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宮偏北方向,一座宮殿孤獨的坐落在一片園林后,名為昆侖殿。他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桌前,默默描繪著什么。
“公子,白先生求見。”宦官尖細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周辰訣頭也不抬地道:“宣?!?p> 沉重的大門打開,“吱呀——”一聲,白澤慢慢的走進那間昏暗的大殿,地上散落著一幅幅女子肖像,白澤一一撿起,端看著上面或怒,或喜,或嬌,或嗔的那個人,心中微微一嘆,將紙張整理好后放于周辰訣面前。
“何事?!敝艹皆E寡淡的聲音響起,手中的筆不停細細勾勒著一縷發(fā)絲。
“聽聞,你今日在朝堂上又駁了周宇王命你迎娶清檀公主的提議?!卑诐煽戳艘谎蹝炝藵M墻的畫像:“你一閑下來就畫她,不會厭嗎?”
“白澤,你最沒有資格插手過問我的事?!敝艹皆E眼神一暗,他雖日日畫她,可時間越久就越難描繪她的神韻,他怕自己再不勤勉,來日黃泉之上,會再也認不出她。
白澤自知,如今周辰訣還愿見自己,不過是念著表姐的情面,自從宣化回來之后,周辰訣燒傷嚴重,好不容易撿回命來,瘋了似得要去找夏侯瑾,那日他從床上翻下來,身上的傷口全部崩開,將身上的繃帶染的血紅,他痛哭哀求著道:“求求你,表叔,讓我去吧!趙媛能在宣化伏擊我,說明潼陽已無可靠,阿瑾一定出事了?!?p> 那是他記事以來,周辰訣第一次這么叫自己。耐不住周辰訣以死相逼,白澤只身潛入潼陽,卻發(fā)現(xiàn)夏侯府和鎮(zhèn)國將軍府已被抄家,夏侯一氏下令開春問斬,而夏侯瑾不知去向。
他經(jīng)過多方打探,才得到夏侯瑾會單獨押往刑場的消息,他隨著擁擠的人群,眼睛直直盯著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囚車,他見對方人多勢眾,正當糾結(jié),突然一個男子從人群中沖出,直直朝著囚車奔去,他一眼就認出蕭歌山,趁著蕭歌山與官兵纏斗,他溜到囚車前拉住夏侯瑾的手,那時女子驚如小鹿般不安的眼神,如今想起,他都覺得一陣內(nèi)疚??僧斔庾R到蕭歌山也是來相救夏侯瑾的,他心中思緒急轉(zhuǎn),或許只有夏侯瑾在周辰訣心里徹底死去,周辰訣才能安心接受他本應(yīng)承受的擔子,所以自己便故意順著官兵的攻擊步步后退,故作不敵。反正,夏侯瑾沒死,便已經(jīng)對得起周辰訣和邱嵇了。他眼看著夏侯瑾被蕭歌山抱在懷里逃走,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便再懶得與官兵周旋,一走了之。
如今不論是夏侯瑾,還是周辰訣在對方心中都是已死之人。而周辰訣自從知道了夏侯瑾的死訊,幾欲尋死,皆是被解救下來,現(xiàn)在的周辰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登上齊皇之位,用滔天的權(quán)勢踏平大金,殺了蕭景和趙媛,替夏侯瑾報仇。
而今日,他卻推了與清檀公主的婚約,他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名義上的齊皇義子,宮里還有太子周喚,就算怎么也輪不到他來坐這個皇位,所以周宇王就想了個辦法,讓他和齊皇之女清檀公主結(jié)姻,后立刻讓周喚繼位,再主動退位于周辰訣,那時周辰訣與嫡系血脈親上加親,天下也再難非議。
可這清檀公主都回宮幾個月了,周辰訣愣是不聞不問,如今周宇王在朝堂相逼,他竟也敢直接拒絕,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各懷鬼胎的人更是蠢蠢欲動。
白澤皺著眉,一把搶過周辰訣手中的筆:“你不要再畫了,她已經(jīng)死了!”周辰訣猝不及防,筆墨將畫上人的粉白面龐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周辰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伸手一把掐住白澤的脖子,眼神冰冷地如同深海一般:“白澤,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心。殺你不過翻云覆手間,我留你一命,不過是看在母親的面子,若你再敢僭越,我必殺你?!?p> 周辰訣松開手,白澤如同缺水的魚兒一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忽然,他低聲一笑:“若你不娶清檀公主,又如何替夏侯瑾報仇?”
