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時刻，呼延枳卻忽然智商在線，恢復(fù)了一個軍事將領(lǐng)該有的水平。

　　此刻面對燕云騎突如其來的侵襲，他沒有方寸大亂，反倒先穩(wěn)住了自己的陣腳。呼延枳所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下令北境將士重整隊形，拖延時間。

　　的確如呼延枳所料，他們的人數(shù)依然占有絕對性優(yōu)勢，能夠如同包餃子一般將燕云騎收束在自己的包圍圈之中。雙方都已然接近自己的極致，接下來就看誰能耗得過彼此。

　　不過燕云易終究棋高一著，等到呼延枳回過神來，大多數(shù)的燕云騎與羽林衛(wèi)都已經(jīng)從東南側(cè)不顯眼的突破口鉆了出去。

　　之所以讓北境士兵依然能夠感受到極端的壓制，是因為以燕云易和凌飛宇為核心的一群將領(lǐng)仍在不遺余力地搏殺，足以擊退大多數(shù)來犯者。

　　危難關(guān)頭，燕云易向凌飛宇說道：“你先走，我來斷后?！?p>　　凌飛宇從對面敵人的身體里抽出長劍，沉聲道：“不行，他們?nèi)藬?shù)太多了，你一個人沒有勝算。”

　　燕云易道：“呼延枳認(rèn)識我，目標(biāo)也會放在我身上?，F(xiàn)在不是推辭的時候，趁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你趕緊走?！?p>　　凌飛宇側(cè)眼望見燕云易堅定的神情，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危殆，絕非意氣用事的時候。而在戰(zhàn)場之上，此時燕云易是副統(tǒng)帥的位置，凌飛宇理應(yīng)依照他的指令行事。

　　于是凌飛宇并不多言，照著燕云易的意思，很快就消失在正中心的位置。

　　他的離開使得原本仍有許多空隙的包圍圈立刻縮緊了許多，即便站在萬安城樓之上的呼延枳隔著極遠的距離，也仍然很難不注意到這樣的變化。

　　這時的他倒是頭腦清醒很多，并不敢怠慢，當(dāng)機立斷地勒令前排離得近的士卒圍追堵截。不消太長時間，唯一的缺口一點點地閉合，直到不再留下任何縫隙。

　　幸而凌飛宇已然在最后瞬間退了出去，隨之被困在垓心的就只剩下燕云易與單云等人。

　　另一邊，燕云易的麾下將士面對十足的劣勢，不但沒有貪生怕死的心思，更是一往無前地展開殊死一搏，凝聚的士氣更盛，教北境敵軍都有些膽顫。

　　見此情形，呼延枳可謂是又氣又惱。不僅沒有如他所料，將大梁、南唐以及北涼的精銳一網(wǎng)打盡，更是連結(jié)有私怨的蕭念都沒有抓在自己手中。他將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算在燕云易頭上，憤怒而暴躁地沖下城樓，誓要將他生擒活捉，以立軍威。

　　“給老子讓開！”

　　他立于馬上，手持兩個金瓜鐵錘，不分青紅皂白地掃殺一片，當(dāng)即就倒下不少來不及閃躲的北境士卒，其余的趕忙讓開一條路。

　　隨即呼延枳直直地沖著燕云騎的方向突擊過去，后者卻是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等著他。

　　一場殊死較量就在此時打響，燕云騎的其余將士更是英勇地大喝著殺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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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亦清孤身一人趕到萬安城外的森林邊緣之時，只看見無數(shù)的士卒混戰(zhàn)在一起，場面極度壯觀驚人。他們雙方都?xì)⒓t了眼，勢必要將對方碎尸萬段。

　　能看出其中一方在單人的實力上具備絕對優(yōu)勢，但是每每都是動作更為矯健嫻熟的一方夾在兩三個敵人之間，就算是能夠奮力砍殺對方的一兩個人，很快又會有新的人補上來。一旦有任何的疏忽，或是沒有應(yīng)對來自側(cè)面、背后的招式，就會在身體上留下深重的傷口。

　　這樣血肉橫飛的場面看得讓人頭暈?zāi)垦＃蛞嗲逯挥X得空氣中的血腥氣味極其難聞，讓人作嘔。她曾經(jīng)預(yù)想過戰(zhàn)場的殘酷與慘烈，可是真真正正地身臨其境，才知道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即便如此，沈亦清摸了摸自己背后的包袱，還是咬了咬牙決定向戰(zhàn)場正中間的位置走去。

　　她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讓人絲毫不會懷疑下一刻她就會被對方某一個無名小卒戕害。

