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失而復得,我們比任何人都忐忑。又想親近,又怕你不自在。循序漸進,又怕你覺得我們生分。世人常道,來日方長??傻搅穗夼c你母親這把年紀,只覺得余生恨短。做父母很難,做我們這樣的父母更難?!?p> “如果住不慣昭嵐殿,朕自會給你安排新的居所,你母親也會等你,等你適應(yīng),等你接受。”
“這幾年,你母親身體算不上好,別埋怨她?!?p> 趙恨卿從前勤殿中出來,望著這四四方方的天空,無盡悲涼。
蕭歌山轉(zhuǎn)入側(cè)殿,夏侯瑾坐在墻角處,臉埋在膝蓋里瑟瑟發(fā)抖,蕭歌山嘆了口氣,坐在了她身旁:“阿瑾,我做這些,并非全是為了討好你。也是為了成全自己,你明白嗎?”
夏侯瑾抬起頭,余暉的光印在她的臉上,一片斑駁:“對不起……”
蕭歌山輕輕摟住她:“孩子不見了,你著急了,我明白。但請你相信我,我既然認他,便絕對不會對他不利。無論他生父是怎樣的人,你我都應(yīng)該和過去劃清界限了。以前,我從未覺得過人生短暫,可現(xiàn)在,我卻越發(fā)害怕生死離別。只要你在我身邊的時候,能笑著,能由衷的幸福著,我能妥協(xié),能讓步。”
夏侯瑾回到昭嵐殿的時候,已經(jīng)明燈初上,趙恨卿站在正殿中央,兩人隔門相望,說不出半句話來。
夏侯瑾內(nèi)心緊張,不知如何面對,雙手不經(jīng)意間捏成了拳,她想了想,怕趙恨卿還在生氣,怕他面對自己又傷心難過,便不敢再上前,而是轉(zhuǎn)身離開。
當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趙恨卿心里一直繃著的鉉突然斷了,他急切地跑了出去,驚慌失措地叫道:“母親!”
夏侯瑾腳步一頓,不可置信的回過頭,趙恨卿喘著粗氣,憋的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你……”夏侯瑾差點懷疑自己出現(xiàn)幻聽了,她極不確定的問:“你叫我什么?”
趙恨卿卻不再回答,只是禁閉雙唇,咬牙忍耐著哭聲。
這一刻,夏侯瑾不管那是不是幻聽,她跑了起來,將趙恨卿扎扎實實的抱在了懷里。
少年單薄的身體抖得越發(fā)厲害,他使勁的往夏侯瑾懷里縮了縮,仿佛要把這十五年來得委屈一次性哭出來,仿佛要把這非比尋常的暖意都汲取干凈。
內(nèi)殿之中,夏侯瑾看著枕在膝上熟睡的少年,忍不住伸手去勾勒他青澀的眉眼,小心翼翼的端詳著他的模樣,恨不得將他的樣子拓在心里。
宮女將殿中的炭盆換了新的,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羊奶放在她身邊,極其小聲地道:“子夜都快過去了,娘娘早些歇下吧。公子有我們來安置?!?p> 夏侯瑾頭也不抬的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間,無聲示意她們安靜,又輕輕揚了揚手指,宮女們只好退下。
這一切好似夢一般不真實,她怕一睡去,夢就醒了,又怎敢睡去?
她就這么極其貪念的望著,直至旭日東升,院里的鳥兒嘰嘰喳喳鬧著食,陽光刺痛了她的眼。她忍不住揉了揉,趙恨卿醒來,見狀以為她哭了,情不自禁的伸手而去。
一片溫潤落在臉上,夏侯瑾一愣,慢慢掙開眼,見趙恨卿有些擔憂的皺著眉頭,她甚至能感覺到趙恨卿手掌上的老繭,正極其輕柔的摩擦著自己的臉,她再也忍不住了,俯下身緊緊的抱住她十五年的失而復得,十五年的心酸苦楚,十五年的朝思暮想。
不是夢
不是夢……
老天,終于舍得憐憫她一回了……
封后大典這日,百官從正陽門起隊列,一直排到前勤殿的石階前,夏侯瑾一身正紅喜服,頭戴后冠,身上的織金九尾鳳凰栩栩如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走在儀仗前方,步步莊重,眾臣高呼千歲,震耳欲聾。
蕭歌山親自走下來迎接,不允夏侯瑾跪拜:“你我夫妻,十年相伴,百年相守,永世相惜。朕同你,無分高低,不需私禮?!?p> 夏侯瑾問:“皇上不怕朝臣非議,世人指點嗎?”
