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山觀云臺,李浪用“隨便”一劍,越境擊敗了驕橫跋扈的洗劍宗弟子,這事很快就在京都的長生門弟子中傳開了。
之后的兩天,李浪每天都會去觀云臺觀劍,其中還有三場青臺上的斗劍,無一例外以知微戰(zhàn)涌泉,李浪每次都有驚無險,贏得很僥幸。這樣一來,借著青藤宴的東風(fēng),年輕公子開始聲名鵲起,就連劍崖前連輸四十八場的劣跡,一下子成了他知恥而后勇的美談。
傍晚,晚霞染紅了京都城,南郊的小院中,年輕公子望著坐在對面的駝背老頭,恍惚之間生出很多感傷。
“離山的人已經(jīng)到了京都?!崩罾搜凵衩髁?,道,“好像是明峰的一位執(zhí)事偕同四名弟子,一起下榻在鴻臚寺。”
駝背老頭咧起嘴:“青藤宴事關(guān)大周年輕一輩的氣運之爭,楊修文又是離山這一代的大師兄,這一次肯定會事必親為??稍捰终f回來,畢竟是世俗的盛事,那幾位峰主是放不下身段來湊這個熱鬧的,所以,明峰作為離山第一峰,來了位執(zhí)事再正常不過了?!?p> 李浪撓撓頭,意味深長道:“我的意思是咱倆要不要去見一見?”
駝背老頭目不斜視:“來得又不是拙峰的弟子,見個毛”
年輕公子歪著脖子,一臉詫異地問道:“明峰,拙峰,不都是離山的嘛。”
駝背老頭怔了怔,心神搖曳,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如果離山的弟子都是你這個想法就好嘍,這些年明峰勢大,呂聽這個當(dāng)峰主的腰桿子硬了,將這一峰視作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鐵打的地盤,外人連水都潑不進(jìn)去。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些明峰的弟子若是遇到了其他峰的弟子,都是用鼻孔瞧人,就更不用說你這個還沒有入門的老末峰弟子了,不嫌丟人?”
或許是因為老頭的這段話講得急促了些,之后的咳聲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李浪摸了摸腦門,唏噓不已,看來連長生門這樣的清流雅地,依舊掙脫不了功與名的羈絆,真應(yīng)了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
年輕公子嘆息一聲,問道:“那我們啥時候回離山?”
駝背老頭晃蕩了一下那只空蕩蕩的袍袖,笑了笑:“咋了,急著認(rèn)祖歸宗啦?丑話說在前頭,回了離山會有很多年見不著酒窩小丫頭嘍,舍不舍得?”
李浪故作不以為然道:“又不是這輩子見不到了。”
老頭撇撇嘴,露出門牙:“都待了這么久,也不在乎這兩三天,等青藤開了榜再走不遲?!?p> 李浪點點頭,若有所思:“老槐頭,你說這張青藤榜,丫頭會排在第幾,榜首會是誰?”
駝背老頭沒好氣道:“以那丫頭的天賦,再加上有簡書齋王老頭的傾囊相授,登榜是板上釘釘?shù)氖?,至于榜首……不好說哦,劍崖下的那名掛鞘青年不就通了玄嘛,其他六大宗的弟子有沒有藏拙也不好說,還有那位長蘆島的少年……”
老槐瞇起眼,笑了笑:“他的劍道讓我想起一個人,如果他跟那個人真的有關(guān)系,那這條長生路……以后就熱鬧嘍?!?p> 李浪的腦海中閃現(xiàn)過登臨九階的少年郎,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清秀而靦腆,他不解地問道:“想起誰?老相好嘛?”
駝背老頭冷不丁踹了年輕公子一腳,正色道:“世間滄海云事,如果問近五百年的長生路上,誰是真正的劍道第一人,那人當(dāng)之無愧?!?p> 年輕的公子悚然一驚,開口呢喃道:“真正的天下第一。”
駝背老頭點點頭,神色間多了些悵然:“近五百年,他當(dāng)?shù)闷鹛煜碌谝唬劣诤笪灏倌辍崩先藝@了一口氣,望向被年輕公子隨意擺放在桌案上的劍尖,苦笑道:“本來,這把劍的主人是有機會爭一爭的……”
老人咳了幾聲,嘆氣再嘆氣,之后緩緩念道:“無鋒斬不平,天地做劍衣?!?p> 年輕公子只覺得一瞬間心中有丘壑,有意難平,難怪離山的這柄名劍沒有劍鞘,這位與自己種下因果的離山劍士確實孟浪得很。于是,他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嬉笑道:“后五百年還長著呢,以后我再努努力?!?p> 駝背老頭低眉垂目,年輕公子每天練習(xí)走劍的景象在腦海走馬觀花,一一閃過,老頭平靜笑道:“哪天你悟出了長生理,別忘了去我的墳頭上點好酒就行?!?p> 年輕公子只覺得心神一緊,他望向老人,苦澀一笑:“你這話說的真他娘的無趣?!?p> ……
隔壁屋子,清麗脫俗的年輕道姑正閉目存思,門外傳來敲門聲,年輕道姑睜開眼,便看到了門口站著的一襲白衣。
“我想知道槐老頭是怎么斷去的一臂?”李浪直截了當(dāng)?shù)馈?p> 小道姑瞇起狹長眼眸,微微皺起眉頭沉吟許久,最終開口道:“凈離火在你手里實在是得物不宜,必然被昊天不容,所以,在凈土稻湖邊,他與家?guī)熞阅銥樽?,天道為盤,有過一局樊籠對弈……結(jié)果就是,他用余生的壽元為你續(xù)了六年的茍活?!?p> 年輕公子懵懵懂懂,前面只能聽出了個大概,如云里霧里,但這最后一句落地,年輕公子呆若木雞。
清涼的晚風(fēng)拂過小院,地上的枝葉摩挲出聲,年輕公子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他盯著那張脫俗的臉,嘴角抹過譏諷:“誰是天道?你的家?guī)?,還是南門觀?”
年輕道姑驀然起身,嗔怒的眼眸中有精光流溢,小屋中忽然蕩起層層疊疊不可見的光暈,門口的公子頓時衣發(fā)亂舞,整個人如芒在背,但那一雙腳如同嵌進(jìn)了地里,不動分毫。
小道姑阿南輕輕捻動纖指,如扣心弦,那一身猶如潮汐的浩然氣機一念即收,她清冷開口:“凈土對世間有數(shù)千年的教化,秉承的就是昊天的意志?!?p> 李浪不為所動,他直視著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眸,翹起嘴角:“如果昊天是錯的呢?”
小道姑閉起眼眸,同樣翹起了嘴角,實在是不屑唇舌,請君自便的意思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凈土千年的教化攥出來的口碑不過如此?!崩罾寺D(zhuǎn)過身,訕訕一笑道,“無鋒斬不平,我有一劍在手,如果天道是錯的,那我就捅它一個大窟窿。”
說完他抬頭望了望星空,望舒卷云,一輪殘月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