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真神人也!”
當(dāng)日晚間,莫戶部位于中軍的一處帳篷里,滿身羊膻味的公孫范見到公孫珣后實在是沒有忍住,直接就拽著對方的手神色激動地說出了這句話。
當(dāng)然,是努力壓低聲音說的。
而一旁的程普韓當(dāng)二人雖然沒說話,但神色中的驚愕與佩服也是遮掩不住的。
想想也是,他們幾個來到這里以后,稀里糊涂的往黑洞洞的帳篷里一躲,從上午到下午,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然后一出來就發(fā)現(xiàn),公孫珣非但策反了一支三百人的有力部落,而神乎其神的把這個部落運作到了中軍敵酋的跟前。
還有比這更好的局勢嗎?
這幾人中,也就是婁圭因為在安利號會計房中察覺到了一些信息,發(fā)現(xiàn)很多邊境上的小部落跟安利號往來密切,覺得可以利用一下,然后建議公孫珣不妨往這個方向試探一二,說不定還能趁機潛入敵營,相機行事呢!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眼前的這個公孫文琪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就這還不算,最后進入到這個帳篷里的莫戶袧,也是漢話流利,登時又把公孫珣在帳篷里從容喂貓的膽氣給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聽得公孫范等人更是佩服無比。
當(dāng)然了,坐在上首,面色如常的公孫珣自然也不會跟這些人解釋,什么叫做柯最闕的人頭效應(yīng),這么大一個把柄在手里,又連恫帶嚇的,這莫戶袧和莫戶部想不‘繪聲繪色’都難!而且,他也不會告訴這些人,什么又叫做柯最坦帳篷里貓咪測不準原理,那柯最坦就是一拍大腿同意了這個自己原本并未做多少期待的要求,自己又能如何呢?
反正……不如就讓這些人把自己當(dāng)做神人好了。
就這樣,坦然接受了一番吹捧之后,公孫珣卻忽然聽到程普沉聲問到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既然如此,敢問公孫主計,今夜何時襲營,好宰了那個鮮卑的中部大人?”
“而且,”公孫范也趕緊朝莫戶袧問道?!摆w老夫人的囚禁之處可曾打探清楚,彼處有多少兵馬?”
帳篷中旋即安靜了下來,眾人皆盯住了這行為動作頗為猥瑣的莫戶袧……畢竟,按照眾人所想,既然手中有三百兵,又如此輕巧的混到了中軍帳前,那自然要是在半夜突然發(fā)動奇襲了!
只要殺了那柯最坦,然后再護住趙老夫人,那自然會一戰(zhàn)功成。而且這一次還根本不需要擔(dān)憂援軍的問題,因為趙太守就在對面十幾里處扎營,他但凡看到這邊出了亂子,自然會盡起大軍來救自己母親的,絕不會有半點耽擱……如此距離,騎兵呼嘯而至,幾乎是瞬息之間。
“我去問了下,看押之處似乎就在那柯最坦本人的主帳后面,到時候咱們殺了柯最坦,就能直接撲過去,至于看守人數(shù)……”話到這里,莫戶袧難免有些緊張了起來?!半y道不是一打起來,整個中軍數(shù)千人都會來圍攻我們嗎?”
眾人一時無言。
“確實。”婁圭忍不住嗤笑一聲。“萬軍之中,于敵人腹心開花,還問什么彼處多少兵馬?我輩能指望的,不過是期待趙太守的大軍速到,或者這些鮮卑人自亂罷了。”
饒是心情不爽,公孫范此時卻也沒心思和婁圭再多嘴,因為對方所言,其實并無差處。
“若是能與對面的趙太守約定時間就好了!”程普忍不住蹙眉道?!安贿^聽公孫主計適才所言,明日這鮮卑人就要揮軍與趙太守決戰(zhàn),那便是想潛出去聯(lián)絡(luò)恐怕也是來不及了……”
“不妨?!表n當(dāng)也甕聲甕氣的說道?!靶熊姶蛘虇幔揪褪强蠢咸旖o不給面子的事情,刀劍無眼,流矢無情,盡力去做便是……何況,我們已經(jīng)來到敵軍腹心之中,從大局上來說,此戰(zhàn)必勝,從我們這邊來講,也有三分把握來競得全功!如此……我韓當(dāng)以為,足矣!”
