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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八十五章 劫后重逢(下)

清秋醉 思夏言 4250 2023-03-25 18:25:26

  忻州城的繁華與京都相比,實在是不遑多讓。比起同時需要充當(dāng)政治中心的京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忻州山高皇帝遠(yuǎn),自由度要高得多。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之處自是不在話下,就連與南唐、北涼等異國的通商貿(mào)易,也都暢通無阻。

  正因如此,忻州的飲食習(xí)慣,以及風(fēng)土人情都具備極高的包容性,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各式穿著打扮。這里的百姓說著不同口音的語言,習(xí)以為常地接納著各地往來的路人或是居民。就連忻州的女子,也不需要像京都那樣極端地時刻小心、處處在意,雖說依然是男女有別,但是不少茶肆酒館都是女東家毫無避忌地拋頭露面,絲毫不需要擔(dān)心旁人的指指點點。

  如今沈亦清他們在陳充帶領(lǐng)下踏入的“慶望樓”,便是由忻州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奇女子董思思白手起家創(chuàng)建而成,短短幾載便從門可羅雀的小酒肆,如今城中最為鼎盛的酒樓客棧。凡是在忻州城有生意往來的富商,無不在慶望樓開了長租的房間。逢人談生意也將這里作為首選,故此一年到頭,慶望樓都沒有一日清閑的時候。

  凡是甘愿花費重金在慶望樓安歇的外來客商,大抵都是非富即貴之流,也都見多識廣。其中有不少人是道聽途說之后慕名前來,初時大都不以為意,抱著獵奇的心態(tài)前來,往往最終都會流連忘返。

  沈亦清并不例外,尤其是一路上聽著陳充邊走邊說,將慶望樓夸得天上地下只此一家,她不免好奇究竟一家食肆能有什么過人之處。

  弗一進門,便是撲面而來的清甜香氣,不僅沒有濃烈的感官刺激,更讓人覺得心頭一陣舒爽。沈亦清登時就覺得周身的疲乏酸痛消減許多,心緒也隨之寧靜下來。

  陳充倒像是輕車熟路,步履從容地與門口的小廝交談了幾句。透過他逐漸變得焦躁的神情,以及時不時投向蕭念方向的諂媚笑容,隱約能看出來他想要臨時臨了占位的念頭撲了空。

  只聽見陳充的聲音高了許多:“就憑我與老板娘的交情,別說是把現(xiàn)有的廂房勻給我,就是現(xiàn)開一個廂房,又有何難?”

  誰知對面的小廝卻是波瀾不驚地帶著訓(xùn)練有素的笑意道:“先生是慶望樓的熟客,自然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別說是老板的朋友,便是她的親眷也不能破例?!?p>  陳充面子上掛不住,更見蕭念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不滿的神情,一時間急得直撓頭。

  “你這廝怎么如此冥頑不靈,我不與你說,快去把你們老板娘叫出來,我同她分辨!”

  說話間,只見一名衣著素雅,氣度不俗的女子從內(nèi)堂轉(zhuǎn)了出來。其人明眸善睞,雖不是傾城的姿色,卻莫名讓人有種親近之感,便是慶望樓的女東家董思思。

  董思思輕聲細(xì)語道:“陳老板,何故在我門前喧嘩至此?”

  陳充看清來人,不敢怠慢,趕忙換成一副有些乖順的神情道:“思思,你這個新伙計初來乍到,也太不懂規(guī)矩了。我不多不少,每年起碼要在這里花上百兩黃金,怎的一分薄面都不值當(dāng)?!?p>  董思思道:“慶望樓打開門做生意,往來都是貴客,絕不敢有半分偏袒。只是每日能接納的客人數(shù)量有限,這才立下認(rèn)號不認(rèn)人的規(guī)矩。就像陳老板您說的,您是老主顧,那么自然不會不省得這兒的規(guī)矩。若是今日我為您開了特例,豈不是待薄了其他主顧,您說是也不是?”

  她說的有理有據(jù),教陳充不好再說些什么,只得低著頭賠笑著。

  董思思隨即安撫道:“不過陳老板也是看得上我慶望樓,才會賞面前來,我稍后就讓賬房記著,下次您再來,就送您一壺慶望樓私釀的好酒以作賠償。”

  聞言,陳充果然很是受用,當(dāng)即就流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意。

  這邊的紛爭處理得當(dāng),董思思隨即轉(zhuǎn)向蕭念與沈亦清等人,原本只當(dāng)他們是尋常的客人,卻在看見沈亦清的瞬間,眼神中明顯流露出幾分遲疑。

  蕭念觀人入微,下意識地將沈亦清向身后藏了藏,冷聲道:“有什么問題嗎?”