　　正在此時，沈亦清明顯感覺到有人在后面拽了她一把。

　　轉(zhuǎn)過身來，沒想到會是拓跋沖。

　　她錯愕之余，沒好氣地說道：“請問還有何貴干？”

　　拓跋沖反倒一改之前沈亦清印象中盛氣凌人、蠻橫無理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不會真的想孤身一人去那里吧？”

　　他手指的正是萬安城的方向，此時那里一片血雨腥風(fēng)，正是尸橫遍野的人間煉獄。一旦殺的人多了，個體對于道德和良知的邊界感便蕩然無存。要解決一個像沈亦清這種毫無自保能力的弱質(zhì)女流，甚至不需要耗費單個成年將士超過小半柱香的時間。

　　沈亦清一把甩開他的手，毅然決然道：“是?！?p>　　拓跋沖焦急道：“主上說得沒錯，你現(xiàn)在去沒有任何意義，只能是送死?！?p>　　沈亦清義正言辭道：“如今燕云易和凌飛宇孤立無援，這場戰(zhàn)役不會持續(xù)太久，我能做的也只是站在我的戰(zhàn)友身邊而已。哪怕注定是無謂的犧牲，起碼對我自己來說有價值，但求無愧于心?！?p>　　拓跋沖本就是生性豪邁之人，此時聽沈亦清一介女流卻能夠慷慨陳詞，說出這等有胸襟的話語，不由得擊節(jié)贊嘆。

　　他激動道：“說得好！人生在世，總是要活得快意瀟灑！”

　　沈亦清只覺得好笑地譏諷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北涼人到底信奉的是什么奇怪的信仰，能夠讓蕭念能夠在背叛別人之后也依然理直氣壯，毫無任何愧疚之感。而你......則是過分天真，居然相信在這種亂世之中還能夠恣意而為。算了，這件事情說到底怨不得別人，是我錯信了蕭念，以為他這次是真心想要為普羅大眾做些事情。”

　　這話說的拓跋沖啞口無言，換做是其他時候，若是有人敢用這樣的口吻跟他說話，以他的性格，就算不是直接用拳頭說話，也得據(jù)理力爭。

　　可眼前沈亦清說的每一個字，都教他無從反駁。拓跋沖怎么都想不通，昔日那個視麾下將士如自己手足的蕭將軍，如今怎會用自己三萬兵馬作為誘餌，更是背棄聯(lián)軍的一切信義。

　　即便如此，拓跋沖卻還是嘴硬道：“什么叫過分天真，小爺我就是率性而活，沒人能耐我何，有什么問題？”

　　沈亦清不以為意，她根本不想也沒有時間與他多做糾纏。

　　抬頭望了眼萬安城外的慘況，直覺告訴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雖然她不愿意相信，但是到了眼前這個地步，或許真的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

　　但是沈亦清卻依然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想法，她摸了摸對自己來說有些過于沉重的包袱，捏了捏里面的瓶瓶罐罐，堅定地想要排除萬難，走到他們中間。

　　莊奇的藥具有奇效，雖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是對于那些一時間失血過多昏厥過去，又或是僅僅是皮外傷的士卒，一定能派的上用場。

　　但是真正讓沈亦清堅定不移地想要眼見為實的，是燕云易的安危。她幻想著燕云易會不會真的如同大梁百姓說的那樣，是不會被戰(zhàn)勝的少年戰(zhàn)神?？v使這樣的希望極其渺茫，她卻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涌現(xiàn)出熱烈的期盼。

　　于是她一個字都沒有給拓跋沖留下，自顧自地緊握雙拳，向著一個看起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標(biāo)方向進發(fā)。

　　拓跋沖從未被這樣忽視過，心中難以抑制地升騰出一種憤懣的情緒。他倒并不在意沈亦清用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相反，他此時的情緒盡皆來自于自己奉為圭臬的原則與信仰。

　　倘若“忠義”二字從今日起也淪為能夠謀算的權(quán)柄與武器，那么拓跋沖所信奉的一切，注定將不復(fù)存在。

　　他定定地望著沈亦清形單影只的背影，許久之后，一言不發(fā)地掉頭離開。

　　沈亦清自然沒有功夫思考在她身后的這個紅衣少年會不會善罷甘休地離開，抑或是做些她懶得在意的打算，因為她所面臨的麻煩比這個要嚴(yán)重得多。

　　就在她接近這個血腥無比的屠宰場最外側(cè)時，就已然引來不少人的矚目。只能說，她單薄的身影實在太過于羸弱，而北境的敵軍數(shù)目又實在過于龐大。這場戰(zhàn)役的白熱化位置始終在正中心，越是向外擴散，處于邊緣位置的人便越是無法參與進去。

