,李林甫此次意圖將此案引向李亨的意圖將不會得逞。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崩詈嗖⒉皇敲ё仓耍犎×藙⒘w之的一番建議,李亨嘆了一口氣,胸口一陣沉悶,“如此下去,只會耗損我大唐國力。”說罷,李亨閉上了眼睛,似是極力強壓胸中的不平之氣。
“殿下,君明臣直。”劉羨之道:“遙想太宗皇帝當年是何景象,只有主君虛心納諫,廣開言路,臣下才能直言敢諫,如今權(quán)臣奸佞當?shù)?,言路早已?jīng)被壅塞,難達上聽。殿下,自從你成為儲君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步上了一條充滿兇險的道路?!?p> 李亨他發(fā)覺劉羨之的言語與張修的言語之意竟如此的相似,或許自己之前并沒有參與奪儲,不會像他們一般對殘酷的的奪儲現(xiàn)狀有如此認知,接著道:“忠正之臣一個個被陷害,我的心中就如刀絞一般…大人手握智珠,拜托大人了…”
“殿下,臣定會盡力而為?!眲⒘w之道:“殿下一定要相信,道義一定會取得最終的勝利?!?p> 李亨明白劉羨之言語中的鼓勵之意,朗聲道:“好。”
時間緊迫,兩人行過告退之禮后,便分別離開。
日腳漸移,初春的陽光沒有一絲的溫度,風中還帶有一絲寒意,劉羨之走在山林間,看著遠方的天際線,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張修,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到樓蘭了吧。京城中的紅妝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京城和西域之間到底存在什么樣的聯(lián)系…此番你去樓蘭定然能將這一切查清。”
第二日,李隆基接到了內(nèi)衛(wèi)的一封密報,在太子率軍進入壽王府當晚,北衙禁軍的兩位中郎將守衛(wèi)下的城門宵禁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個時辰,看到密報之后,李隆基大怒,立即下旨將此二人逮捕入獄,經(jīng)過嚴刑逼問,兩人招認是奉了兵部尚書牛仙客的命令,但是對于李林甫只字未提,因為涉及到太子案和用兵之事,李隆基沒有一絲猶豫,以雷霆手段將兵部尚書牛仙客革職押入天牢。
李隆基細想牛仙客一案,又聯(lián)想到了李適之一案,因此心中有了一絲變化,他立刻召見了李林甫。
此案一出,便是將太子集團和壽王集團的黨爭從主觀推測層面直接引向了客觀實際行動層面。
李適之一案和牛仙客一案這些證據(jù)所指向的罪名當然隨著黨爭的原因產(chǎn)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李林甫進入麟德殿的時候,李隆基正在看李適之和韋堅的“伏辯”,李林甫抬眼輕輕打量了一眼皇帝,發(fā)現(xiàn)今日皇帝的臉色好像有一些沉郁,心中有些忐忑,但是早已經(jīng)想好了一些對策。
李林甫行了一禮,“微臣參見陛下?!?p> 雖然兩個案件牽扯到黨爭,但是李隆基為帝三十多年,能夠非常敏銳地察覺道其中的利害,并能夠用無上的帝王權(quán)利將所有不穩(wěn)定的因素以雷霆手段祛除。
李隆基的表情絲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李適之韋堅一案審完了?”
“回稟陛下,審完了?!?p> 李隆基沉著臉問道:“伏辯中韋堅曾經(jīng)向道士詢問過儲君未來的大運?”
李隆基一向慣于利用黨爭相互制衡,皇權(quán)變成了平衡這場博弈中的絕對力量,因此皇權(quán)在對付任何一方的時候,皆是易如反掌。李林甫正是知曉其中的微妙,才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因為他知道皇帝不會將一方的勢力全部打壓。
“陛下,根據(jù)韋堅所供述的時間推知當時陛下還未立儲君,韋堅由此詢問其實是想得知天機?!?p> 李隆基冷哼一聲,重重地將奏章拍在御案上,怒道:“誰當儲君,韋堅不應(yīng)該來問道士,他應(yīng)該來問朕!”李隆基雖然是在責罵韋堅,實則是展示皇權(quán)之威。
李林甫趕緊跪倒,額頭觸地。
李隆基目光凜冽,“此案你準備如何定罪?”
李林甫心中打鼓,但依然保持著鎮(zhèn)定,他知道皇帝心中早有了主意,抬頭回稟道:“回陛下,李適之和韋堅大逆不道,依照朝廷法度,應(yīng)該貶為庶人?!?p> “那牛仙客呢?”
“牛仙客私結(jié)禁軍將領(lǐng),一干人等皆因處斬。臣薦人不當,有失察治罪,請陛下治臣之罪?!崩盍指㈨f堅罪定的比較輕,把牛仙客的罪定的比較重,是在皇帝面前顯示自己并無私心,為了撇清和牛仙客的關(guān)系,只能用狠絕之心致牛仙客于死地,這一招雖然狠,但卻是保全自己唯一的法子。
李隆基靜靜看著他,哼了一聲,過了很久才道:“有一個人你處罰的輕了些?!崩盥』恼Z氣充滿了威嚴,“韋堅觸犯禁令,應(yīng)處斬?!?p> 李林甫微微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膝蓋,“是?!?p> 李隆基也得知韋堅在暗中調(diào)查張貴一案,先太子已經(jīng)賜死,此案到此為止,李隆基不想因為一個韋堅影響自己的兒子李瑁,因此選擇將韋堅斬首。
在李隆基的眼中,在漫長的利益和欲望的斗爭中,見過太多的流血和犧牲,身為帝王,不像當初僅以才學和品行來決定一個人的位置,考慮更多的是這個位置能夠制衡和影響哪些人,除了貪贓枉法,黨爭派別,決定朝臣命運的還有平衡。
群臣的權(quán)利之爭無法避免,因此李隆基在選擇一種平衡,一種不斷消耗中的平衡。
反不知正是因為制衡之術(shù),李隆基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開始被紅妝利用。
韋堅最終沒有保下來,比劉羨之更加自責的是李亨,李亨覺得之前張修的言語過于殘酷,將朝局揭露的不留一絲余地,而現(xiàn)在,李亨切身感受到了這種朝局的殘酷,一種血淋淋的殘酷。
手中的權(quán)力應(yīng)該是用來安黎民,平天下,而不是帝王心術(shù)的無情屠刀。
李亨現(xiàn)在忠于明白劉羨之和張修所做這一切的含義,心中更加堅定了奪儲之心。
李亨集團失去了左相李適之和刑部尚書韋堅,李瑁集團失去了后宮之主武惠妃和兵部尚書牛仙客。
在不斷地被消磨,平衡不斷地被建立,保持著一種看似穩(wěn)定的狀態(tài)。
葉北竹
日常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