“即便是沒有一兵一卒,拼了一死,我也不會叫傷她之人好過?!敝艹皆E拿起被毀了的畫作輕輕擦拭,可那墨跡瞬間干透,已是難以恢復,他卻也小心翼翼的封存起來,白澤望著他瘋魔的動作,絕望地垂下眼眸:“你瘋了?!?p> “我允諾她的太多,我原以為有大半生去為她實現(xiàn),可直到她去了,我也不曾達成?!敝艹皆E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白澤:“但是,不生二心,不娶二人這一點,我仍可做到。”
從宮里出來,我正要踏上回府的馬車,突然一小廝上前道:“許姑娘,店主請姑娘一敘?!?p> 我看了看,竟是昨天如意館的店員,子羨大概是聽說了我被責罰才叫他來找我的吧。
可方老爺對我已經(jīng)生了嫌隙,若被他發(fā)現(xiàn)我和子羨相識,只怕更要生事端。
想到這里,我婉拒道:“我沒事,請店主不必掛心。請小哥轉(zhuǎn)告。”
說罷,我直徑上了馬車,回了方府。
令我沒想到的是,方子羨的膽子居然如此之大,宵禁時分,有人扣響了雪苑的門,芷兒將人帶了進來,正是方子羨。
他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仍是紅腫的臉,輕嘆口氣,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到我手里:“這是最好的藥,有活血化瘀,止痛祛疤的效果,每日兩次,三日便可消腫?!?p> 我低著頭,瓶子底部印著一個圖騰,聽他又道:“子衿嬌縱慣了,你也別和她計較?!?p> “我當然不會怪子衿,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懂什么?!闭f著,我看向他,試探地道:“不過你如意館一個買賣文墨的小店,一天到頭也見不著幾個客人,怎么你每每都這么晚回來?”
他有意敷衍我,解釋道:“如意館做的主要是批發(fā),零售只是為了鄰里方便?!?p> “子羨,你我相識一場,初見之時你說我們有緣,我是相信的,不然今日我也不會寄于你們方府??山鼇砦倚闹兄鴮嵅话?,你若待我真誠,就告訴我,你們方家究竟做的什么生意?”我近乎懇求,方子羨有些慌了,他回避著我探究的眼神,我輕輕將手覆蓋在他掌心上,他低頭一愣,立刻起身離我三步之遠,慌亂地道:“許姐姐,你別怕,有我在定護你周全,你莫要再問了?!?p> “你護我周全?你拿什么護我周全?我孤身來到齊國,舉目無親,你父親逼著我接近清檀公主,行違心之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卻什么都不愿意告訴我。你可知,清檀公主與你妹妹年紀相近,如今卻要被迫學狐媚勾引之術(shù)嫁給自己的表哥,她何其無辜?要成為權(quán)勢之人手中制衡的棋子,和天下人茶余飯后的笑柄?”我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子羨,我初見你時因你古道熱腸對你贊賞有加,說你名字中含有大義,為人正直不阿。如今的你為了一份可恥的愚孝,竟欺瞞于我,不顧她人死活,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子羨嗎?”
方子羨聽了這番話后內(nèi)心糾結(jié)不已,家中生意本就隱晦,幾代人傳下來的規(guī)矩不能見光,他心中何嘗不覺得這有違人道,可終究他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提醒我道:“許姐姐,有些事不宜言明。你就算護得住她人,又如何護住自己?有時候,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你若是覺得為難,我可以想辦法,保你全身而退?!?p> 我望著他,失望透頂,揮了揮手道:“芷兒,送大公子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