“確實!”公孫范的勇氣也鼓了起來。“我輩區(qū)區(qū)五人到此,竟然已經(jīng)有了三分全勝的把握,那還有什么可說的?兄長盡管下令,這一仗必然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們公孫氏的威名!”
公孫珣一言不發(fā),只是輕輕掃過了眼面前的五人,最后竟然把目光落在了莫戶袧身上。
“公孫少東在上!”莫戶袧見狀趕緊撲通一聲再度下跪道?!澳獞粜澖^不敢有二心,您盡管下令,我部三百武士,今夜都是您的忠犬!”
公孫范等人無不愕然,再瞥向公孫珣時儼然愈發(fā)敬畏。
公孫珣微微搖頭:“莫戶頭人何必如此作態(tài)?我若是信不過你,一開始就不會來你這里,更何況咱們都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你且起來,我問你,我之前讓你查探的另外一件事可有了結(jié)果?”
“喏!”莫戶袧趕緊起身,然后重新盤腿坐在了地上?!肮珜O少東所料不差,我自己還有派出去的族人都察覺到了一些跡象,這些柯最部的中軍精銳,還有柯最坦的心腹部落們,都在偷偷收拾行李……”
婁圭聞言當(dāng)即蹙眉:“他想跑?!”
“沒接陣就想跑?”程普也是皺眉。
“為什么?”公孫范大為不解。
“或許是刺史大人從盧龍塞派出的援兵被他察覺到了?!惫珜O珣一開口那莫戶袧就連連點頭,而公孫范等人也都趕緊一臉恍然的跟著點起頭來。“又或許是他心里一開始就沒有戰(zhàn)意……按照莫戶頭人所言,他這人是剛剛接手部落不久,也是剛剛出任鮮卑中部大人,人心未服,部落內(nèi)部多有雜音。你們想想,這時候他若是打了敗仗,本部親信損失慘重,只怕、柯最部內(nèi)部就能把他掀了,檀石槐都護不住?!?p> “公孫少東這話是極有道理的。”莫戶袧一臉嘆服。“換成我這時候也是不敢打硬仗的……實際上,我之前就聽人講,這個柯最坦這次集結(jié)大軍出來攻擊柳城,本身就是檀石槐大汗的親命,不得不來而已?!?p> “可是……既然沒有戰(zhàn)意,那他圍住柳城做個樣子便是,為何又要試圖進襲陽樂?”程普頗為不解。
“投機罷了!”公孫珣冷笑道。“他根本就是半點戰(zhàn)略全無,只是恰好在柳城撞到了趙老夫人,自以為奇貨可居,所以才來試圖迫降陽樂罷了。結(jié)果路上迎面遇到趙太守的大軍,他瞬間就又被嚇破了膽……其實我今日在敵營帳中就想明白了,一群鮮卑野人,制度不全、文字不通,立個大營連望樓都不會修,懂個屁的大局?見到小利就忍不住伸手,遇到硬骨頭就忍不住腿軟,能出一個檀石槐已經(jīng)是上天眷顧了,還真指望這鮮卑人個個都是人物?”
莫戶袧面色為之一黯,其余眾人則紛紛點頭,頗以為然。
“所以,”公孫珣環(huán)視眾人道?!叭缥宜喜徊?,這柯最坦明日根本毫無戰(zhàn)心,他根本就是將全部希望都押到了趙老夫人身上,一心指望著趙太守能放他一馬而已,然后不管成與不成,恐怕都會直接拔腿就跑。還有莫戶頭人……”
“在?!蹦獞粜澣滩蛔⊙柿讼驴谒?。
“他今日許你進入中軍,恐怕也沒安什么好心?!惫珜O珣繼續(xù)冷笑道?!爸慌率怯X得那趙老夫人頗有風(fēng)骨,明日很有可能會交涉不成。既然如此,不如讓你們莫戶部這個精通漢話的部落上前負責(zé)交涉……也好讓你們在陣前做個墊背的!”