  董思思隨即笑意晏晏道:“我看這位夫人臉色不是很好。既然諸位進了慶望樓,我不敢有所怠慢。雖然眼下食肆沒有多余的位置,但是樓上客棧卻還有幾個空房間,不知......”

  她的話未說完,蕭念便打斷道:“帶路吧。”

  董思思愣了愣,似乎一時間沒有料想到他會如此好說話,但很快就回以標(biāo)準(zhǔn)的基礎(chǔ)性微笑,示意跑堂將幾人帶上各自的房間。

  沈亦清覺得她所透露出來的熟悉感,以及方才對自己的格外留心并不是種偶然,故此不由得回頭看了她兩眼。誰知董思思并未停留在原地,早已自然地去招呼其他客人。她只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太多,能夠?qū)⑦@么一間高雅頂級的酒樓經(jīng)營得如此出類拔萃,想必董思思定然有過人之處,或許讓每一位客人都賓至如歸,覺得自己不同尋常也算是其中一項技能。

  不知不覺中,她聽見背后的房門應(yīng)聲合上,才如釋重負(fù)地面朝下一頭栽在松松軟軟的床上。即便沈亦清暈船的癥狀并不嚴(yán)重,但是連日來在海上漂泊的日子實在不好受,食不知味、寢不安眠,的確是對身心的一次重創(chuàng)。如今終于雙腿安安穩(wěn)穩(wěn)地踏在陸地上,又是在慶望樓的上等廂房中,她只覺得陣陣?yán)б庖u來,眼皮愈發(fā)沉重許多。

  就在沈亦清睡意昏沉之際,突然聽見她最討厭的那把聲音在不遠(yuǎn)處傳來。

  “舒服嗎?”

  沈亦清登時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身體的動作甚至要比自己的意識更快。知道她暈暈乎乎地站不住腳,扶著床沿坐下,才看清蕭念正坐在自己面前清閑地飲著茶水。

  她先是有些慌張,隨后只覺得說不上來的憤怒道:“你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嗎,非得坐在這里監(jiān)視我,不覺得自己很無聊嗎?”

  蕭念冷漠道:“不自量力,你有資格讓本王費心嗎?”

  沈亦清懶得爭辯道:“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那就請你,勞煩你出去,可以嗎?”

  蕭念道:“你忘記現(xiàn)在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了嗎?我不能出去,你也必須留下。”

  沈亦清實在是很想徹底宣泄出自己憋屈了一路的情緒,但是理智告誡她得忍耐下去,得順著他的意思來,否則就見不到燕云易,那么就沒有辦法告訴他燕云騎的軍中有奸細(xì)。

  這也是她這兩日才想到的重要信息。前段時間在極樂樓理賬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極樂樓定期會有一筆數(shù)目轉(zhuǎn)進不知名的戶頭,雖然她對各地的錢莊不甚了解,但是恰好這個戶頭的所在地是忻州。故此前兩日與拓跋軒聊起忻州之時,她有意無意地問到了這個錢莊,才知道這是軍中銀庫在忻州建的其中一個分號,唯一的作用就是中轉(zhuǎn)錢銀。

  這處正對應(yīng)的恰好指向京都。而京都停駐的兵馬并不多,除了京都虎衛(wèi)營,就只剩下燕云騎。

  沈亦清記得姜乾曾經(jīng)提起過,虎衛(wèi)營是陛下的禁軍,直接歸朝廷調(diào)配,那么一應(yīng)錢銀自然從皇宮內(nèi)庫支出,那么就只剩下燕云騎。燕云騎的庶務(wù)財帛,盡數(shù)歸燕云殊調(diào)配管理,但是以沈亦清對于燕云殊為人的了解,他絕對不會與極樂樓有任何干系。如此看來,軍中必然藏有就連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細(xì)作之人。

  這也自然能夠解釋為什么有人能夠光明正大地干犯京都世族,以及燕云騎攔截的行動能夠這么快被朝廷發(fā)現(xiàn),并且第一時間被剎停。

  只是有一處細(xì)節(jié),沈亦清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這個人只是潛伏在燕云騎之中,為什么定期都會受到數(shù)額極為龐大的錢銀,并且每次的數(shù)目都不相同。從數(shù)理上,沈亦清甚至發(fā)現(xiàn)了些許規(guī)律,這像是給貨物計價,按照數(shù)量乘算出的價目,每一個單位為八十八兩白銀的整數(shù)。

  這個數(shù)目很奇怪,不多不少,基本足夠?qū)こH谥叶暌率碂o憂的生活。

  沈亦清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這個發(fā)現(xiàn)意味著什么,但是她的心里升騰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隱約能夠感覺到這件事情的背后牽涉著一些并不清白的東西。