　　這是人數(shù)差異懸殊所必然會造成的結(jié)果，而越是進展到這場仗的后期，這種特質(zhì)便越是會顯露出來。

　　此時大多數(shù)的燕云騎、羽林衛(wèi)以及編制齊整的北涼鐵騎都退了出來，剩余的聯(lián)軍與一擁而上的北境士卒糾纏在一起。雖然還沒有到最終的時刻，但沒有任何懸念的結(jié)局已然注定，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就連呼延枳也親自拋身入場，北境的士氣逐漸高昂起來，那些在最外側(cè)的兵卒擠不進去，紛紛摩拳擦掌之際，望見這么一個格格不入的沈亦清，就像是聞見血腥味的群狼一般，瞬間聚攏過來。

　　沈亦清是在心理上做了些自認(rèn)為足夠的準(zhǔn)備，表面上也裝作處變不驚的模樣，敢于直視任何一雙窮兇極惡的雙眼。但是真正走近這些殺紅了眼的野蠻人，望見他們舉起的彎刀上滴落的鮮血，她根本沒有把握其中任意的一把彎刀會在什么時候落下，又會砍在她身體的哪個部位上。

　　那些北境人卻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打算如同戲謔自己的獵物一般，將折磨沈亦清作為收束這場戰(zhàn)役的圓滿符號。

　　他們先是放她走過一段路，然后急忙圍城一個圈，從四面八方的每一個角度牢牢地困住她。這些人依次滿懷惡意地上下打量她，有意在她耳邊隔空砍殺，為的就是看到她驚恐害怕的神情。

　　沈亦清咽了咽口水，刻意不理會他們的任何挑釁或精神壓迫，等著他們自覺索然無味的那一刻。

　　但是顯然，她低估了這群野獸的癲狂程度。他們在萬安城中耐著饑餓，忍受著非人的待遇，此時早就不再有心思遵守任何文明禮節(jié)。

　　眼見沈亦清面對他們的蓄意沖突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少人氣急敗壞地靠近推搡起她。沈亦清就像是個人形沙包，被推來撞去，一時間只覺得頭暈?zāi)垦！＜幢闶沁@樣，她還是緊緊地拉住肩上的包袱，心中默念著希望眼前的境況快點結(jié)束。

　　要知道，北境人之所以沒有直接對她拔刀相向，又或是做出更為殘暴的舉動，只是因為她裝扮成了一個路過的普通下人。此時一來二去之間，沈亦清原本捆束好的發(fā)帶經(jīng)不起折騰，散落下來滿頭烏黑的長發(fā)。

　　北境常年荒蕪，游牧民族四處為家卻大抵食不果腹，多是營養(yǎng)匱乏。而這種烏黑靚麗的秀發(fā)，須得精心打理照顧，莫說是北境，便是萬安城中的女子，都難有這樣的條件。一時間，那些北境人看直了眼，也隨即反應(yīng)過來沈亦清是女扮男裝。

　　隨即，就有一個居心叵測的北境男子氣勢洶洶地將身邊的其他人推翻在地，獸性大發(fā)地向著沈亦清襲擊過來。他體態(tài)極為健壯，相比之下，沈亦清就像是面對豺狼虎豹的羊羔，根本沒有招架的余地。

　　正當(dāng)危險襲來，沈亦清幾乎在劫難逃的時候，又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之中。

　　凌飛宇原本一身素銀色的鎧甲沾滿了血跡污穢，卻絲毫沒有影響它通身散發(fā)的寒意與氣勢。他幾乎是從馬背上直接凌空飛起一腳，狠狠地踩在那個北境惡人的臉上，登時將他踹得快要背過氣去。

　　他隨即轉(zhuǎn)過身來，有些擔(dān)憂地望了眼沈亦清，努力地擠出一個寬慰她的笑容。沈亦清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能夠愣愣地望著他如疾風(fēng)般敏捷的動作。三拳兩腳之間，他就將那些糾纏在沈亦清身邊的北境兵卒打翻在地。

　　很快，被小范圍打斗吸引的北境士卒越來越多，紛紛向他們聚攏過來。凌飛宇趕忙拉著沈亦清的手，將她護在自己身后。

　　他溫聲安慰道：“別怕，不會有事的。”

　　沈亦清只覺得自己這些時日以來，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感到心中安寧而平靜。凌飛宇就像是她命中注定的守護者，總是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xiàn)，帶她脫離每一個艱難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