莫戶袧嘴唇顫抖了兩下,終于還是沒說出話來。
“是莫戶部明日去帶老夫人陣前交涉嗎?”婁圭忽然醒悟?!凹热蝗绱恕?p> “不確定?!惫珜O珣凜然道?!暗还苋绾危魅贞嚽?,老夫人全家十之八九會被推到陣前,而莫戶部既然被拉到中軍,明日自然也可自請擔(dān)任先鋒……那時候的機會必然會比夜間強太多!”
“是了。”婁圭以掌擊地道?!耙归g不明老夫人具體所在,明日陣前卻看得清清楚楚;夜間趙太守的大軍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抵達,而明日陣前卻是須臾能至;更重要的是,夜間我們便是驟起,也未必能救……”
“不必說了?!惫珜O珣瞪了對方一眼道。“我意已決,今夜并不襲營,而是明日陣前決斷……你們聽我命令!”
“喏!”包括莫戶袧在內(nèi),五人趕緊俯首。
“莫戶頭人,你明日在軍帳中要自請為先鋒,等老夫人全家被推到陣前時,你更要毛遂自薦上去做翻譯!而老夫人逃走時,你也要盡全力阻斷追兵!”
“請公孫少東放心,莫戶部全族姓命都在您這里,斷然不敢誤事?!?p> “程普、公孫范、婁圭……”
“在!”
“趙府君的家人一共有三個緊要人物,分別是老夫人、太守夫人,和太守千金。明日她們被推出去以后,不管莫戶頭人是否得到機會上前扈從、翻譯,你三人都要扮作鮮卑兵跟在后面,只要聽到我在后面發(fā)聲,就一人一個,即刻護住這三人逃走……記住,不要往趙太守陣前亂沖,數(shù)萬大軍對峙,那樣只怕會弄巧成拙,往邊上跑,趙太守必然會曉得厲害!”
“喏!”程普答應(yīng)的極為干脆。
“是!”婁圭面色發(fā)白,嘴唇也在發(fā)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緊張。
“喏……可是兄長你呢?”公孫范答應(yīng)后卻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我與義公兄留在敵陣中。”公孫珣坦然答道?!爱吘鼓貌环€(wěn)的事情太多了……不講別的,若是莫戶頭人被叫到陣前傳話,那誰來指揮莫戶部的三百人去阻攔敵軍?我們幾人里,總得有個真正做主的在莫戶部這里坐鎮(zhèn)吧?”
眾人心中一凜,卻是都反應(yīng)了過來,公孫珣這既是要留下來督軍的意思,也是要以自己為質(zhì)的意思……畢竟,如果沒有相應(yīng)的大人物留在敵陣中,自己首領(lǐng)又不在,那莫戶部三百人憑什么舍命阻隔敵軍?
“公孫少東!”莫戶袧果然也再度俯首道?!罢埬判?,公孫氏的威名在遼西是大大的厲害,我今天回去跟我弟弟那頭蠢驢還有其他心腹說個清楚,到時候再把您公孫氏的名頭搬出來,那明日就算是我不在,他們也一定會老老實實聽您驅(qū)馳的……”
“那就好,辛苦莫戶頭人了!”公孫珣收起嚴肅臉,難得朝此人和煦的笑了一下?!笆虑榫瓦@么定了,你回去交代一下心腹,讓他們做好準備,然后就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一場苦戰(zhàn)呢!”
莫戶袧再度跪下來叩首,然后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剩下眾人則一時無言。就這樣,等晚飯送來,幾人勉強再度商議了一些第二日的細節(jié),然后又收點好武器弓矢……便按照公孫珣的吩咐,在這個臟兮兮的帳篷里鋪開羊皮,直接睡下了。
然而,隨著外面漸漸安靜下來,帳篷里漸漸響起了鼾聲之時,卻突然有人開了口:
“兄長!”
