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睡醒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大雨初晴,太陽最后的一縷陽光灑下來,映的小院昏黃透紅,整個院里歡聲笑語不斷,飯菜的香氣更是繞了滿院。
他是如預(yù)計(jì)中感染了風(fēng)寒的,否則也不會一覺睡得這么安穩(wěn),他頂著個混漿漿的頭出門的時候,飯菜已經(jīng)上了桌,是一頓豆腐宴。
聽說這倆人要走,小苦娘極舍不得,甚至停了工夫,非要做一頓好飯不可,麻婆豆腐,香椿拌豆腐,釀豆腐,白菜豆腐湯,總之是做了一桌子,且所有的菜色盡數(shù)與豆腐有關(guān),聽說都是小苦娘的拿手菜。
所有人上了桌,一頓飯可以說吃的熱熱鬧鬧,事情并沒有向劉華良預(yù)計(jì)的方向發(fā)展,這個淳樸的農(nóng)家,不認(rèn)身份也不媚權(quán)貴,在外當(dāng)他是王爺,在這里就是一家人,這是徐童瀟將身份告知后,小苦爹就親口說了的。
留在農(nóng)家的最后一晚,無心睡眠,徐童瀟跟朱棣兩個人在院中踱著步子,抬頭望天,大雨后的月亮似乎更吸引人些,霧蒙蒙的樣子,讓人心神往。
然而朱棣突然悶哼一聲,低語道:“哎呦,我從來沒一次吃過這么多的豆腐,撐得有些難受?!?p> “我感覺我快要吐了。”徐童瀟說著,素手撫了撫肚子,突然摸到了腰間的一個硬物,翻出來瞄了一眼,直接塞進(jìn)朱棣的手里,隨口道:“給你的生辰禮物?!?p> 朱棣頗嫌棄的翻來覆去,是一個暗色布料的荷包,上面繡著的東西,一言難盡,直遞了出去,說道:“你也太沒誠意了,我生辰都過了,不要。”
徐童瀟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不耐的說道:“我昨兒想給你來著,誰讓你那么不爭氣自己睡過去了,別在意那么多了,你就收著唄,我縫了一宿呢?!?p> 聽聞她說是她縫的,朱棣還特意拿回眼前細(xì)看了看,還是沒有看太懂,于是笑笑說道:“行吧,看在這壽桃繡的還不錯的份上,勉強(qiáng)收下吧?!?p> 聞言,徐童瀟眼角微微一顫,回轉(zhuǎn)頭向他,說道:“那是一朵半開的蓮,魚戲蓮你沒聽過嗎?”
眼瞧著朱棣那一臉的驚訝,徐童瀟伸手就直接搶,還一邊說道:“還給我我不送了,不送了。”
“哎我看看,我再看看?!敝扉σ粋€閃身退出去好幾步,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想好了說辭,才又說道:“真好,我剛才沒細(xì)看,這蓮花繡的多好看啊,誰能把壽桃繡成蓮花啊,這么特別的禮物我可得好好留著?!?p> “你笑話我是吧燕天佑?!毙焱癁t插著腰說完這一句,兀自吸了一口氣,直沖他而去,一邊搶一邊說道:“你給我,拿回來,我不送了?!?p> “不還,你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敝扉ν蝗灰餐嫘钠?,跟著她在院子里瘋跑了起來。
直到小苦聞聲出了門,朱棣一下子躲到了她的身后。
小苦忙攔下了徐童瀟,笑語道:“哎呀你們倆加起來都快六十了,怎么還像孩子似的,吃太飽了跑起來肚子會疼的,你不心疼我哥哥,我可心疼呢?!?p> “小白眼狼,有了哥哥你就不要我了?!毙焱癁t說著,突然彎身捂了捂肚子,指著小苦說道:“哎呦,氣的我肚子疼,你想好怎么哄我吧?!?p> 說完這一句,她徑自回了房中,這樣突如其來的操作,也是令他倆措手不及,還未及反應(yīng)之時,她已經(jīng)關(guān)了房門,兩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小苦扶著朱棣,兩人極默契,步出了院落,想談些話。
走的遠(yuǎn)了些,朱棣才開口問道:“小苦,我聽曉風(fēng)說你沒有從前的記憶,你想過要記起所有嗎?”
小苦抬眸望了望遠(yuǎn)方,云淡風(fēng)輕的輕聲笑語道:“從沒想過,忘了就是忘了,非要想起來做什么呢?”
朱棣蹙了蹙眉,又問道:“可你不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嗎?也許在你之前的那段記憶里,也有值得你記起來的東西或者……人呢?!?p> 小苦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聳了聳肩,笑笑說道:“在我所有的記憶里都是很好的事情,有爹娘疼愛,有豆兵陪伴,現(xiàn)在還有了你這個哥哥,我覺得我很幸運(yùn),這樣的生活我很開心,至于失去的那一段,或許并不都是美好的東西,既然丟了,我不想找了?!?p> 小苦說這話時笑笑的,卻是讓朱棣心頭一涼,他抿了抿唇,良久才幽幽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p> 這話一出,他清楚的看到,月光映照下,小苦的臉色,笑容漸漸斂起,她搖了搖頭,眼光極其堅(jiān)定,低語道:“我不要離開,爹娘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他們,我跟你走了,或許可以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可我永遠(yuǎn)記得在這里有養(yǎng)我護(hù)我的爹娘,永遠(yuǎn)良心不安。”
聽她的堅(jiān)定語氣,那種堅(jiān)決讓朱棣不由得愣了一愣,感覺很不好,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抹難看極的笑,說道:“你可以帶著他們,我們可以一起生活,就像在這里一樣,好不好?”
小苦吸了吸鼻子,眼眶里蒙上了水汽,眼淚在眼中打轉(zhuǎn),以一種看透了一切的口吻說道:“可首先他們得活著,無論進(jìn)京入府,他們都沒有活路了?!?p> 話語一頓,她重重的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哭腔滿滿,輕聲道:“四哥,你最疼我,求你成全。”
“你……”朱棣顯然一驚,他看著小苦,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那種無聲,還是他第一次。
小苦抹了一把自己臉頰上的淚水,笑笑說道:“就當(dāng)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吧,就讓南康公主活在所有人的心里,永遠(yuǎn)都是小時候最好的樣子?!?p> 朱棣只覺得鼻頭一酸,連忙轉(zhuǎn)過身去,瞪了瞪眼睛逼回淚水,才回轉(zhuǎn)頭,溫柔一笑,說道:“你能別說的這么堅(jiān)定決絕嗎?再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訴我好嗎?”
朱棣抬手撫了撫小苦的面頰,輕語道:“好丘兒,你乖,回去好好睡一覺?!?p> “哥哥……”小苦輕喚了一聲,抬手欲去撫朱棣的手臂,卻朱棣徑自轉(zhuǎn)了身,一步一步往小院走回去,每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
朱棣為自己爭取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然而這一夜什么都沒有改變,小苦依舊決定留下,然后像個沒事人一樣,跟豆兵同去,送兩個人離開村子。
徐童瀟不死心的還是問了朱棣,為何最終還是放丘兒留下。
朱棣頗釋然的回了一句:想讓她自在的活著,想讓所有人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