蕭歌山滿不在乎的笑道:“我愛惜糟糠,敬重妻子,又有何可指點非議的?!?p> 說罷,他牽住夏侯瑾的手,步伐輕緩,攜著她走上禮臺。
漱玉領(lǐng)著眾妃跪拜,看著蕭歌山將中宮鳳印交到夏侯瑾手中,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扯出一抹譏笑。
“想不到,沒了個蕭憶軒,又來了個趙恨卿。”
嶸安殿中,漱玉捏著酒杯,醉眼惺忪,她想不通,自己努力了這么久,活的這么辛苦,百般屈服,萬般容忍,卻還是在夏侯瑾面前敗下陣來。
“她到底哪里好?到底哪里好?能讓你這么念念不忘?”
漱玉以為,夏侯瑾這么多年的冷漠無情,蕭歌山再好的耐心也會被消磨殆盡。
她以為,只要斗贏了四后,就可以取代皇后的位置,她以為,只要她乖巧聽話,就可以讓蕭歌山忘了夏侯瑾。
而事實卻一次次打破了她所有的預(yù)想,夏侯瑾曾經(jīng)信誓旦旦說要留守楚宮,不過三年,她卻回來了。
說自己沒有子女福分,卻找來一個蕭憶軒,又拉來一個趙恨卿,硬生生把蕭憶喜從皇長子的位子上拉下來,降了又降!
舊朝自來均遵循立長不立賢的舊制,她區(qū)區(qū)婢女出生,為了拉攏這些舊臣,她費心謀劃了三年,好不容易請動他們,在蕭歌山面前勸他遵循楚地舊制。
卻不想夏侯瑾一回來,便找回了蕭歌山的私生子,堂而皇之的奪走了蕭憶喜的長子身份。
雖說她不曾過繼蕭憶軒,但是卻利用蕭憶軒實打?qū)嵉慕o了自己一耳光。令自己顏面掃地,成為笑柄。
本想著蕭憶軒年紀大了,父子之間有些隔閡,和蕭歌山也親近不到哪去,便也罷了。
卻不想如今又出了個趙恨卿,別的不提,單憑他是夏侯瑾和蕭歌山失散多年的骨肉,便是她再怎么努力籌謀也趕不上了。
夏侯瑾封后,自然也成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定局。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漱玉望向門外正在和太監(jiān)們斗蟋蟀斗得樂不思蜀的蕭憶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砸了手里的酒杯走了出去,將玩的正樂呵的蕭憶喜拉回了屋里。
“但凡你爭氣一點,讀書用功一點,少惹是生非一些,你父皇能將你皇長子的身份奪去?如今火燒眉毛了,你還一副混賬模樣,和奴才們斗蛐蛐能讓你長進些懂事些?還是能讓你當皇帝?”
蕭憶喜莫名其妙的被批評了一頓,覺得委屈,正要撒嬌,漱玉忍無可忍的給了他一巴掌:“瞧瞧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毫無身為一個皇子的氣概!你什么時候才能給我長長臉?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少替你操點心?”
這還是蕭憶喜頭一次被漱玉打,蕭憶喜頓時嚇得哇哇大哭,漱玉看著他這副樣子,又心疼又氣憤:“你就知道哭!我為你籌謀了多少?你竟這般不懂得爭氣!人都蹬鼻子上臉了,你還有心思玩樂打鬧!我什么時候才能指望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