“怎么不睡?”公孫珣動都沒動,就勢喝問了起來。
“下午在那邊著實無事可做,已經(jīng)睡了一會?!焙谝怪幸部床磺鍎幼?,也只能聽到公孫范的聲音罷了?!岸遥矣幸皇虏幻鳌?p> “說?!惫珜O珣頗為不耐。
“我總覺得兄長選在白天而非晚上,并非只是因為白日間勝率更大。畢竟晚上若是出其不意,敵營上來就亂掉,我們幾個有勇力的青壯,還有三百兵丁,說不定會更安全一些。白天的話,萬軍陣前,一個不好,怕就會成為萬矢之的……”
“但是夜間起事的話,趙老夫人她們很可能會死的不明不白?!惫珜O珣有些無奈的解釋道。“夜戰(zhàn)、數(shù)萬軍士、營寨起火、各自為戰(zhàn)……我問你,三個女人,我們又多大把握保全?死了一兩個又怎么辦?全死了又怎么辦?”
“她們死了又能如何呢?”公孫范壓低聲音問道。
“她們死了,人心難測,趙太守必然會厭惡我們,甚至很可能會因此遷怒于我們幾人,乃至于遷怒于整個公孫氏?!惫珜O珣無奈答道?!皠e忘了,這位府君是趙常侍的族弟,老夫人是趙常侍的嬸娘,一旦遷怒,我們公孫氏怕是要有滅頂之災(zāi)……”
“而如果在萬軍陣前,在必死局面之下,當(dāng)他的面救人,便是他家人全都亡于流矢,那也跟我們無關(guān),那也要感激我們,感激我們公孫氏……兄長是這個意思嗎?”公孫范似乎忽然有所醒悟。
公孫珣困意已經(jīng)涌了上來,實在是懶得再張口答復(fù)。
“兄長!”公孫范忽然帶起了很大的動靜,似乎是坐了起來。
“又如何?”公孫珣無奈質(zhì)問道。
“你我兄弟其實一直很少親近?!惫珜O范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激動。
“然后呢?”躺在那里,聞著腦后羊膻味的公孫珣愈發(fā)不耐。
“但今日,請務(wù)必讓我這個當(dāng)?shù)艿艿臑槟惚M一份力!”聽聲音,公孫范幾乎是在咬著牙說話?!懊魅招珠L與程普、婁圭去救人,然后直接逃走,我與韓當(dāng)留在敵陣中替你阻敵!”
“這又是為何?”公孫珣無可奈何的打起精神問道。
“我是公孫氏的嫡脈長孫,若說莫戶袧只認兄長我是信的,可這莫戶部既然是遼西本地的部落,沒理由只認兄長卻不認我……”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為何突然要如此做?”
“兄長,我是公孫氏嫡脈長孫……”
“我知道!”
“祖父自幼教我,無外乎是要讓家族興盛之類之類的?!惫珜O范的語氣愈發(fā)急促?!叭欢袢瘴也胖溃粢珜O氏大興,可以沒有公孫范,卻不可以沒有公孫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圍的鼾聲似乎一起停頓了一下。
“就這么說定了,明日我來替你阻敵,兄長務(wù)必保住有用之身!”公孫范語氣激動的撂下此話,然后又是一陣窸窣,儼然是再度躺了下去。
鼾聲再度響起,公孫珣良久方才回復(fù):“我曉得了……”
“公孫范,字文典,太祖從弟也,公孫氏嫡脈長孫,曾祖、祖、父皆兩千石。昔遼西郡守母為鮮卑所擄,范與程普、韓當(dāng)、婁圭從太祖披發(fā)裸足潛入敵營,說的莫戶部反正。太祖深夜定計,言翌日發(fā)兵,范與普、圭等執(zhí)太守母疾歸漢軍陣,其自為質(zhì)留于敵陣,與莫戶部阻隔敵軍。范不受,以莫戶部鮮卑種不足取信,且以數(shù)百胡兵臨萬軍陣間,固危矣,愿以身替之。太祖辭讓,范跪地曰:‘今天下崩壞,可無范,不可無兄?!嫠鞆闹!薄杜f燕書》.卷六十七.列傳第十七.諸公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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