  無論如何都好,她必須盡快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傳遞給燕云易,這也是為什么在蕭念提及燕云易之后,她會既驚喜又意外的主要原因。這也是為什么,她會耐著性子順從蕭念的所作所為。

  沈亦清真的很想知道究竟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為了什么緣故招惹了這么個一點不像君王的野蠻之人。他似乎很享受這種看著沈亦清臣服的畫面,并且沒有絲毫厭倦,但是卻又像是不在意任何與她有關(guān)的事情,時不時表現(xiàn)出興致缺缺的神情。

  但是眼下,她依然只能選擇接受,至多只是無聲的抗?fàn)帯?p>  任憑蕭念到底有什么目的,她都必須泰然處之。所以沈亦清頭也不回地平躺在床榻之上,面朝墻壁和衣而睡。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在她心目中如同冷血酷吏之人并沒有再刁難,并且始終保持著足夠的距離,并未上前半步。

  沈亦清漸漸地卸下防備,也實在是身體不允許她再逞強。不過片刻的時間,她就沉沉睡去,對應(yīng)床榻之外發(fā)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蕭念素來有著足夠的耐心,此刻的他就像是在草原上靜候一只罕見的獵物,足足三四個時辰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明顯的舉動,只是神色平靜地坐著。

  暮色昏沉,時至傍晚時分,他要等的人卻還是沒有出現(xiàn)。

  蕭念卻只是淡淡說了句:“是他沉得住氣,還是你對他根本都不重要?!?p>  說完,他遠(yuǎn)遠(yuǎn)瞥了眼仍在床榻上安睡的沈亦清,便推門走了出去。不久后,沈亦清幽幽嘆了口氣,兀自起身有些愜意地坐在床上。

  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她就已經(jīng)清醒過來,但是實在不想對著蕭念那張臉,所以寧可繼續(xù)裝睡。好在終究等到他離開,不然她都不知道頂著這副碌碌饑腸,要待到什么時候。

  興許是終于得到了足夠的休息,沈亦清這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感覺到饑餓。她甚至能夠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對食物前所未有的渴望,原來食不果腹是這么難受的滋味。

  沈亦清在偌大的房間中四處搜尋,卻沒有半點收獲。她不由得苦笑兩聲,瞧著都是光鮮亮麗的布景陳設(shè),就連博古架上隨隨便便一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兒都是白玉精心雕刻的擺件,但是居然沒有備上任何的茶粿點心。

  恰在此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沈亦清甚至來不及再躲回遠(yuǎn)處的床榻,只能故作平靜地站在原地。好在來人并不是蕭念,只是端著一盤吃食的跑堂小伙。

  深褐色的木托盤上面,放著六七個形態(tài)不一的白色瓷盤,每一個都被同色的蓋子罩著,看不見里面的菜色。沈亦清的眼睛只顧著緊盯著那些食物,根本沒有分散精力注意是什么人端著盤子。

  她驚喜地說道:“就放在桌子上吧?!?p>  于是沈亦清匆忙地揭開每一個瓷碟,感慨著慶望樓不愧是遠(yuǎn)近馳名的酒樓,涼菜熱碟以及品相精美的點心一應(yīng)俱全,那升騰的熱氣以及飯食的香氣直直地鉆進她的鼻尖。

  沈亦清顧不得其他,擼起衣袖便緊握著一旁擺放考究的玉箸,狼吞虎咽地咀嚼起來。

  她只顧著將食物塞進嘴里,頃刻間兩個腮幫子便裹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那張有些蒼白的小臉像是個蓬松的白面饅頭。幾筷子的食物下肚,沈亦清的手才停止不由自主地顫抖,整個人也終于滿足地長吁一口氣。這才注意到方才送飯之人一直都站在門口,卻遲遲沒有離開。

  沈亦清這時才緊張起來,她一個啞巴忽然開口說話,又是這么不注意儀態(tài),該怎么圓回來。

  于是她一邊緩緩站起身,一邊在腦中思忖著要如何應(yīng)付。

  沒想到那個一直將頭埋在帽檐之中的男子忽然抬起頭,露出一張她再熟悉無比的面容。

  沈亦清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正當(dāng)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其人猛地沖上前,將她牢牢地?fù)砣霊阎?。他是那么得用力,又是那么得小心翼翼,像是懷抱著一件脆弱的工藝品?p>  “對不起,我來晚了?!?p>  燕云易的聲音低沉,甚至有些沙啞。一時間,沈亦清只覺得有什么溫?zé)岬囊后w,劃過自己的眼角。當(dāng)他整個人就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的面前,帶來的居然是這樣不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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